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玲
摘要:辛格早期短篇小說《市場街上的斯賓諾莎》從空間、情節和心理三個角度進行敘事結構的建構,呈現出辛格小說注重故事性和情節性的顯著特征。其對故事性的重視在西方現代派寫作文壇獨樹一幟,大放異彩。
關鍵詞:辛格 《市場街上的斯賓諾莎》 敘事結構
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是美國當代最富有影響力的猶太作家之一。他致力于運用意第緒語進行短篇小說創作,于197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并被譽為“當代最會講故事的小說大師”。其作品記敘了特定歷史時期猶太人對宗教、倫理以及生命的思考,深刻揭示了美國猶太人在同化過程中所經歷的種種恐懼、渴望和矛盾心理,折射出猶太文化傳統和整個人類所面臨的普遍困境。
作為“當代最會講故事的小說大師”。辛格注重講故事。也善于講故事。他曾為自己立下寫作動筆的三條原則,可見其對故事及其敘事結構的高度重視?!妒袌鼋值乃官e諾莎》是辛格早期短篇小說的代表作,講述了一個獨身、患病、生活困窘、致力于研究斯賓諾莎著作《倫理學》的哲學博士費舍爾森在晚年遇到女子黑多比并與其產生感情,兩人最終結婚,博士也對斯賓諾莎的學說有了新的認識的故事。辛格在文本中延續了一貫的注重故事情節的寫法,并站在全知視角對費舍爾森博士的心理進行了詳盡的刻畫,伴隨時間的推移跳躍以及視覺空間的轉換,對故事中場景也進行細致的極具風格的描述。文本在展示一幅豐富而生動的生活畫卷的同時,也完成了空間、情節和心理敘事結構的多重建構。
一、空間結構
敘事學與小說理論習慣于注重對時間問題的研究而忽視對空間的關注。“空間敘事學”卻認為小說敘事中時間與空間相互依存,不可分割,互為對方被考察和測定的基準,于時空交織之中完成對敘事的結構。《市場街上的斯賓諾莎》作為一個時間跨度較大且時序較為混亂的文本,呈現出了運用空間敘事結構的明顯特征。
《市場街上的斯賓諾莎》共由七小節組成。第一二小節著眼于一個夏夜費舍爾森博士在閣樓里的所見所思所想,時間標志以“那是”開頭,不久后說法又轉為“今天這個炎熱的夏夜”并承接了先前詳盡的敘述??梢姇r間定位在距“現在”不久前的“今天”。三四小節不斷采用插敘的方法,一個“以前的”故事講完回到“現在”后又馬上接入下一個“以前”和“現在”。通過如此再三的往復回憶了費舍爾森博士本人及市場街的歷史片段。最終以突如其來的“一天”及那“一天”晚上的夢作結,完成由“夏夜”到“一天”的無邏輯的跳躍。五到七小節按照時間順序著重敘述博士與黑多比的相處與結婚過程,最終落到一個博士獨自思考的黎明,終于出現“此時正值八月”,完成對“現在”的確認。
盡管文末的“此時”與文首的“夏夜”之相似形成了情境上的首尾呼應。但文本中關于“現在”之前的時間建構卻呈現出極大的跳躍性,給人以強烈的混亂感。但仔細分析卻不難發現,正如“空間敘事學”的理論所言,文本中對于時間的混亂建構實際是以空間建構為基礎。
以第四節結束為分割線,前四節的敘事以“夏夜閣樓”為時空基點,隨著費舍爾森博士的視覺空間展開敘事。以屋內的蠟燭與燭上飛舞的小蟲到桌子上放著的斯賓諾莎著作《倫理學》作為記敘與議論的起始;其次寫屋外天上的星空、地上的市場街、市場街對面的教堂以及遠處半明半暗的瘋人院。并由一只貓的叫聲將視線再次拉回閣樓;接著由閣樓布置想及過去和現在的生活,其中生活的困窘以“一天”為代表再次將敘事空間轉到市場街又轉回家中;最終以家中頗具神秘色彩的夢境空間作結。伴隨敘事的發展,空間因素得到逐步加強,邏輯性的時間因素被逐漸淡化,反復出現插敘和時間的套疊,最終創造性地以意識空間收場,于混亂之中完成敘事的跳躍。
后四節中時間按照順序發展,敘事在博士家、樓道上的黑多比家和拉比家的空間轉換之中完成。三個空間各自承擔情節推進任務——博士家是兩人情感的發酵地和博士思想轉變的主要根據地;黑多比家雖然僅簡略出現,卻提供了多比的身世介紹并成為兩人情感起始和升溫的關鍵;拉比家是婚禮的舉行地,也是兩人情感的世俗見證空間。時間在空間中流逝,敘事在空間的不斷建構與轉換中得以完成。值得注意的是,敘事重點集中在博士家和拉比家,空間轉換則主要在博士家與黑多比家之間發生。這樣敘事集中點與空間集中點的重合使文本重點得到強調。其不對稱又使故事詳略得當,敘事結構也更加靈活。
二、情節結構
對故事情節的重視是辛格作品的一大特色。在《市場街的斯賓諾莎》中,情節的流動雖然潛藏于時間的混亂之下,卻依然成為結構故事的重要方式,保持了辛格作品的鮮明印記。將時間線理清后不難發現,文本以費舍爾森博士的經歷作為主線,以多比的經歷以及市場街上發生的種種故事作為副線,通過對時間的選擇性壓縮和延展建構起了整個故事。
費舍爾森博士的生命經歷是文本的主要線索。辛格以時間跳躍的方式和全知的視角,攫取博士早年生活的重要經歷(如戰爭中“一天”)或長時間曝光他“現階段”生活的重要片段(閣樓、與多比在家的相處、婚禮等),對博士的生命經歷進行了詳略得當的展示。其中又以“現階段”的生活片段構成了文本的情節主體。
“現階段”的生活主要敘述夏夜閣樓、與多比家中相處、婚禮及婚后黎明四個片段。這四個片段形成時間上的順序,并在時間的流動中揭示事態的發展和博士的心理狀態變化,完成文本的建構。
多比作為副線從第五節開始出現。但作者仍通過簡潔有力的語言對她的經歷做出了整體的刻畫。辛格先通過多比賣面包的職業講明她的情感經歷,再以博士讀信的情節揭示其家庭狀況,接著通過與博士的談話以及她主動地展示自己的衣裳還原了她的成長經歷和生活狀況,并在已將其生活經歷與現狀進行整體刻畫的基礎上,最后通過婚禮將多比與博士完全聯系到一起,實現此條線索故事的完整。關于多比的情節建構并沒有明顯的時間順序,更多的是以一個個小故事片段的敘述來多角度豐滿其人物形象。最終達到推動主要故事情節發展和使其對費舍爾森博士的影響合理化的效果。
市場街是文本故事發生的空間背景,對它的情節性建構有利于揭示主人公費舍爾森博士變化的外在大環境因素,它作為另一條副線分散于文本各處。
先由費舍爾森博士的“夏夜”視角對市場街的地理布局和整體氛圍進行概括,其次將市場街上發生的青年罷工、戰爭等大故事融于博士的生活經歷一同講述,接著由同為市場街上“商販”的多比在講述自己經歷時講出市場街上更為隱秘細致的普通人的生活。最后通過對博士與多比婚禮的記錄市場街上的人們進行近距離直接描寫。既在大處連貫起市場街的歷史與現狀,也對市場街上的人們的認識完成了由遠及近,由生疏到親近的轉變。與大情節并行的小情節的建構使敘事更加豐富完滿,更有歷史感與深度,也加強了讀者的在場感。
三、心理結構
心理結構的建構是《市場街上的斯賓諾莎》的顯著特色。辛格以全知視角落筆,將費舍爾森博士的心理變化貫穿于整個故事情節發展之中,幾乎每個場景轉換中都涉及到對博士心理的刻畫。文本以主人公對斯賓諾莎和市場街上的人們的態度為兩個主要方面,通過捕捉主人公的心理變化來建構完整的敘事。
文本在一開始便告知讀者,費舍爾森博士對斯賓諾莎是很崇敬的。這種崇敬之情深深烙印在博士的思想里,貫穿其生活,并經過研究時間的堆疊達到了一種近乎宗教信仰般的狂熱。崇敬之情在文本前四節中被極力表現,在講述博士觀察屋內小蟲,屋外星空、市場街甚至回憶自己的生活經歷和評價市場街上的人們時都反復出現,斯賓諾莎的話語成為博士發表態度的支撐不斷被提及,文本敘事在博士的崇敬之情中的到舒展和推進。
崇敬心理在疾病與愛情雙雙到來之后發生改變,黑多比的照料與兩人之間的相互了解使博士“弄不懂那些定理”,婚禮的當天“《倫理學》便從手中滑脫了”。“新事物”的到來使博士對現實生活有了新的感觸,對以往的斯賓諾莎哲學理論的混亂意識暗示著他思想層面的動搖以及對固有思想局囿進行突破的傾向。這是博士心理變化的一個過渡階段,也在敘事上也將博士從孤獨且患病的狀態推到了與人接觸并產生感情的情境之中。
最后的心理狀態建構在博士又一個黎明的隨想之中完成,婚后的費舍爾森博士所發出的“親愛的斯賓諾莎啊,饒恕我吧。我已經變成一個傻瓜了”的結語是突破的完成和博士新觀念建立的標志。主人公的固有信仰在對自我“傻瓜”的指認中得到破除,對斯賓諾莎的態度也由狂熱的崇敬變得相對冷靜。此時的斯賓諾莎已經變成一個相對遙遠的,難以理解的,甚至可以批判的對象。此處對心理的刻畫直接成為敘事的主要內容,文末戛然而止,歸于完結,不僅對博士的心理進行了強調,也給讀者留下了深遠的回味與思考空間。
費舍爾森博士對市場街上的人們的態度是文本心理結構敘事的另外一個方面。
博士于夏夜觀察市場街狀況時對人們的印象是混亂而野蠻的,這也是他在《倫理學》和戰爭、起義等現實之下的長期情感傾向——“這批亂民的作為是完全違背理性的,他們沉浸在最虛幻的六欲之內,陶醉于七情之中”。違背斯賓諾莎情感理論的人們在博士的眼里是同撲火的小蟲子一般的“愚蠢”的存在。圍繞博士的這種心理文本便完成了前四節對博士的生活經歷和市場街整體狀況的敘事。
后三節敘事中博士對市場街上的人們的心理態度發生了漸進性的變化。在與市場街上的商販代表多比的接觸和多比對市場街歷史和市場街人們的生活的講述之中。博士了解到超越個人觀察和臆想局囿的市場街的細節與深層次狀況,對人們態度漸漸變得溫和,在生活上也與人們的生活達到了一定程度的融合。
文末用大篇幅記敘了博士婚禮之后的黎明獨思場景,敘事更是圍繞博士的心理狀態而展開。在經歷了與多比的情感碰撞之后博士將自己指認為“傻子”,并與沉浸于七情六欲的“愚蠢的人們”放置在一起,沒有了先前依傍斯賓諾莎的哲學而產生的道德的高標和對人們的存在方式的批判與凌駕。文末描繪的充滿活力與跳躍性的博士的夢境。講述的博士對宇宙、戰爭以及自我存在的重新認識都是此心理變化的反映,文本也在在心理的變化之中將故事推向高潮與完結。
辛格的小說一向以敘事結構的完整而著稱,在《市場街的斯賓諾莎》中辛格從空間、情節、心理三個角度進行敘事建構,其對小說需呈現出整體情節和故事性的觀點得到了較好的體現。正如美國著名評論家歐文·豪所言“他的寫作能力是不可思議的。他的作品對當代作家具有獨特的感染力”,在西方講究情節淡化、結構創新以及建構非理性、非邏輯性的人物形象成為風尚的現代派寫作氛圍下,講究敘事結構建構的辛格獨樹一幟,也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