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珂珮
摘要:在其短篇小說《黑色圣母像》中,多麗絲·萊辛向讀者展現了一個男權至上、等級森嚴、壓抑人性的空間形態。而生活在這一空間中的受害者不只是以米歇爾為代表的被統治者,還包括統治者本人——上將和斯多克上尉。本文認為,該作品不僅表現萊辛對被壓迫者命運的擔憂,更表達了她對全人類命運的關注,體現了她廣闊的人文主義關懷。
關鍵詞:《黑色圣母像》;多麗絲·萊辛;空間形態;受害者
多麗絲·萊辛被譽為當代最著名、最多產的英國作家之一,在非洲的成長經歷是她創作的主要來源之一。安德魯·桑德斯指出,“萊辛是以關注東非殖民地黑人和白人居民中政治意識增長的小說開始她的小說生涯的”。[1]她的成名作《野草在歌唱》以及短篇小說集《非洲故事集》都以非洲殖民地生活為背景,表現了非洲殖民地的種族矛盾。《黑色圣母像》便選自《非洲故事集》。于美琴指出,《黑色圣母像》同萊辛早期的大多作品一樣,“批判了殖民者對待種族歧視和婦女在社會中的地位等問題上的態度”。[2]而南健翀指出,該故事“不能簡單地被界定為‘殖民寫作,‘政治寫作,在看似激進的殖民語境、政治文本之下,萊辛關注的是更為普世的主題:人性、人的生存狀態、人類的命運”。[3]通過運用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對該作品進行分析,筆者也認為,萊辛并不止于批判殖民主義和種族主義對“弱者”造成的傷害。她向讀者揭示了在一個極度不平等的空間中,所有人都是受害者,由此體現了她更為廣闊的人文主義關懷。
一、列斐伏爾空間理論
人類社會之初,人們對空間并沒有清楚的認識。正如列斐伏爾在他的《空間的生產》一書中指出:“‘空間一詞僅僅在人們頭腦中喚起一塊空的區域”。[4]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空間的地位日益凸顯,含義日漸豐富。列斐伏爾賦予“空間”一詞全新的含義,他認為,“(社會)空間是一個(社會)產物”。在他看來,空間并不獨立于社會而單獨存在,也不僅僅是社會演化的靜止的容器。空間即社會空間,是社會關系的產物并體現著復雜的社會關系。M.Gottdiener 指出,“每一種社會組織模式所生產的環境都是其社會關系的產物”。[5]因此,只有了解了某一空間的社會關系,才能更好地了解這一空間的形態。
二、《黑色圣母像》中的空間形態
故事發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末的非洲南部殖民地贊比西亞,這一背景將故事發生于一個殖民空間的事實暴露無遺。除了嚴重的種族壓迫,性別歧視和森嚴的等級制度也是這一空間的主要特征。萊辛曾在她的自傳《影中漫步》中寫到,“很多白人,當他們看到白人像黑人一樣勞作會感到不自在和恐怖”。[6]故事中,萊辛用同樣尖銳的筆觸描述了當時意大利戰俘的境況,“上千名戰俘呆在營地;他們至少有吃有穿。有一些人去做農活兒,但只有少數人這樣做;因為雖然那里的農民一如既往地需要幫手,但他們不知道如何使喚白人;這樣的現象在贊比西亞還從未發生過”。[7]可見,這些意大利戰俘被雙重邊緣化了,他們既得不到英國白人的認可,也不與黑人屬于同類,沒有明確的身份定位,在夾縫中生存。萊辛用獨到的見解向我們呈現了一個四處彌漫著種族歧視的空間,將被歧視人群的尷尬處境刻畫得入木三分。
故事中的空間還是一個父權制空間,它由男性生產并為男性所用。通過分析萊辛對女性為數不多的幾處描寫,可以發現女性不像男性一樣“做”事情,而只是“看”事情,從而巧妙地呈現了女性在父權制社會中被動的旁觀者的形象。比如,在米歇爾完成教堂的內部裝飾之后,一些“熱愛文化的女士”賄賂當權者,只為能被帶入教堂看一眼教堂內部的繪畫。[8]另一次,官員決定摧毀村莊的模型,看臺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女人,“她們走來走去,端著托盤,托盤上放著姜汁飲料和香腸卷兒,前來支援這次戰爭行動”。顯然,這些女性是來欣賞這次毫無意義的“軍事表演”的。
此外,故事中的人物關系猶如一個自上而下的食物鏈:上將命令上尉斯多克讓米歇爾修建村莊,上尉斯多克監察米歇爾的工作,隨后又指定六位黑人專為米歇爾做重活兒。等級制度之森嚴由此可見。而一次酒醉后,斯多克上尉竟告訴上將米歇爾是他的好朋友。聽言,上將“對下屬點了點頭”,示意將斯多克帶走,因為他違反了紀律。[9]此處的“紀律”不僅指軍隊的紀律,更是不同等級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將統治者自恃優越清高的虛偽做作表現得淋漓盡致。
諸如上將和斯多克上尉這樣狹隘刻板的統治者生產出的空間極度不平等,壓抑人性,隨之產生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不信任以及人性的扭曲。
三、不平等空間的受害者
萊辛在《黑色圣母像》一文中主要刻畫了三個人物,人物形象鮮明,令人印象深刻。上尉斯多克壓抑自律、外表堅強、內心空虛;上將代表絕對權威,思想狹隘、死板刻薄、自恃清高、冷酷無情。米歇爾則有血有肉、自由奔放、樂觀積極、率性真實,并不斷地用實際行動反抗著這個他與之格格不入的統治者的空間。
米歇爾的“覺醒”
米歇爾不斷嘗試建立一個自己的空間,但逐一落空。故事開始,他大多數時間都躺在樹下的床榻,以歌伴酒,好不自在。連上將的妻子都表示“簡直無法忍受他成天唱歌無所事事”。[10]因此她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讓米歇爾修建德國村莊模型,以免他就這樣虛度人生。米歇爾建立自己空間的夢想隨之幻滅了。之后米歇爾在村中教堂的內壁畫了這樣一幅畫:“黝黑的農夫正在摘釀造葡萄酒用的葡萄,美麗的意大利女孩兒盡情舞蹈,還有胖乎乎的、黑眼珠的小男孩兒。在這一番熱鬧的景象中,圣母帶著圣子出現了,她友好地微笑著,愉悅地在她的子民中間行走”。[11]這是米歇爾想象出的空間—平等友愛、幸福愉悅。這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大家情同兄弟姐妹。而他的這一空間得不到認可,一些夫人看了以后非常生氣,認為“這些畫是一種反抗”。[12]是啊,作為戰俘的米歇爾,又有什么資格和能力反抗呢?但他并沒有就此屈服,而是畫了更多黑色的圣母,黑色的圣人,黑色的天使。無疑,這些黑色的畫像代表了米歇爾的反抗精神。他努力地堅持內心的信念,不愿與這些統治者妥協。他試圖推翻這個不平等的、壓抑人性的、封閉的空間體系,取而代之那個平等、友愛、自由、開放的空間,而這只不過是他最后的掙扎。
米歇爾最終還是“覺醒”了,以他和上尉斯多克友誼的決裂為標志。故事的結尾,米歇爾去看望斯多克上尉,而上尉的反應令他徹底寒心。他曾與斯多克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一起酣醉,一起高歌,而最后,他竟向斯多克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這一幕極具諷刺性,且令人痛心。這不僅標志著他們友情的決裂,也標志著米歇爾夢想的幻滅和“覺醒”。
困境中的斯多克
與米歇爾的相處,使斯多克上尉經歷了一場巨大的轉變。他剛開始會“與這個名聲不好的家伙保持十步遠的距離”。第一次同米歇爾喝酒時,想到要與這“該死的Itie”相處三周,他便及其沮喪。[13]但在相處過程中,斯多克漸漸地被米歇爾的善良、樸實、熱情、積極感染著,并和米歇爾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正是米歇爾使斯多克意識到他生活的壓抑和不開心。他甚至敢于挑戰他維護已久的空間秩序,向將軍說出米歇爾是他的好朋友這種話。而結果可想而知。他被當成了瘋子,病人,并被關押了起來。
斯多克上尉的啟蒙只進行到一半便草草收尾了。其實不難料到,這是必然的。因為米歇爾是他的朋友這句話,是借助了酒精的幫助。在酒精的麻醉下,他雖是本真的自己,但在上將眼中卻不是他自己。而當他酒醒人清時,只能做回那個壓抑的自己。所以當米歇爾來看他時,他決意將米歇爾趕走,自己無聲地抽泣。
膽小的上將
故事通篇對上將的描述只有寥寥幾筆,甚至名字都沒有提及,而這也正好彰顯了他的無所不在,權利的至高無上。如果說上尉斯多克受到了米歇爾這個毒品的侵蝕,那么上將卻是一個純粹的統治者。與其說他是這個不平等的、沒有愛的、壓抑人性的空間的生產者和忠實擁護者,倒不如說他最為徹底地被這個空間所統治著。上尉已然意識到這一空間的危害,才陷入了痛苦的困境。而上將是如此牢牢地被壓制著,他從來沒有質疑過這一空間有什么不妥之處。如此看來,上將才是最值得可憐的人,他甚至沒有嘗過一丁點兒友愛快樂的滋味。他外表強大,內心懦弱,寧愿將自己永遠禁錮于這個看似益于自己的狹隘的、壓抑的空間內,也不敢邁出一步,從而與無數的可能性失之交臂。
本文通過運用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對萊辛的《黑色圣母像》一文進行分析,揭示出被統治者和統治者同樣是不平等的、壓抑人性的空間的受害者。體現了萊辛美好的愿景:只有建立一個開放的、容納差異的良性空間體系,才能使所有人健康、幸福的生活。從而體現了作者的人文主義關懷。
參考文獻:
[1]安德魯·桑德斯.牛津簡明英國文學史(下)[M].谷啟楠,韓加明,高萬隆,譯.北京:人們文學出版社,2000,9,16:916.
[2]于美琴.評多麗絲·萊辛的《黑色圣母像》[J].綿陽師范學院學報.2008(3):228-230.
[3]南建翀.啟蒙的隱喻——解讀多麗絲·萊辛的《黑色圣母像》中的潛文本[J].外語教學,2001(1):74-77.
[4]Lefebvre,Henri.The production of space.Trans.Donald Nicholson-Smith.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1991:1.
[5]Gottdiener,M.“A Marx for Our Time: Henri Lefebvre and the Production of Space”.Sociological Theory 11.1(1993).129-134.
[6]Lessing,Doris.Walking in the shade.New York.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Inc,1997:4.
[7]-[13]上海外國語學院英語系《英國短篇小說選讀》編注組.英語短篇小說選讀下[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99-111.
北方文學2017年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