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非遺”與科學關懷

羅宏才

自2013年9月、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先后提出建設“新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構想以來，隨著國家利益訴求的不斷強化與深入，具有簡縮表征意義的“一帶一路非遺”（英語稱謂：Along the way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概念的闡釋與多元討論亦隨之升溫。誠然，在保護國家利益、促進“一帶一路”周邊國家與地區(qū)共同合作發(fā)展的前提下，在新訴求與新認識的交織推進中，討論的持續(xù)升溫無疑具有積極的意義，但熱議之際，從科學、務實、持續(xù)、長遠的原則出發(fā)，我們更看重的是理性的態(tài)度與科學的注入，是科學關懷意義下的具體工作模式和可行性的實施途徑。

“一帶一路非遺”概念的成因與重要意義

我們首先需要廓清“一帶一路非遺”概念的成因。分析成因的發(fā)展基線，大致可劃出四個關鍵節(jié)次：第一個是歷史定格的“絲綢之路”（包括海上、陸上兩個系統）概念。第二個是2003年10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闡發(fā)的“大非遺”概念。第三個是2013年9月7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哈薩克斯坦納扎爾巴耶夫大學發(fā)表題為《弘揚人民友誼 共創(chuàng)美好未來》重要演講中所闡釋的“絲綢之路經濟帶”概念，和同年10月習近平訪問東盟國家時所提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概念，以及2015年3月5日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所做政府工作報告中對“一帶一路”概念的擴展闡釋和意義識別。最后是在以上三個關鍵節(jié)次基礎上衍生出來的“一帶一路非遺”概念。我們認為，“絲綢之路”概念與內涵的持續(xù)生成，將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趨勢，即從傳統的歷史定格的絲綢之路，發(fā)展到今天的“一帶一路”，以至未來“絲路”內涵的不斷延展與添加。

理解“一帶一路非遺”概念的重要意義，我們認為以下幾點值得深入思考：

1.“一帶一路非遺”概念的出現，是特殊歷史時期的必然產物，是時代賦予“一帶一路”國家與地區(qū)的共同責任和義務。

2.“一帶一路非遺”概念的生成與顯示，標志著“區(qū)域非遺”和“特殊區(qū)域非遺”概念的成立。它打破了“一帶一路”國家與地區(qū)原來各自擁有的非遺屬性的藩籬，使基于歷史緣由的共生資源、歷史分割和區(qū)域變化，得以在新的歷史環(huán)境的熏陶和培育中，凝結成一種可以共同認定、共同遵守、共同享有的時代文化主題，極大地豐富和開闊了國際非遺的內涵與屬性，是對中國乃至國際非遺文化、非遺學科系統的重要貢獻。

3.它既有“史線”的客觀延展，又有內在的關聯，以及不同時代歷史背景的影響和制約。

4.它既存在著持續(xù)生成、一線貫通的必然趨勢，又存在著不斷添加、合理衍生的機緣與優(yōu)勢。

5.它有利于同一區(qū)域同一非遺文化主題的碰撞、交流與協作創(chuàng)新，打破彼此間的分隔、壁壘和狹隘的阻遏，在瞬間產生巨大的能量，裂變生成新的非遺品質。

6.在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限定下，我們一方面要充分理解、順應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趨勢；另一方面還必須認識到，不斷添加、合理衍生，是一個負責任的大國應該向歷史與社會做出的承諾與奉獻。

7.科學、務實、持續(xù)、長遠的合理添加與衍生，有可能影響“一帶一路非遺”概念內涵的擴充與延伸，增強其品質與力量。反之，則有可能對我們的目的訴求產生滯礙，使既定的目標功虧一簣。關鍵問題在于，鑒于歷史疊壓和訴求轉換，在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中，我們該如何正確理解這一厚重的生成與添加，如何對它們賦予科學的闡釋、理性的維護和智慧的前瞻，從而實現對“一帶一路非遺”品質的科學塑造。

注重科學關懷，我們就必須充分認識到，歷史定格的絲綢之路，是幾千年來絲路周邊國家與地區(qū)共同培育、慷慨滋養(yǎng)、艱苦維護，最終結晶而成的一個歷史文化成果。所謂張騫“鑿空”西域，“外國由此信之”，區(qū)域文化融合從此生矣。在尊重這種共同歷史勞動的前提下，沿路國家與地區(qū)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依靠自己的智慧、能力、機緣，不斷生長、集聚的豐富非遺文化資源，是歷史對各國與地區(qū)的慷慨賜予，理應為該國家與地區(qū)的人民所享有。同時，正是基于尊重歷史、放眼世界的原則，中國才鄭重提出了“一帶一路”概念與構想，為歷史、現在與未來注入新的活力，繪制出絲路沿線國家與地區(qū)共同認定、共同期盼的藍圖。

以絲綢之路為觀察中心的“非遺”區(qū)域個性特征

時勢促使我們必須構建一種適合“一帶一路”共同發(fā)展的非遺觀。立足于這種新的非遺觀，未來“一帶一路非遺”保護利用的理想構造模式應該包括共育、 共享、共識、共榮、共進五個方面。要實現這個理想構造模式，我們首先必須清晰了解“一帶一路非遺”的區(qū)域特征。以陸上“絲綢之路”為觀察中心，我們至少發(fā)現以下一些區(qū)域個性特征：

1.吻合“絲綢之路”周邊國家與地區(qū)的歷史地理特點。這一區(qū)域從整體的歷史地理環(huán)境看是西北高、東南低的走勢，其主要河流也是沿著這個地勢自西北流向東南。這一地理環(huán)境特點決定了本區(qū)域的非遺資源整體分布自西而東呈流線型、網狀體、輻射狀的生動態(tài)勢。水的流動、山的變化、人口的分布以及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志趣，會構成每一個時段、每一個區(qū)域的特征——文化的生成就是充滿了這樣的魅力。

2.自西而東，絲路非遺資源的主體分布也是沿著河流谷地——人依水而居，絲路上的駝鈴也才會響起。愈往東，愈接近都會、城邑，非遺資源分布便愈密集。其原因在于東部的平原、盆地遼闊，人口密度大，城市相對繁榮，因此所產生的非遺文化資源越發(fā)密集而厚重。

3.受河流的流向、河谷的變遷、都會的方位、城邑的范圍、村寨的位置、草原的分割等歷史地理形態(tài)的限定和約束，總體非遺資源及各自的內涵與品質，存在自上而下、自內向外，既相互聯系又相對獨立的非常合理的層級關系。endprint

4.由于相同、相連的歷史地理環(huán)境的限定，以及源源不絕的文化交流的影響，同一非遺主題在具有一定同質性的前提下，還呈現出多樣的區(qū)域性和差異性。比如，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與中國新疆伊犁地區(qū)接壤跨境的哈薩克大草原，為中、哈、吉三國所共有，延綿千年至今，自然形成了一種文化共融和相互影響，在文化風俗習慣上非常接近，因此成為同一主題的非遺文化資源。這也是2014年6月22日中、哈、吉三國聯合申報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路網”世界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其中的“馕餅”文化經過中亞絲路沿線的不斷衍傳、縱橫派生，又形成了各地區(qū)的細微性差異。

5.同一非遺主題、同一歷史節(jié)點，在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背景下，于不同地區(qū)呈現出不同的表現形式和品質訴求，從而劃分為不同的區(qū)系、不同的派別。比如，我國的皮影戲，有陜西東、西兩路皮影的劃分，清代西安以東的皮影（東路皮影）與西安以西的皮影（西路皮影）相比較，不管是技藝、風格，還是色彩、氣韻，都有著明顯的差異：東路細膩、宛轉、穩(wěn)重，西路粗獷、豪放、率真。而西路皮影的分布區(qū)域恰好處在絲路沿線，因此走到哪里皮影就傳播到哪里，在傳播過程中，皮影的主題、主腔沒有變，變化的只是相對細微的區(qū)域風格。

6.同一非遺主題，因早晚歷史區(qū)隔，不同地區(qū)、不同層級的歷史地理環(huán)境，以及政治、經濟、文化等復雜因素的限定，呈現出不同的樣式與品質，從而散發(fā)出獨具一格的歷史文化氣息。以烏茲別克斯坦具有濃郁非遺特質的金屬工藝為例，它在歷史上與中國工藝品有著千絲萬縷的淵源關系，隨著長期以來自西而東的不斷衍傳、交融，產生了多區(qū)系、多主題的非遺系統。又比如，在中國，同是皮影、年畫或社火藝術序列內的某一區(qū)域流派、某一主題造型，清代與民國，都邑與鄉(xiāng)村，南方與北方，均存在明顯的差異。

7.一種非遺單位（或主題）在復雜的時代背景和歷史文化條件下，于衍傳、發(fā)展過程中，往往出現不同程度的移位、變異，有時還會出現完全相反的定位，導致其文化品質明顯下降。比如西安民俗文化中大家津津樂道的“餅餅（biáng biáng）面”的變異，就是清代“造圖運動”的產物。其實餅餅面這一飲食文化的歷史痕跡一直存在，只是我們沒有去認真梳理和甄別。其淵源最早可追溯至先秦兩漢。彼時人們將水、面粉等物質和成餅狀的面食統稱為“餅”。東漢劉熙《釋名·釋飲食》故釋作：“餅，并也，溲面使合并也。”其后，人們按照不同的食用訴求，分解為“蒸餅”“湯餅”等多個類型。西晉束皙《餅賦》云：“朝事之籩，煮麥為面。則面之名，蓋自此而出也。魏世食湯餅，晉以來有不托之號，意不托之作，緣湯餅而務簡矣。”宋代吳處厚《青箱雜記》云：“湯餅，溫面也，凡以面為食煮之，皆謂之湯餅。”宋代以來，隨著兒化音的強化（鄉(xiāng)音訛變），寬條狀的“湯餅”被稱為所謂的“餅餅面”。入清，“造圖運動”（將多元的文化元素，按照漢字的固定格式和形態(tài)，加以組合構圖）普及升溫，于是攜帶“biáng biáng”面音變的圖像化“餅餅面”俗文化隨之傳播推廣，進而蛻變?yōu)榻袢账^的地域化非遺——“造圖”留下的符號轉變成另外一個文化主題，雜糅進更多的地域性俗文化因素。同樣的情況，還有“儺舞”的例子：在長期的流轉過程中，受復雜的歷史、文化環(huán)境影響，遙遠而神秘的“儺舞”圖像、圖式經不同載體傳遞著不盡相同的內涵，但基本主題都是向天祈禱平安。然而，當儺舞進入民俗文化剪紙藝術領域時發(fā)生了移位與變異，其圖像形態(tài)被理解為“雙喜”（結婚生子）。由此也讓我們感嘆儺舞藝術厚重的文化積淀、歷史根基及其頑強的文化承傳力與感染力。

“一帶一路非遺”的科學保護與傳承

在了解了“一帶一路非遺”具體特征的前提下，我們嘗試針對“一帶一路非遺”的保護利用提出以下具有科學關懷意義的途徑與舉措：

1.將“一帶一路非遺”視為絲路沿線國家與地區(qū)共同擁有、共同擔責、共享共榮的經濟文化融匯主體。

2.大力宣揚“共育、 共享、共識、共榮、共進”的“一帶一路非遺”保護利用理想構造模式，讓周邊國家與地區(qū)人民充分認識到，合理使用這種理想構造模式可以為我們帶來共同的福音與利益；它不是一個遙遠不可及的夢幻，而是融入人民心里，將會對我們的實際生活和團結協作產生重大影響的一個永久性文化合作工程。

3.尊重“一帶一路”周邊國家與地區(qū)歷史上形成的非遺特質，以及他們根據各自利益訴求所確定的不同非遺保護利用策略與模式、途徑，在“共育、 共享、共識、共榮、共進”原則前提下尋找新的共同發(fā)展模式與途徑。

4.科學汲取“一帶一路”周邊國家與地區(qū)長期以來圍繞各自非遺資源、根據自身狀況而采取多種保護利用措施所創(chuàng)造的成果和積累的智慧、經驗，有效服務于中國的非遺保護與利用。同時，中國根據自身狀況圍繞非遺保護利用所創(chuàng)造的成果、智慧與經驗，也會毫無保留地提供給相關國家與地區(qū)。“共育、 共享、共識、共榮、共進”不僅僅是理論、口號，而是切切實實的宗旨、目標和途徑。比如印度政府關于城市建筑遺產保護及農業(yè)文化遺產保護的經驗與教訓；俄羅斯在十月革命前、蘇聯時期、俄羅斯時期所積累的與文化遺產保護相關的法規(guī)、計劃和理念，以及2012、2013年俄羅斯關于保護傳統村落的文化遺產法修正案和俄羅斯聯邦行政違法法典修正案的啟示，等等。endprint

5.建議由絲路沿線國家與地區(qū)共同發(fā)起，召開“一帶一路非遺保護利用”國際論壇，發(fā)表“一帶一路非遺保護利用”國際宣言；成立“一帶一路非遺保護利用合作組織”，建立合作機制，負責推行、協調“一帶一路非遺保護利用”國際文化工程的順利推行。比如，2000年設立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區(qū)文物古跡保護獎”，旨在表揚鼓勵亞太區(qū)個人及公私營部門主導文物古跡保護計劃，得獎項目成為區(qū)內文物古跡保護技術和社會的基準，亦是該地區(qū)文物古跡保護活動的催化劑，推動其他業(yè)主保留歷史建筑等。

6“.一帶一路非遺保護利用”國際文化工程的順利推行，必須科學整合“一帶一路非遺保護利用合作組織”成員國（地區(qū)）所擁有的歷史、地理、文物、考古、遙感技術、空間定位導航技術、空間信息技術、地理信息技術、網絡技術、數據庫技術、新媒體技術等相關資源和力量，實施全方位、多維度、大時空、深向度、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科學關懷。

7.在多元科學技術參與進程中，通過“一帶一路非遺”資源的田野調查，建立“一帶一路非遺”信息智庫及相應的創(chuàng)意、開發(fā)、經貿、管理、評價、推介、展示等綜合系統。如近年一些專家學者圍繞中、哈兩國共享的哈薩克草原文化生態(tài)旅游發(fā)展主題提出的“互為市場模式、產品共享模式、要素協同模式、邊境合作模式”，以及具有跨國、跨境性質相關組織的參與實施，就是一種基于特殊區(qū)域、特殊主題而提出的值得思考的模式與路徑選擇。又如針對類似烏茲別克斯坦與中國關于金屬工藝等某一非遺主題，可采取跨國、跨境性質的專項、專題合作，責任分擔，權益共享，合力創(chuàng)新，不斷推出新的文化產品。在合作創(chuàng)新的文化生產中尋找關于跨國、跨境的非遺保護和利用新模式。

8.利用不斷添加、共同維護的“一帶一路非遺”信息智庫及綜合系統，開展一系列科研開發(fā)及文化、經濟合作項目，打造符合實際、相互信賴、共同協作、持續(xù)發(fā)展的非遺保護利用生態(tài)模式。

利用這個生態(tài)模式，原來僅在歷史、地理、民族、藝術等時空徜徉的非遺財富，會迅速延伸至民族友好、文化交流與經濟合作等廣闊空間。比如散布在大唐周邊多個國家、地區(qū)，曾經遠離家鄉(xiāng)承擔和親使命的唐代公主的生活場景，會真實再現在我們眼前。烏茲別克斯坦在絲路上的重要城市撒馬爾干的壁畫，無論在主題還是在內容上都與我國西安一帶的壁畫有著驚人的相似，區(qū)別僅在于圖像的組合，以及色調的艷麗與陳舊——色調的差異取決于顏料自西部向東部的沉降；而更重要的發(fā)現是，中國唐代公主乘坐龍舟的形象出現在撒馬爾干壁畫中，這一文化交流的歷史淵源值得我們深入考證。俄羅斯西伯利亞南部的圖瓦共和國有一個唐代公主的行宮“博爾巴任”，它就是歷史上記載的和親見證。公主頭上的金飾清晰可見，耳環(huán)上顯眼的藍寶石及墜鏈，與中亞地區(qū)的首飾一模一樣，發(fā)髻也是唐代開元之后非常明顯的胡化特征。由此可見，相隔幾千公里甚至萬公里的兩個遙遠國度，通過文化的衍傳能夠產生如此大的影響力和震撼力。我們還可以把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下，聚焦同一主題的多項碎片化的歷史文化元素，通過智慧添加而迅速合成或裂變?yōu)樾碌奈幕黝}、新的時代表現形式，從而產生一系列的政治、經濟、文化、產業(yè)效應。利用這個生態(tài)模式，遙遠的歷史會變得更加親切而樸實。比如寧夏固原出土的粟特人（曾居今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干一帶）祆教葬俗實物，與關中西部社火風俗相關。再如水與面等相關元素的多元有效結合，可以塑造無限的物理形態(tài)，展示豐富人文社會生活的“馕餅”系統將迅速跨越國界，充當塑造和諧國際秩序關系的友好使者。利用這個生態(tài)模式，可以有效修正原來某一非遺主體史線的偏差與謬誤。利用這個生態(tài)模式，“一帶一路”周邊國家與地區(qū)人民會在新的歷史時期，煥發(fā)新的時代精神，充分發(fā)掘非遺文化資源，通過合作創(chuàng)新、智慧合成以及其他多種、多維的途徑與方式，為區(qū)域和諧、文化共榮、經濟共生做出新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