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中隆回八角樓皮紙制作技藝

嚴珞菲

（湖南師范大學工程與設計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湘中隆回八角樓皮紙制作技藝

嚴珞菲

（湖南師范大學工程與設計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通過湖南省邵陽市隆回縣八角樓村的古老傳統(tǒng)技藝——皮紙制作的文獻研究與調(diào)研，介紹了隆回八角樓皮紙的自然背景、紙張種類和制作工具；對皮紙的傳統(tǒng)制作工藝進行了整理，從原材料收割、粗加工、制作紙漿到最后制作紙張，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并對皮紙傳承與發(fā)展提出建議。

皮紙制作；手工造紙；傳承

造紙術(shù)作為我國“四大發(fā)明”之首，其對于人類文明的傳承與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分量。我國傳統(tǒng)手工造紙這項技藝自出現(xiàn)，迄今為止已有兩千余年之久，而紙張的類別大致分為麻紙、皮紙、竹紙。皮紙在手工造紙的悠久歷史中，占據(jù)著不容小覷的地位。在我國，皮紙的制作工藝在北方傳承較廣，湘中地區(qū)的造紙工藝，皮紙制作的流程與北方較為相似，只是原材料有所不同。其在民間運用非常廣泛，可用作制紙、引線、紙傘等。湖南省邵陽市隆回縣八角樓村的傳統(tǒng)手工造紙——皮紙的制造技藝歷史悠久，早在清乾隆時期就一直盛行，該地區(qū)曾每家每戶都從事皮紙的制作。現(xiàn)今八角樓村僅余伍賢棉一戶人家仍在進行手工皮紙的制作。筆者運用田野調(diào)查法、觀察研究法以及訪談研究法于2016年7月赴八角樓考察所獲資料，參考其他學者對于造紙技藝的研究，對其工藝流程進行了基本梳理。

1 生產(chǎn)背景

1.1 自然環(huán)境

隆回縣地處華南準地臺范疇內(nèi)，地形分為北部山地區(qū)、西北山原區(qū)以及南部丘崗區(qū)三類大致的地貌區(qū)域。隆回縣屬中亞熱帶濕潤季風氣候區(qū)，春秋時短、冬夏時長，總體四季分明，雨熱同季，雨季明顯，夏秋多旱[1]39。此外，據(jù)記載“全縣山地土壤(含旱土)有8個土類、10個亞類、41個土屬、84個土種。其性狀是……山地土層深度達80厘米以上的占92.56%，80厘米以下的占7.44%。旱土酸性微酸性土壤占88.8%，過酸的占4.33%，堿性占5.63%，中性占1.24%。山地土壤過酸的占29.47%，酸性或微酸性的占68.56%：中性占0.48%，堿性占1.49%。[1]45”由此可見，八角樓村所在地區(qū)的土壤呈酸性的特質(zhì)。

1.2 皮樹生長特性

雪花皮樹，該植物學名為結(jié)香（Edgeworthia Chrysantha Lindl）,亦稱黃瑞香、皮樹，系瑞香科、結(jié)香屬的落葉灌木植物（圖1）。雪花皮的枝干皮層含纖維40.52%，纖維長達2.9～4.5毫米，細密、柔韌、色白、有光澤、抗拉力強[2]81。皮樹具有中性偏陰、根系較淺、萌芽能力強以及生長迅速等屬性，在栽種時需要選擇呈酸性至中性，以及濕潤肥沃、排水能力良好的土壤。因此，皮樹適于種植于緩坡地、山窩、山腳，背陰的田地小溪旁和房屋前后空隙地[2]82。

八角樓村位于西北部縣內(nèi)海拔最高的白馬山腳下，該村所在地區(qū)土壤呈酸性，有著天然形成的緩坡地帶，降水豐沛，光照適宜且土壤排水性能良好，十分利于皮樹的生長。借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因地取材，皮紙得以自清朝乾隆年間起經(jīng)久不衰地發(fā)揚與傳承下來。目前，皮紙的主要需求方是與隆回縣相毗鄰的溆浦縣，兩地之間交通便捷，來往路程耗時較短，是八角樓村至今依舊有人家在制造皮紙的重要因素之一。

2 傳承現(xiàn)狀

圖1 皮樹

湖南省邵陽市隆回縣麻糖山鄉(xiāng)八角樓村的伍賢棉，1962年生，皮紙制作手工藝人。從藝30余年，所學造紙技藝由祖輩傳承下來，較為完整地保留了皮紙的制作技藝。20世紀7、80年代，隆回縣一帶傳統(tǒng)手工造紙規(guī)模較大，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從事這一技藝，“當時民間廣泛用作皮紙、鞭炮引火紙、紙傘、紙扇、油紙、油簍、糊窗子等。在現(xiàn)代，是制打字蠟紙、鈔票紙、曬圖紙和各類高級文化用紙的原料，也是制人造棉、人造絲的良好原料。[2]81”由此可見其用途之廣泛。經(jīng)過2、30年的時間，隨著新興造紙產(chǎn)業(yè)的沖擊，目前該地區(qū)僅余伍氏一家仍在進行手工造紙這一技藝。伍賢棉家中雇有一名撈紙工羅師傅，伍賢棉與羅師傅每日主要完成撈紙這一工序，家中婦女幫忙去皮渣、洗紙漿、分連、曬紙等。伍賢棉每年所造皮紙中，需求量、制作量最大的為黃色雜質(zhì)含量較多，未加漂白粉的原生態(tài)粗皮紙。其主要是用于清明祭祖祭祀，用作冥信、紙錢等，專銷往溆浦縣。

制作尺寸約1平方尺粗皮紙，伍賢棉及家中所雇工人每天可手工撈紙2000多張（以兩張粗皮紙算做一張大的來計算），一次可撈2張粗皮紙，一日總計近5000張左右粗皮紙。制作尺寸較大，約8張1平方尺大小的皮紙平鋪組合大小尺寸，一日的制作量僅數(shù)10張。

3 造紙種類

由于對祭祀祭祖所用的原生態(tài)粗皮紙（圖2）需求量極大，以致于伍賢棉整年的時間都在制作該種紙張。該紙張雜質(zhì)較多，顏色發(fā)黃，是伍賢棉所造紙張里成色最差，做工最為粗糙的皮紙種類。在此之前，粗皮紙也曾用于制作引線。制作引線時，一張紙裁切一雙筷子的寬度（約1.3厘米），將引燃鞭炮用的硝粉置于紙條中央捻搓卷緊而成引線，長度可根據(jù)需求自定，再用膠糊好以防止硝粉漏出。其制作引線的優(yōu)越之處在于紙質(zhì)韌性好，不會輕易拉扯斷。隨著工業(yè)的發(fā)展，而后被機制紙取代。

圖2 粗皮紙

此外，另有經(jīng)漂白處理，雜質(zhì)少，凈白透亮的紙張。其中成色最好的可用于作國畫的高級紙張（圖3），根據(jù)制作工藝的精細程度來分等級。使用大竹簾制作白凈成色好的尺寸較大的紙張時，500克漂白粉只能制作10余20幾張紙。制作樣品紙時，工藝流程更為細致一些，洗紙漿團時，則不會放置于河水中洗滌，而是會置于井水中洗凈再加工。由于此類皮紙需求者少，成本高，銷量差，每年幾乎不制造該種類型的好紙張，僅為送樣品紙鑒定而造。

4 造紙用具

4.1 原料

制作皮紙主要是采用未經(jīng)處理的生樹皮為原料。伍賢棉自家種植3畝余皮樹田，每年正月間栽新種，種植方式有分枝、分根、播種等多種。種植生長時間達3年的皮樹才可砍伐收用，每年8月至來年2月砍伐當年滿年限已成熟的皮樹，3、4、5月因值生長期，不可砍伐。冬季死亡的皮樹必須全部砍伐掉，不能讓其誤了來年農(nóng)時，枯死的皮樹不適宜用于制作皮紙，全部廢棄。皮樹生長力旺盛，被砍伐掉枝干的皮樹留根系毋需再種植，來年春天會自行從根系處發(fā)芽生長出新枝。

4.2 輔料

石灰，加入至浸泡生皮的水池，利用其堿性來漚、泡、煮，使得樹皮軟化、堿化，便于去除深色的外表皮，留下中層樹皮。

漂白粉，用于在堿化之后，將紙漿漂白增強其潔白度，按需配比。

圖3 高級紙張

圖4 吳蘭英所制竹簾

4.3 用具

4.3.1 竹簾 竹簾是在制作皮紙的工藝流程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竹簾的質(zhì)量及其使用方法運用的好壞是決定一張紙制作是否成功、符合標準的關(guān)鍵因素。灘頭鎮(zhèn)馬頭山一帶以及龍?zhí)舵?zhèn)后街一帶有專門的手工藝人制作，分大小不同的型號，可根據(jù)造紙需求來使用。伍賢棉家中使用的是活動式竹簾，其家中所見兩幅竹簾上分別寫有制作者名“陳銀深”、“吳蘭英”（圖4）。原料為竹子，將竹子制成細竹條，運用通經(jīng)斷緯的方式制成。橫向細密排列竹條，用細線縱向?qū)⒅駰l串聯(lián)起來，每條細竹絲之間的間距約為0.12厘米，制成尺寸為長108.5厘米，寬32.5厘米竹簾。竹簾中軸有一根較粗的竹條，用于撈紙時自動將一簾紙漿分為兩部分，待壓干之后則自成2張紙。

4.3.2 簾架 簾架是用于放置竹簾的用具，竹簾與簾架在撈紙這一程序缺一不可，兩者配合方可進行撈紙這一程序。簾架（圖5）由竹子制成，外形呈井字型。分為框架和把手，框架分內(nèi)框和外框，內(nèi)框設有66根竹條，支撐放置的竹簾，撈紙時可漏水。把手處可靈活合攏或打開，方便拿取和置放竹簾?？蚣軆?nèi)圍尺寸為長108厘米，寬30厘米；框架外圍尺寸為長112厘米，寬39厘米，把手高10厘米（以地面為起點）。4.3.3 紙槽 紙槽是撈紙工序中重要的工具。造紙對于紙槽的質(zhì)量要求不是很高，尺寸視竹簾、竹架大小及造紙尺寸而定。傳統(tǒng)手工造紙槽的造型具有多樣性，有地坑、梯形水泥槽、木槽、石槽等。伍賢棉家中所制紙槽為水泥制長方體造型（圖6），三面為水泥砌成，一面為墻。常用紙槽為長約200厘米、寬約150厘米，以及長約150厘米、寬約80厘米一大一小兩個紙槽。

圖5 簾架

圖6 紙槽

4.3.4 洗漿槌 由長約100厘米的圓形木棒和圓平頂梯形木質(zhì)槌頭組成（圖7），用于在河水中捶打洗凈用網(wǎng)狀長袋裝入的紙漿團時使用。

5 制作流程

皮紙的制作流程主要包括原材料收割、粗加工、制作紙漿、最終工序4個大的步驟。

5.1 原材料收割

前文已提及，皮紙原材料為伍賢棉自家種植，每年除生長期外，皆可收割生長滿3年的皮樹枝干作為造紙材料備用。收割量按照所需進行砍伐，并非一次性砍伐1年的造紙量。

5.2 粗加工

5.2.1 蒸煮 新砍伐下來生長期滿1年的皮樹，連皮帶枝完整地置入蒸籠進行蒸煮約8小時，蒸籠一次可蒸250公斤左右皮樹枝。

5.2.2 剝離樹皮 將蒸煮軟化的樹皮完整剝離下來，樹皮分為深色的外層皮和干凈較軟淺色的內(nèi)層皮，剝?nèi)淦さ墓鈽錀U可烤干囤積賣給專門收購樹枝制作假花的廠商（圖8）。

5.2.3 漚灰 將剝下的樹皮浸泡于室外專用的石灰（大堿）水池中，石灰水池呈長方形（圖9）或圓形（圖10），由磚砌起，外層敷上水泥，亦或是挖出地坑四周砌好磚石。這一步驟是通過發(fā)酵來分解樹皮的纖維，加速樹皮的纖維堿化、軟化。浸泡期間，用鐵耙攪動池水查看浸泡程度，根據(jù)需要決定是否再加入石灰。浸泡時間少則3、4天或10天，多則一兩個月，可根據(jù)天氣來靈活調(diào)整。

圖7 洗漿槌

圖8 剝離樹皮的樹枝

圖9 長方形漚灰池

圖10 圓形漚灰池

5.3 制作紙漿

5.3.1 洗滌選料 漚好灰的樹皮已經(jīng)堿化、軟化完成，取出后，為去堿及沖洗表皮雜質(zhì)，將其沉入下游流水沖洗一天一夜，約20余小時。洗滌過后，手工將樹皮深褐色的外層皮渣去除，只留下中間淺褐色軟化好的樹皮層備用（圖11）。

5.3.2 打紙漿粑 經(jīng)洗滌選料后的樹皮，置于專用的攪拌機器將其攪拌搗爛成漿狀，攪拌完成后撈出，溜干，團成團狀取出備用，此時的紙漿粑已是呈米黃色且較為潔凈（圖12）。每打一槽的紙漿可分40余團，一團可做兩捆紙約400余張，共計可以制作價值5000元左右的粗皮紙。

圖12 紙漿粑

圖13 洗粑

圖11 洗滌選料

5.3.3 洗粑 也稱“袋洗”。將紙漿團放入專用的網(wǎng)狀袋里，置于河上游流水中，用特制的洗漿槌捶打紙漿（圖13）。洗凈、濾掉粗質(zhì)后，撈出擠掉多余水份，成團置于石板上備用。

5.4 最終工序

5.4.1 撈紙 亦稱“抄紙”。將紙漿團按比例放入調(diào)配好的紙池水中，用活動式竹簾配合簾架撈紙（圖14）。若是制造需漂白的紙張，則可在調(diào)配紙池水時按需配比。撈紙時，雙手持簾架，從右往左入水中輕晃兩下，平抬出水面，平滑的紙漿則成。取下紙簾，輕輕反扣在可漏水的置紙架上，從左至右輕撫紙簾，提起，濕紙漿則成型置于置紙架上，可自行緩慢濾水（圖15）。5.4.2 濾水 撈紙過后，則通過對濕紙進行多余水分的壓榨。每日下午6點工作結(jié)束后，將當日所撈濕紙夾在磨板間置于壓紙器下（圖16），依次在壓紙器與濕紙間縱向、橫向交叉放置木條，每間隔約10來分鐘加壓一次，共需絞緊數(shù)小時待干，第二日將絞干的紙堆取出備用。

圖14 撈紙

圖15 成型濕紙及置紙架

圖16 濾水

5.4.3 分連 經(jīng)前一日絞干的皮紙已濾去大部分多余水分，可用手指將每頁捻起。分連這一工序由伍賢棉家中2位婦女手工完成。一連紙由13張組成，分連時捻開紙張三角，余左上角保持粘合狀（圖17），至第13張時，連同前面12張一起拿起，則成一連。分連紙的頁數(shù)20余年前是15張一連，至今已成13張一連。每一連粗皮紙售價4元錢，約0.3元一張。

5.4.4 晾紙 造紙工藝流程至此已是最后一道工序。曬紙需將分好連的紙晾置于伍賢棉家中頂層采光、通風良好的房間內(nèi)直至完全干透（圖18），夏季2天整屋內(nèi)的紙可全干，干透后收羅至一處堆放。

傳統(tǒng)手工皮紙的制作工藝流程可謂細致緊密，環(huán)環(huán)相扣。古法造紙的魅力在于，從原料的種植到成品紙制作完成，每一步工序都在紙張上留下了傳統(tǒng)工藝的痕跡，無一不在展示著其所承載的歷史過往和傳統(tǒng)文化。

圖17 分連

圖18 晾紙

6 結(jié)語

隨著國家對于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愈加重視，對于皮紙這項古老的制作技藝的傳承，筆者認為可從幾個方面著手。其一，相關(guān)部門應對這項傳統(tǒng)手工技藝提高重視度，宣傳皮紙生產(chǎn)的意義，對皮紙原料結(jié)香種植制定扶植政策；其二，相關(guān)部門拓展精制皮紙的銷售渠道，使其不僅僅為祭祀等來生產(chǎn)最粗制的紙張，從而盡可能地提高在市場中的競爭力；其三，對于皮紙的推廣，還需要充分考慮其技藝特征，可從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的角度出發(fā)，來進行生產(chǎn)的調(diào)整。

綜上所述，可大致了解湘中隆回縣麻塘山鄉(xiāng)八角樓村這一地區(qū)的皮紙制作的工藝流程。傳統(tǒng)手工造紙技藝有著頑強的生命力，縱使處于時代變遷與社會動蕩之下依然能夠傳承幾千年至今。而在機器替代人力作業(yè)的現(xiàn)今社會，傳統(tǒng)造紙這一手工技藝卻面臨逐步被淘汰，沒入時代的洪流之中的困境，其制造技藝的傳承可謂舉步維艱。如何繼承并發(fā)展傳統(tǒng)造紙技藝，仍是我們需面對的重要問題。

[1] 隆回縣志編纂委員會.隆回縣志1978-2002[M].北京：團結(jié)出版社，2006.

[2] 王明友，張在寶.高級造紙原料——雪花皮[J].經(jīng)濟林研究，1984(2).

嚴珞菲（1990-），女，湖南師范大學工程與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E-mail:529250463@qq.com

2017-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