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斯納的毛澤東主義“烏托邦思想”評析

孫珊

摘要：美國學者莫里斯，邁斯納在《馬克思主義、毛澤東主義與烏托邦主義》一書中提出了毛澤東主義的“烏托邦思想”。他的這一基本結論主要是圍繞民粹主義成分、苦行主義價值觀以及社會主義空想未來觀展開論述而得出。在邁斯納看來，民粹主義是毛澤東實現(xiàn)烏托邦的手段，苦行主義價值觀和唯意志主義是毛澤東實現(xiàn)烏托邦的精神追求，社會主義空想未來觀則是毛澤東實現(xiàn)烏托邦的目標。邁斯納認為的毛澤東主義“烏托邦思想”是錯誤的。毛澤東曾帶有民粹主義色彩，注重群眾的主觀能動性的發(fā)揮和積極價值觀的引導作用，但不是唯意志論者，也不是民粹主義者，更不是空想社會主義者。邁斯納對毛澤東思想的研究中毛澤東的反對社會不平等、反對官僚主義、群眾路線和堅持群眾路線和艱苦奮斗的價值觀對當下中國社會主義建設和發(fā)展也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邁斯納；毛澤東主義；烏托邦主義

中圖分類號：A8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1580（2017）07-0159-03

莫里斯·邁斯納（MeisnerMaurice）是國際知名的中國問題研究專家。他長期從事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史和中共黨史研究。從20世紀60年代后期開始，他圍繞毛澤東的思想與烏托邦社會主義的關系問題進行廣泛而深刻的研究，并提出了毛澤東主義具有烏托邦和民粹主義傾向的觀點，引起國內外毛澤東學研究的熱烈關注，在海外毛澤東學研究史上產生了較大的影響。1982年，邁斯納在《馬克思主義、毛澤東主義與烏托邦主義》的論著中，對毛澤東主義烏托邦主義的理論實質、產生的思想和歷史原因做了富有深度且有個性的分析。邁斯納認為，毛澤東主義中含有很多“烏托邦主義”的特征，“作為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形態(tài)，毛澤東主義是繼承并在某些方面改造了馬克思主義對未來共產主義烏托邦的積極的幻想，同時又是帶有馬克思和恩格斯輕蔑地稱之為‘烏托邦的許多特征的一種學說。”本文將從三個方面對邁斯納的“毛澤東主義”烏托邦思想展開評述，并對邁斯納的毛澤東主義研究中一些有價值的問題作了進一步探討。

一、關于民粹主義：是毛澤東實現(xiàn)烏托邦主義的手段

民粹主義（Populism）萌芽于19世紀40—50年代的俄國，這一思想主要在俄國作家赫爾岑和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著作中得以闡釋，后在俄國民眾特別是知識分子中產生廣泛影響。邁斯納是在分析和考察馬克思列寧主義與毛澤東主義之間關系時，提出毛澤東主義有民粹主義成分的觀點。第一，毛澤東對中國人民特別是農民群眾身上具有的巨大的革命力量十分信賴，但卻沒有懷疑群眾革命的自發(fā)性帶來的消極后果。與列寧主義對群眾自發(fā)性的懷疑不同，毛澤東思想的天平倒向了革命性這一側。第二，將農民作為革命的主力軍，以及將政治判斷標準賦予農民，這是民粹主義的表現(xiàn)。邁斯納認為，與馬克思列寧主義不同，毛澤東認為中國革命的主力軍是農民而不是工人階級。第三，將人民看作歷史發(fā)展的主體，真正的社會創(chuàng)造力屬于人民看作是民粹主義信念，這體現(xiàn)在毛澤東思想中黨的“群眾路線”里。邁斯納認為，盡管毛澤東強調黨的組織和紀律，但卻要求黨的領導干部和黨員要“和群眾打成一片”，“向群眾學習”，老老實實“當群眾的學生”。第四，毛澤東的反城市主義帶有民粹主義傾向。邁斯納認為，在革命時期，毛澤東像民粹主義者一樣，將城市看作是舊資產階級文化的殘余和新的資產階級不平等的滋生地。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毛澤東的經濟政策更多地是注重農村的工業(yè)化，而不是城市。邁斯納將之歸結于毛澤東對農村相對純潔和對農民天生的社會主義傾向的信賴上。筆者認為，邁斯納關于毛澤東主義是民粹主義思想的觀點是不成立的。

首先，從馬克思的生產力標準看，毛澤東不是民粹主義者。馬克思認為，農村公社的集體土地所有制是低生產力水平基礎上的生產關系。社會主義必然建立在生產力高度發(fā)展的基礎之上，不大可能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直接走向社會主義。按馬克思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相統(tǒng)一標準，超越現(xiàn)有生產力水平，建立不相適應的純粹社會主義生產關系就是民粹主義。1945年中共七大召開前夕，毛澤東發(fā)表重要講話，他指出，“所謂民粹主義，就是要直接由封建經濟發(fā)展到社會主義經濟，中間不經過發(fā)展資本主義的階段。俄國的民粹派就是這樣”。而中國半封建半殖民地這一特殊國情決定了不可能走上資本主義的道路，所以，毛澤東提出來必須先發(fā)展新民主主義，然后再走向社會主義。“只有經過民主主義，才能達到社會主義，這是馬克思主義的天經地義。這就將我們同民粹主義區(qū)別開來”。不僅如此，他還準確地指出，民粹主義思想“在農民出身的黨員占多數(shù)的黨內是會長期存在”。并且告誡“我們的同志對消滅資本主義急得很”。毫無疑問，毛澤東是反對民粹主義的。

其次，從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性質看，毛澤東思想中并沒有民粹主義成分。邁斯納拘泥于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認為中國理應和19世紀中期的歐洲一樣，將工人階級當作革命的主要力量。毛澤東從辯證和歷史唯物主義出發(fā)，將中國實際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相結合，認清了農民在總人口中比重非常大的這一現(xiàn)實，看到了農民身上潛在的巨大的反帝反封建的力量，將農民階級當做革命最主要的同盟軍。應該說，毛澤東思想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而不是邁斯納所認為的民粹主義。

再次，從毛澤東的黨群關系理論看，毛澤東思想不是民粹主義思想。邁斯納認為，毛澤東從來沒有絕對信任黨組織，而是充分相信群眾的自發(fā)性和智慧。理由在于，毛澤東非常強調革命知識分子和黨的領導者要與群眾“打成一片”。一方面，作為列寧主義者的毛澤東主張共產黨員要領導人民，要做革命的先鋒；另一方面，作為民粹主義者的毛澤東卻認為，“真正的革命知識從根本上來自人民本身”，“群眾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則往往是幼稚可笑的”。并且，毛澤東更強調后者。實際上，邁斯納割裂了黨的領導與人民群眾之間的辯證統(tǒng)一關系，片面地理解了毛澤東群眾路線觀點，將毛澤東的群眾路線觀點看成是民粹主義是錯誤的。

二、關于苦行價值觀和唯意志論：是毛澤東實現(xiàn)烏托邦主義的精神訴求endprint

邁斯納認為，毛澤東所倡導的價值觀的主要構成是苦行主義價值觀。無論是經由毛澤東著作所傳播的，還是通過報紙、刊物上說教式故事所傳播的價值觀，基本上都是苦行價值觀。當然，這一價值觀可以追溯到長征中的革命信念及精神。在邁斯納看來，一定的價值觀是為特定的社會目標服務的。苦行主義價值觀本身不是目的，而是服務于烏托邦社會目標的手段。此外，邁斯納認定毛澤東在革命建設中更加注重精神的力量，認為毛澤東是“唯意志論”者。

其實，邁斯納這種觀點是片面和錯誤的。古往今來，世界上一切國家、民族、政黨和軍隊，都非常重視自己的精神貫注。并且，毛澤東所奉行的價值觀確實在中國革命、塑造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提升國民素質方面發(fā)揮了巨大的效力。以“老三篇”為例，《為人民服務》踐行了“人民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的唯物史觀；《紀念白求恩》是對國際共產主義精神的贊揚，批判了冷漠的革命態(tài)度；《愚公移山》強調了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以及化精神為力量的重要性，較好地傳播了勇往直前的價值觀。三篇文章較好地吸收了馬克思的唯物史觀，以批判的視角分析了中國的實際問題。以長征為例，長征精神將紅軍在改造客觀世界中發(fā)揮主觀能動性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個主觀能動性正是以辯證唯物主義的世界觀和共產主義人生觀為核心，是無產階級世界觀和人生觀的反映，體現(xiàn)了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和共同愿望。毛澤東在注重人民群眾主觀能動性發(fā)揮的同時，尊重客觀規(guī)律，主張主觀與客觀的統(tǒng)一。毛澤東的《實踐論》便是對中國革命經驗系統(tǒng)而深刻的哲學總結，是毛澤東把馬克思列寧主義普遍真理同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的重要理論成果，也是對曾經長期在黨內占統(tǒng)治地位的教條主義等主觀主義思想的有力批判。

三、關于社會主義未來觀：是毛澤東實現(xiàn)烏托邦主義的目標

邁斯納認為，毛澤東關于社會主義未來觀的核心內容體現(xiàn)了經典馬克思主義“消除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之間、城鄉(xiāng)之間、工農之間的差別”的思想，描繪了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未來的圖景，毛澤東主義未來觀具有烏托邦和非理想化的成分。毛澤東認為“在一個社會主義社會中，新生資產階級因素依然可能產生，在整個社會主義階段將始終存在階級和階級斗爭”。這使得他將社會矛盾和階級斗爭看做社會主義向共產主義過渡這一時期的主要特征，將當前的斗爭和犧牲看做是實現(xiàn)未來共產主義烏托邦的手段，并且將這種實現(xiàn)共產主義的手段轉化成了共產主義的最終目標。在邁斯納看來，毛澤東的“矛盾和斗爭”思想是“非理想化的格調”，使他躲開了烏托邦批評。

但是，邁斯納認為，毛澤東的烏托邦成分在“大躍進”運動和文化大革命運動中得到了充分表現(xiàn)。在毛澤東看來，“三大差別”的消除不是取決于物質生產力的發(fā)展，而是取決于人的思想和道德的改造。毛澤東相信人民群眾的社會主義積極性，相信人類意識具有塑造現(xiàn)實的力量，“那些認為集體化步伐太快、超過群眾接受能力的黨的官員，不過是暴露出他們本人對群眾缺乏信心”。在邁斯納看來，這是積極的烏托邦主義和高度樂觀的未來觀。不僅如此，毛澤東認為未來社會的真正創(chuàng)造性源泉不是在城市而是在農村，視鄉(xiāng)村傳統(tǒng)和農民美德為未來美好社會的特征。這種對鄉(xiāng)村傳統(tǒng)的贊頌被邁斯納稱為“鄉(xiāng)村烏托邦幻想”。

不可否認的是，毛澤東的社會經濟方案蘊含的反對不平等、消除三大差別以及反對官僚主義的積極價值。正如邁斯納指出，“如果說毛澤東主義未來觀中深刻的平均主義和反官僚主義成分在現(xiàn)實社會中并未成為現(xiàn)實，……，它至少還是成功地限制了社會不平等的程度”。毛澤東思想的政策“起到了抑制官僚特權階層的作用”。而這一價值仍對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建設富強的社會主義工業(yè)國是毛澤東思想的主要目標，而當時的中國是落后貧窮的農業(yè)國，農民和農村關乎社會主義工業(yè)國能否最終實現(xiàn)。斯大林領導下的蘇聯(lián)采取以犧牲農業(yè)為代價、大力發(fā)展重工業(yè)的經濟戰(zhàn)略，帶來社會主義建設的缺點和錯誤。毛澤東拋棄蘇聯(lián)模式，于1956年發(fā)表《論十大關系》一文，強調多發(fā)展農業(yè)和輕工業(yè)，要正確處理重工業(yè)、輕工業(yè)和農業(yè)的關系。因此，邁斯納把毛澤東對農民和鄉(xiāng)村的重視看作是“鄉(xiāng)村烏托邦幻想”是有失偏頗的。

當然，邁斯納對毛澤東思想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有偏頗和錯誤之處，其獨特的研究視角、個性的研究觀點受到很多質疑和批評。但是，他的研究成果為國內學者帶來嶄新的研究視野，并帶來許多有價值的思考，特別是對后毛澤東時代的中國社會理性思考值得國內學者學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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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馬妍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