梅加拉亞的卡西人

馮大偉

喜馬拉雅山脈的積雪融水沿著雅魯藏布江奔流而下，流入印度境內便成了布拉馬普特拉河，滋潤著阿薩姆廣闊的農田。在富饒的阿薩姆山谷以南，廣袤的孟加拉平原以北，有一片被稱為“云的居所”的寒冷潮濕的高地——梅加拉亞。

這片被稱為“印度蘇格蘭”的地方，擁有與人們以往印象中的印度完全不同的風景：清新的空氣、明媚的陽光、干凈整潔的房屋，以及豐富多樣的高地美食，這里的本土居民大多屬于蒙古人種南亞系，與東亞人有著相似的面孔。

每年雨季，來自印度洋的暖濕西南季風抵達梅加拉亞邦，為這片馬蹄形懸崖之上的群山帶來豐沛的降雨量，以及充滿生機的自然奇觀。賈因提亞人、卡西人和加羅人分散地居住在這里，又因為卡西人有女人掌管大權的傳統，使得此地也被人們稱為印度的“女兒國”。

乞拉朋齊，世界的雨極

從坐落在山坡上的梅加拉亞邦首府西隆出發，我沿著公路一路驅車往南，窗外風景逐漸由山地變得平緩，一片開闊的草原映入眼簾，這就是卡西人的聚集之處——乞拉朋齊。

乞拉朋齊海拔約1300米，坐落在卡西山地之上，一望無際的是枯黃的野草和嶙峋的石頭，難怪印度人將其稱為“東方蘇格蘭”。而當雨季來臨之時，滂沱的大雨又會將這里變成云霧之海。

這里是喜馬拉雅山脈南坡最后的延伸。

在高原邊緣，地勢陡然下降，東端與緬甸西部的阿拉干山和那加山相接，形成一個寬廣的向南敞開的漏斗狀谷地，來自印度洋的暖濕西南季風從恒河三角洲地區一路進入孟加拉國的低地平原，在向北前行300～400千米后，突然受到卡西山地的阻擋，在山地的迎風坡乞拉朋齊地區形成巨量的降雨，這里一年中有300天都在下雨，因此，乞拉朋齊也被稱為“世界的雨極”。

女人的王國

在印度大多數地區，人們都希望生育男孩，因為當女兒出嫁時，她所在的家庭需要送給男方家庭許多彩禮作為嫁妝。這使得女兒常常成為一個家庭的負擔，因此，印度女性的地位普遍低下，在一些地區甚至仍有初生女嬰被溺死的事件發生。

但是，在卡西人的文化中，女人的地位卻正好相反。這里的女性地位受到法律保護，在卡西人的家庭中，女兒擁有財產繼承權，孩子也都跟隨母姓，子女成婚、分家后，最小的女兒會繼承房子和最大份額的財產，這是因為最小的女兒照顧父母的時間更長，而兒子離開后卻帶不走一點財產。在這里，卡西人沒有印度普遍存在的包辦婚姻現象，女孩可以自由戀愛或者離婚。兒子一般會被看作是“家庭的負擔”，因為只有女兒能夠保證家族的延續，平等反倒是這里男性的愿望。

1000多年前，在柬埔寨居住的高棉人逐漸遷徙到泰國北部和緬甸，最后定居在印度東北部這片無主之地，并在這里建立起屬于卡西人的王國。卡西族本來沒有文字，所有的歷史都是口口相傳，直到數百年前一位名叫托馬斯·約翰的傳教士來到這里，教會了他們羅馬字母和阿拉伯數字，所以絕大部分卡西人都信奉基督教。我有幸參加過一次卡西人的婚禮，村民們都穿著正式的西裝和禮服來到教堂，見證新人結為夫妻，還有本地樂隊演奏著歡快的音樂，能歌善舞的卡西人在音樂中載歌載舞，歡度這美妙的時光。

行走在梅加拉亞，人們可以見到各式具有卡西特色的基督教堂，人們在這里舉行禮拜、婚禮和葬禮。在乞拉朋齊的草原上，在石灘和荒草中，一個個巨大的十字架是卡西人用巖石建造的基督教風格的墓地。這里的房屋被女人們漆成小清新的粉紅、紫色、白色或者藍色，餐館和小賣部的老板也都是女人。卡西人的飯菜口味與中國相似，美味到讓你忘記了這里是在印度。

卡西族與樹根橋

BBC為拍攝紀錄片《人類星球》曾到訪東卡西山區的村落Nongriat，那時小村的道路并不通暢。我從乞拉朋齊驅車半個小時，沿著高原蜿蜒而下，來到徒步之旅的起點，一條掩映在蒼翠山谷中陡然向下的2000多級臺階進入眼簾。隨著海拔降低，氣溫也逐漸升高，目之所及皆是蔥郁的熱帶雨林植被，濕熱的空氣讓人很快就滿頭大汗，峽谷中的河水湛藍澄澈，三座溪流問搖搖晃晃的鐵索橋讓恐高癥患者膽顫，連卡西人也會時常在橋上停下來休息。

沿途，當地人種滿了高挑的檳榔樹，橙黃的檳榔果仿佛在述說這里是印度最大的檳榔產地。卡西人酷愛嚼檳榔，當有路過的卡西人對你微笑并露出滿是鮮血一般的牙齒時，請不要驚詫，那只是他們吃檳榔留下的痕跡。

3個小時的徒步行程之后，我終于到達山谷里的小村莊Nongriat，Nongriat在卡西語中的意思是“懸崖上的村莊”，在1990年代被孟買的探險家發現后，旅行者們接踵而至。小小的村莊依山而建，只有區區20來戶人家，過著傳統而悠閑的生活。卡西人種植簡單蔬菜和檳榔樹，早上村民會背著獵槍去山谷中打獵，去河中捕魚，因為沒有種植糧食作物，每周一次的乞拉朋齊集市是他們走出村外并交換物資的地方。

Nongriat村是卡西人最早建造樹根橋的地方，在村莊后面的雙層樹根橋已經有250年的歷史。當來自孟加拉灣的西南季風吹向這里時，雨水如瓢潑般降落在山谷中，巨大的降水量讓乞拉朋齊山谷里的溪流水量暴漲20倍，人造橋梁無法經受住洪水的肆虐，唯有充滿生命力的樹根能保持屹立不倒。卡西人用竹子或者修長的檳榔樹干做牽引，將印度榕樹發達而堅韌的次生根連接起來。經過10～15年的精心培養，堅韌、粗壯并經受過洪水考驗的樹根橋才足夠堅實到可以讓人通行，最強壯的樹根橋可以同時支撐五十多人。我漫步在堅實的樹根橋上，撫摸著樹根上的青苔，不禁感嘆大自然的神奇和卡西人的智慧。

我沿著崎嶇的山路繼續徒步前行，走過兩座橫跨峽谷的樹根橋，沿著河谷溯溪而上，經過兩個小時步程的崎嶇山路，伴隨著流水的轟鳴，一條瀑布豁然出現在我眼前，溪水沿著山澗傾瀉而下，墜入湛藍的潭底，微風徐來，一條彩虹橫跨在瀑布和山崖之間。勇敢的卡西人站在潭邊的巨石上，一個接一個地如魚兒一般躍入深潭之中，在這峽谷天地與碧水青山之間暢游，無比歡暢地呼喊著。

同中國的摩梭人一樣，卡西人因其獨特的母系社會傳統而受到世人關注，這里是印度的一塊文化飛地，樸實的面孔、質樸的民風、優美的音樂、怡人的氣候、獨特的地貌與美味的食物，讓人流連忘返。雖然如今越來越多的游客來到這個世外桃源，但是卡西人依然保留著他們的文化，保護著他們這片美麗純凈、狂野自然的大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