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詩章

小布頭

群鴉低飛過草原

就這樣，展露它們的低飛之姿，黑色腹肌

抖動七月之光

頸項轉動季雨閥門

烏云密布的烏蘭布統

烏鴉替代雄鷹，替代鴻雁，成列、齊齊地

飛過草原

有時，忽然全部消失，像一行證詞

被天空擦掉

偶爾降落，排成十二連營錯落的營地

如默雷之石，遠謀之心深藏蓬草般的羽毛里

尖利的爪子抓握宇宙的枝干，如時間在握， 勝算須臾之間

雷電的預言家，草原暴動者

舞動的林地擁抱黑暗的中心，枝頭嫩葉像

鈞瓷開片

處女之花顫抖

在一株迎風招展的白樺樹上，一道閃電

拉開烏蘭布統低垂的眼瞼

關閉我如臨深淵的雙眼吧

摁住我深藏的風暴之心！雷雨之后

草原將回到最初的靜謐，就像白樺林，

風過，群鴉過

我們來過。卻像什么也不曾發生

紅松洼的黃昏

紅松的針形葉片還沒染紅

等不及的人提前深入腹地

當他們蟻行于環形的小路

松鼠早已躍上了枝頭

草地上，晃動著精靈的影子

云結對而飄移

蒲公英舉著傘形受孕的種子

紅松洼如此安靜，只有風吹動風車的指針

像時間進入自己的內部

萬物倒伏隨著風車的三只巨型扇葉

壩上女人，臉龐上飛起棲霞

用手里的長鞭，把飄了一天的云朵

從天上，趕進柵欄

高原上的路

草木凌亂，飛鳥絕跡

多么壓抑啊，書生末路窮途

從多倫，到烏蘭布統

狠命撕扯大地頭發的

是誰痙攣的手？

為了挽住我惶恐的心，天的盡頭

一條帶著雨水的天路出現

那是閃電的

萬丈光焰

七星湖

連日的陰雨，昨夜停了

夜空如洗，最亮是北斗七星

據說，它們對應的就是眼前的七座湖泊

像草原遠嫁的七姊妹、流下七顆珍珠淚滴

我用了一個時辰穿過假鼠婦草的星星營地

登上望星樓頂，試圖在湛藍里

找出七星的陣形

一起來的伙伴們

分散在七座湖畔，驚呼找到了自己的星座

他們齊聲喚我歸隊

仿佛我是一顆流星

大小峽谷

從夾皮溝上五彩山的時候

小峽谷在我的左手

大峽谷在我的右手。下山，則相反

兩條峽谷隱藏在灌木和溝壑之中

我的兩手，好像牽著兩條喘息的、隱形巨龍

風，送來溪流暗涌的濤聲

穿過腹地的人，摘了朵金蓮花別在胸前

多么遼遠，又多么靜謐。一匹黑駿馬離開 馬群

沙地上打滾，反復把沙塵拋向頭頂

兩頭小羊，拿自己的犄角頂著對方

在草地上，如兩團長了腿腳的白云，來來 回回

夕陽扶直了炊煙，與云融合在一起

凡光線照到的，都是峽谷溫情脈脈的部分

狼毒花

獨行的人走陰山

學雄鷹，飛沙八萬里

車壞了，找集鎮，穿越無人區

他沒遇見狼，卻遇到狼毒花

在返回的路上，抱團而立的沙漠植物，鋪 天蓋地

牧民叫它狼毒花，還叫它斷魂草

因那一雙雙帶毒的、銷魂的眼神

花蕊上的火柴頭，劃過天空的骨盆

他摸到自己尾骨上，來自渾善達克沙地的 激情

公主湖

父皇愛的我皆愛，譬如江山、母后，譬如

金蓮花、《胡笳十八拍》

大國普降恩澤，皇家子弟的愛

由不得己

因此，我擁有大漠孤煙直、鷹族的子民

異域丈夫；相信：此生虧欠的

最終會在來生得到報償

故國在輪回的湖畔顯影

鍋莊舞的鼓點，追著牧馬人腳上的節奏

而你的眼睛像湖水一樣清澈、幽藍

我愿長臥湖畔，獲得飄逸的身姿

只為你當年那句

“你像一朵云，睡在水面”

金蓮花

她豆蔻華年，人生如若初見

如蓮金身，出自五臺

他八十有四，傾墨于一幅《金蓮花圖軸》

君王也有死，死了還要愛

草原如斑斕青蛇，不一樣的綠其間波閃

像她身上的樹葉裙

像他歲歲追趕春風的黃金靴

星空

子夜，金黃的半月追上我們

又在我們的車窗旁邊西沉，像一位

領航員，把我們帶入紛沓而至的滿天繁星

藍寶石的星星哦

每一粒，都動用了全身的光與暗，晦與明

像生命的全部，泥沙俱下又清澈透明

我開了車頂窗，讓我的身體離星空更近

星空贈我水晶珠鏈，披掛夜的冰凌

微涼，細膩，近乎完美。仿佛遠離塵世

走入一首深藍的禪詩

當我抽身回到座位

竟有珍珠鉆回貝殼子宮的愜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