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雨思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道德經》中的彎彎道理繞得我頭昏腦脹,突然有一個溫柔的聲音飄過來:“雨兒,中午想吃什么?”“韭菜粑粑!爺爺!”不加思索的回答把我自己也搞清醒過來,看著愣在一旁的爸爸,我慣性地把頭抬向中龕,那里掛著爺爺慈祥的遺像。
六年了,我一直都在回味著爺爺給我煎的韭菜粑粑;六年來,我每天都在期待中清醒:爺爺已經走了,我再也吃不到爺爺的美味韭菜粑粑了。
記得剛上小學時,每天放學回家,爺爺總是早早站在門口往前望,看到我就樂呵呵的,像個吃到糖的小孩子,問長問短,問得最多的還是“回家想吃啥?”我的回答通常只有一個,那就是韭菜粑粑。爺爺二話不說,忙不迭地系上圍裙,在廚房一陣忙活。我站在灶臺旁,盡量往灶臺上靠,眼睛卻只能看見鍋的邊沿,爺爺總是把我擋在身后:“我的孫女長大要當大明星的,不能讓油破了相。”而調皮的我就搬來凳子,站在離灶臺稍遠的地方看著鍋里。爺爺又怕我摔倒,一邊忙著鍋里,一邊關照著我。我有滋有味地吃著爺爺煎的韭菜粑粑,爺爺則坐在對面,把手上的油擦在圍裙上刮著我的鼻子笑瞇瞇地說;“我的孫女像個小子,好調皮,幾個粑粑,累得我腰都疼了。”
三年級的時候,開始寫作文了,題目是“我的……”,寫一個自己最熟悉的人。老師要我們先觀察,再寫。我自然是要寫我爺爺的。那時的我,已經長得超過灶臺一個頭了,不用凳子也可以完全看見鍋里了。爺爺煎餅的時候,我第一次不去看鍋里,而是認真地觀察起爺爺來。我發現,爺爺越長越矮了,人也越來越瘦,佝僂著身子,腰直不起來,整個人像個括弧,兩只腿還打顫,好像站都站不穩的樣子。爺爺卻時不時轉過頭來看著我,眼睛笑成月亮,說著同一句話:“我的雨雨真長大了,怕油燙了!”那臉上啊,笑得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似的,那個臉色啊,怎么就像韭菜粑粑一樣黃黃的。我還打趣道:爺爺和韭菜粑粑膚色相同呢,想必是一個種族的吧!“今天的韭菜粑粑格外好吃,金黃金黃的外表上,掛著黃燦燦的油珠子,顆顆飽滿,熱的卻不燙手,吃起來,是那么香,還那么軟……”我第一次寫的作文就被老師在全班朗讀,那感覺也像吃了爺爺的韭菜粑粑一樣,舒服極了。
讀初中的時候住校了,一周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我就知道爺爺會在家門口等著我,進屋后就去廚房,我們爺孫倆不用做任何眼神交流,自覺拿出韭菜和面粉,爺爺的韭菜粑粑始終是那么香那么軟那么甜。學校編排的一個有我參與的節目要參加縣里的演出,爺爺逢人就炫耀:“我孫女長大要當明星的。”其實,我就是其中的一個小小的角色而已。出發前的中午,我匆忙回家拿點生活用品,媽媽遞給我一個小包裹,說:“這是爺爺專門給你煎的韭菜粑粑,讓你帶在路上吃。”我朝四周望了望說:“爺爺呢?今天這么重要,爺爺怎么都不送我?”媽媽抱著我的頭,輕輕地說:“他們今天有事出去了。”我沒有多想也不再多問,就匆忙走了。在路上,我饞得拿出誘人的韭菜粑粑,小伙伴們都投以羨慕的眼光。“咦?怎么是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總感覺怪怪的。這是我第一次吃冷的粑粑,但演出和進城的喜悅,讓我的心情沒有在這個細節上作什么停留。演出非常成功,我高興極了,當我們一路唱歌返回學校時,我極力探出頭望著門口,期待爺爺的招手,而我看見的是舅舅,有些許失落,不過在舅舅車上我興奮地說起我的表現和我們的節目,舅舅卻一言不發,一路上安靜地開著車。一進家的院子,映入眼簾的是花圈、孝布和靈柩。
爺爺死了,我再也沒有爺爺了,再也看不見眼睛笑得像月亮的爺爺了,再也吃不到爺爺的韭菜粑粑了。
送走了爺爺,我一個人站在灶臺前,看著空鍋。靜謐可怕的氛圍,毫無生機的廚房,冰冷冷的灶臺,又讓我想起了冷粑粑。那應該是爺爺耗盡生命的最后一點力氣,為我留下的動力吧。
[作者通聯:湖北荊門市沙洋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