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盈
摘要:孔子在《論語》中對“天”的理解既繼承了以往的意義,又增添了新的內容。在孔子看來,“天”是圓潤的,既是自然的又是人格化的,不同層面理解會產生不同的含義。《論語》中的“天”可以理解為“天道”、“天德”、“天命”。
關鍵詞:《論語》;天道;天德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1580(2017)07-0128-03
在中國古代文字當中,“天”是個會意字,其意為人頭頂上方的蒼穹空間。許慎的《說文解字》中這樣解釋:“天,顛也,至高無上,從一大。”《釋名》則記錄為:“天,顯也,在上高顯也。”現代的《新華字典》說得很簡單:“乾,乾為天。”現今有人說“乾”表示的是運行中的天。可見,“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形成了一種民族的意識,并根植于這塊神秘的土地上。“天”做為一種存在,尤其是一種未知的存在,吸引著一代又一代華夏子孫不懈的關注與探索。
華夏先民在生產生活中與天建立了一定的聯系。他們順天守時,形成了親近天地自然的情感與觀念。先民在對天的認識中認識到天的客觀性、規律性,于是就把天視為主宰人類社會一切的意志,甚至于把推翻夏的統治也看作是天的意志。在殷商時期,“天”與“帝”是劃等號的,帝是有自然屬性的,可以理解為有自然屬性的天。不過在自然崇拜到祖宗崇拜中,逐步喪失了這一屬性,而把帝提升為至上的神——人必須按他的意志去行事:刮風下雨要由帝來決定,甚至出征封國都要請示帝——帝主宰著一切。至西周,以“天”代替了殷商的“帝”。然,到周朝后期,普遍興起了對天神的懷疑思潮,人們處于精神上的一種癲狂激動的狀態,怨恨天、神、祖。這在《詩經》中有大量體現。詩中明白指出“天降喪亂,饑謹薦臻”(《詩經·大雅·云漢》),而最讓人們悲痛的是無緣無故降下大旱災卻慘不知其故。《瞻仰》哀怨上天,“則不我惠”,“降此大厲”。
從本質上來講,作為社會動蕩轉型時期的思想家,孔子應該說是自然之天這一學說的開創者之一。“天”這一字眼在他那里,就變得無比豐盈起來。孔子一方面繼承了前代因天的神秘性而對天的信仰、敬畏,另一方面又賦予其新的意義,糾正了周代的一些看法。在孔子的學說中,僅僅一個“天”字就有好幾種含義。在《論語》一書中,除去復音節的“天下”、“天道”等等,單音節的一個“天”字就出現了足有十八次之多,其中,有十二次是孔子親口說的。他在肯定天的超越性、道德性的同時,又把天看作自然的創化力量。若具體來講,不過三種:一種是發誓,“天厭之!天厭之!”(《論語·雍也》);一種是處于困境中無以自慰,只好聽天由命;還有一種是發怒,古人說過疾病則呼天,創痛則呼父母,這里只是發泄一下情感罷了。如“吾誰欺,欺天乎”(《論語·子罕》)。具體歸納一下,按蒙培元先生的觀點,“天”可有四種涵義:
一指自然之天。如: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二指意志之天。如: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三指命定之天。如: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四指義理之天。如:“天生德于予,桓魃其如予何!”
一、天道
子貢曾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那么,“天道”究竟是什么呢?
第一個方面指自然之天、自然之天的規律。這是孔子時代關于天的一個重要變革。孔子提出“天”是既高且大的自然界。這時,“天”的意義已發生了根本變化,它是一種自然層面上的天,包括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及其規律,是一種客觀自然,有其客觀必然性。天道,就是萬物運行的規律。孔子也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可見,萬物是按一定的規律在有序地運動。馮友蘭認為孔子對天的看法標志著有神論到無神論的過渡。而郭沫若也認為孔子心目中的天是自然或自然界的歷法。朱熹《詩集傳》這樣解釋《周頌·維天之命》“天命即天道也。不已,言無窮也。”一個“言”字,就過渡到了第二個方面。
第二個方面可從功能上把天道視為以“行”和“生”為言說的自然界,是一個聲聲不息的過程,以“生”為道。孔子所說的天,是與人的生命存在為一體的,與人密切聯系的一個不斷創造生命的自然,它不像第一方面那樣是一個實體,而是一種功能,一個過程。天的實在性由功能來言說。天的言說不像人一樣,它以自己的方式去言說,也就是“行”和“生”。這種功能不是超自然的神的意旨,也不是人的目的,而是自然自身所具有的內在目的。“天生德于予”(《論語·述而》),上天賦予人類道德,完成了它生的功能,在這個意義上,有些像道家的“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德經》第42章),是一個有生命有活力的天,是從“無”引發“有”的活動過程。《論語》中有十六處用到了“生”。“生”與天有密切的關系。孔子以一個哲學家的身份觀察天,開始時說:“予欲無言”。無言的原因應該是孔子看到了天不言卻四時行,百物生,領悟到了宇宙的深處蘊藏著內在的生命,其主宰為天。天生萬物,采取的是默運的方式,而不是強行干涉的方式,是自然的創化力量,是萬物之源。天、天道使萬物自然生長,使世界有序地運行,卻不說。在孔子心目中,天雖不說,卻向我們展示了它內在的最本質的東西。“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荀子·天論》)。它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在“行”和“生”中存在著,展示自己的價值。人們要想體悟這種天道,需先提高自己的道德修養,使之達到一定的高度,由人的德性來實現天道。把外在的天道內化為人本身的道德修養,在天與人之間尋找一個支點,在天的生與道德生成基礎上達到一種天人合一。
二、天德
天有生成的功能,其生命創造的自然過程稱之為“天道”,而就其生命創造的價值意義來言,則謂之曰“天德”。古語云:上天有好生之德。在這里,把天人格化,有意志、有義理。天做為溫情的道德標準規范著人們的日常行為。
雖然孔子延續了西周以來的宗教神學觀念,將天神人格化,但多涉及的是日常生活。“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論語·雍也》);“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論語·先進》)。這里再也不是西周時威嚴的神靈,更多的具有人性化,是可以與之親近的神,有一定的義理,有宗教性又有道德性。在孔子那里,把對天的敬畏與主體內在的道德律令結合起來,把天德轉化為內在的道德性。孔子強調在人事活動中特別是道德活動中去體認天德,才能做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論語·憲問》),天人合一。endprint
正因為有了天德的規范與標榜作用,儒者也有了積極有為的擔當意識和超越生與死的灑脫態度,由此成就了“仁”的重要地位。天道的立足點在于人德,離開了人也就無從談德。人要時時按義理行事,從仁出發,就一定能得到他人的擁護和愛戴,于是就能得到好的回報,也順應了上天的好生之德。失道者寡助,從反面體現了上天懲惡揚善的意志。可見,天德與人道是一致的。《易·乾》中引了孔子的話:“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這是對乾卦“九五”爻辭“飛龍在天,利見大人”的解說。這在上卦之中,象征事物發展最完美的階段。大人的人德符合天德,與天德相一致,因而,天、人、鬼、神均不會背棄他。以天德修人德,以人德完善最后會落實到一個“仁”上。而在作為人的基本屬性的“仁”基礎之上,孔子主張泛愛論,把愛人之德看作是可用個體生命去維護和換取的東西。孔子既然如此重視道德,那他認為的道德境界是怎樣的呢?孔子認為最高境界是“博施于民而能濟眾”(《論語·雍也》),再者通過人的自覺和內在超越,達到推己及人的利他境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利他是高尚的,但孔子還有一個黃金規則,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做到這一點可終身受益。
三、天命
孔子的天命觀可分為“天”和“命”兩個層面。“天”指人們所踏的大地以上的一切上層空間事物,是自然意義上的天,同時也是有意志的天。命指超人力、越經驗的趨向歸屬,也可以理解為命令。命與天是相關聯的,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論語·為政》)。“命”具體是什么呢?一種觀點認為命是先天注定,是無法改變的。“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滿升”。而另一種觀點卻認為命是非人力可以改變的某種事實,常決定人的生活道路。“命謂窮達之分,言天之賦命,窮達有時,當待時而動,若不知天命而妄動,則非君子也!”(《論語·正義》),由此就產生了“知天命”、“畏天命”的態度。把天與命合起來用,在《論語》中出現了三次。“吾十有五而志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隨心所欲,不逾距。”(《論語·為政》):“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論語·季氏》)。
“知天命”是一種體驗的分析。孔子認為人只有在知天命以后,才能“耳順”,才能“從心所欲,不逾矩”,從而進入自由的境界。對于“知天命”歷史上有不同的理解,我們不妨可以這樣來理解:把天理解為創造生命的有價值意義的有機自然,有向善的目的性。因而知天命是對仁德根源性的體認,即“上達”,上達之后就能自覺體悟到人的使命是“以仁為己任”。
孔子不僅提出了“知天命”,還提出了“畏天命”。這里的“畏”不只有恐懼、畏懼的意思,還有敬畏之意。孔子的“畏天命”不是簡單的自然崇拜,孔子對自然界充滿了敬意,能體悟自然界的生命意義,懷著敬畏之情親近自然、熱愛自然、尊重自然、回報自然。天是高高在上的,以“行”和“生”為其功能。人類應遵從自然的“行”和“生”的秩序和目的,否則就會受到懲罰。畏天命是以知天命為前提,只有知天命,才能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論語·為政》)。在畏天命的前提下,思考人與自然相處的方式。天命可通過一些方式警告人類。《論語·鄉黨》中記載孔子“迅雷風烈必變”,遇到迅雷、烈風等自然現象,孔子卻表現出恐懼,畢恭畢敬,是孔子不懂科學知識還是另有原因?我們不妨理解為是孔子對天命的一種敬畏,在與自然相處中,通過反省有無違背天命,達到人與天的和諧。
孔子的天命觀中,對鬼神的態度是敬而遠之,消解了鬼神迷信,“子不言怪、力、亂、神”(《論語·述而》),對鬼神持懸置的態度。“子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生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孔子對異己的、超自然的實體表現出的是回避的態度。“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論語·雍也》),天命觀注入了理性的成分,是對以往天命觀的一個革新。在這點上,并非孔子不承認有鬼神,孔子有深刻的天命意識,鬼神雖淡化,但承認鬼神的存在,強調祭祀的虔誠,“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倫語·八佾》),“吾不與祭,如不祭”(《倫語·八佾》)。這涉及到感受的問題,鬼神的存在是人的內心世界體驗到的存在,這樣,鬼神觀就成了調節人的內心世界與外界社會關系的一種手段。由此可見,對鬼神,孔子是溫情的,在承認與遠離之間成就他的大智大勇。
孔子是中華文明和世界文明中具有突出貢獻和巨大影響的偉人,他的一些觀點是中華民族文明的源頭。尤其是他學說中的“天”,不僅繼承了以往的意義,更是賦予其新的內容,可以說是一次具有革命意義的轉折。在《論語》中,“天”是一個多面體,既是自然的,又是人格化的,既是一種秩序、一種規律,也是一種命令。在孔子的眼中,“天”是豐潤的,有著不同層次的豐富涵義,值得我們深思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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