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石獸》是一篇文言筆記小說,這則短文出自清代大學士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是《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優秀詩文背誦推薦篇目。
本文講述的是一個幫僧人尋找十余年前沉入河中的石獸的故事。故事中明確出現的人物形象,按照出場的順序有三個:僧人、講學家、老河兵。僧人尋物想當然,不考慮事物的特性,認為石獸不在原地就在下游;講學家則依據“石性堅重,沙性松浮”,認為應在原地的泥沙之下,大肆嘲笑僧人“爾輩不能究物理”;而老河兵則又嘲笑講學家,他依據自己的實踐經驗,宣告石獸在上游,并解釋了原因。文章末尾說老河兵是對的。
本則故事非常典型地表達了《閱微草堂筆記》一書主旨,批判宋儒空談性理疏于實踐之理氣哲學。文中的“講學家”自以為是,嘲笑他人,殊不知自己亦成為老河兵的笑柄。
故事僅三百余字,確實較為簡短淺顯,然故事性強,人物形象也很鮮明,雖然只是寥寥幾筆,不論是寺僧還是老河兵,都栩栩如生、躍然紙上,更不用說那作者重點刻畫的人物——講學家了。我曾聽多位老師執教這篇《河中石獸》,入手點和著力點各有特色,但這些課無一例外,都沒有在意過文本中的這一句話,就是第二小節最后的“眾服為確論”。就我個人以為,作者在這里加上這樣一句話,不會是無心的,一定是有所寄寓,而所寄寓的內涵就在一個“眾”字。
“眾”是本文中的第四個形象。如果我們要將本文的解讀更深層更細化,這里是可以做做文章的。下面從三個方面來談談我的理解。
首先,我們就“眾”這一形象的一向表現來說。
也許這個“眾”在一開始就已經參與到這個故事中了。按照我們中國人的習慣性格,僧人雇人在原地打撈,拉著鐵鈀在下游尋找之時,岸邊一定圍滿了看熱鬧的一眾人等。他們在岸上出謀劃策、指手畫腳。如果僧人的想法的確是那么明顯的“顛”,我想“眾人”早就已經指了出來。觀眾們,還有那些幫忙打撈的人,都是同意僧人的觀點的,否則也就不用白費勁了。正是由于太多的人都和僧人們是同樣的想法,講學家才會得意洋洋地嘲諷他們“爾輩不能究物理”。“爾輩”在文言中是群指,可不僅僅是指一個兩個僧人,而是一群參與此事的人。
在講學家表述完自己的觀點之后,“眾”們毫不記恨自己曾被“講學家”稱為“爾輩”,馬上給出了自己的反應——“服為確論”。是的,但凡聽到一種意見,“眾”們都是會覺得“服”,覺得“很有道理”的。他們似乎沒有自己的思考判斷,別人說啥是啥,指哪打哪,這正是“眾”人的可悲之處。那么,他們這回“服”對人了嗎?很不幸,他們又錯了。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潛入深深的河底,挖開厚厚的泥沙(這個工程量想必是相當大的),結果卻連石獸的影子也沒見著。當他們發現自己又一次跟錯了風,站錯了隊時,不知道是否會有所反省。我估計是不會的,因為這正是“眾”人的標志性特點。
其次,我們從文本本身的理解的角度來說。
要論一個句子在文中的作用,無非是先看它在內容上與中心意思的關系,再看它在文章結構上的作用。如果這兩個方面都沒有承載價值,那么這個句子也就不必存在了。紀曉嵐作為當時的文壇泰斗,《四庫全書》的主持編纂者,當不會在自己的文章中出現“廢話”。這句話在本文的結構上,明顯是沒有什么特殊意義的。它的上一句是“一講學家設帳寺中,聞之笑曰:‘爾輩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杮,豈能為暴漲攜之去?乃石性堅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漸沉漸深耳。沿河求之,不亦顛乎?”而下一句“一老河兵聞之,又笑曰”中所“笑”的“之”指代的當然是夸夸其談的“講學家”,那么“眾服為確論”在結構上的確是可有可無的,既然“可無”,當然就應當刪去。紀大學士把它留在此處,應當是在內容上有所指。即使不是核心的意旨,總應該有些旁及的意蘊。而這意蘊顯然和“諷刺講學家”以及“實踐出真知”并無關聯,只能從句子的本身去揣摩,這就正如上一部分所論了。
第三,我們還可以從作者身份性格的角度來說說。
紀曉嵐出生高門大戶,生長在繁華之中,舉業順利。這樣的經歷,再加上為人機敏多變,才華出眾,本就難以把“眾”放在眼里。然而他又因為相貌丑陋,不為乾隆所喜,曾經被指斥為“娼妓”。這樣一個壓抑而又痛苦的才子,如果有機會有心情,是不會忌憚把“眾”人嘲笑一番的。
人云亦云,盲目從眾是人類的劣根性。這一點,魯迅先生早有定論。這樣的人,就是現在又何嘗少了呢?恐怕我們自己也常常在扮演著這樣的角色。單單就《河中石獸》這個故事而言,又有幾位老師有去重視故事結局的可靠性呢?石獸真的會“轉轉不已”,以至于轉到上游數里外嗎?如果我們不懷疑這個結果,不就正是文中的“眾”嗎?
所以我覺得,老師們教學《河中石獸》,如果時間、學情上允許的話,還是應當講講“眾服為確論”這句話的。
作者簡介:李江,江西萍鄉人,出生于1975年8月,學歷:本科,職稱:中學高級,研究方向:初中語文閱讀教學。
編輯 張曉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