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狼Ⅱ》熱映談愛國

2017年的夏天，一部國產影片《戰狼Ⅱ》把國人的愛國主義熱情推向高潮。人們對祖國的感激、熱愛乃至膜拜，就像劇中的主角吳京手擎高高飄揚的國旗一樣，熱烈、激昂、豪情滿懷。《戰狼Ⅱ》的票房一路飄紅，連連刷新國內多項票房紀錄，創造了國產電影的奇跡，也讓國人的愛國主義熱情節節高漲。

不過，就像專業的影評人士在票房奇跡面前淡定地探討《戰狼Ⅱ》的藝術水準一樣，作為教育研究者的我們，也不得不超越狂熱的愛國主義情感，來思考愛國主義的理性基礎，來追問人們為什么要愛國、愛國有沒有條件、國家與個人究竟是什么關系等等問題。

首先，正如一位偉人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人們之所以愛國，其實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就是：國家要么保護了個人安全，要么增進了個人福利。一言以蔽之，國家一定是做了“好事”。《戰狼Ⅱ》之所以能夠喚起國人的愛國主義共鳴，就是因為在戰亂的非洲某國，我國派出戰艦迅速撤僑，有效保護了中國公民的人身安全。電影中如此，現實生活中也如此——在利比亞戰爭、也門內戰中，中國政府派出軍艦、軍機以最快的速度安全撤出了數萬名中國僑民。國人正是從這種實實在在的保護中，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對祖國的熱愛與感激之情。但是，如果國家既沒有保護公民的安全，也沒有增進公民的福利，那么，不但得不到人們的熱愛和擁護，相反只會讓人們產生失望、鄙視乃至憎恨之情。正如在《戰狼Ⅱ》中，女主角美國公民Rachel醫生聽說本國軍艦撤離，她致電美國大使館請求幫助而得不到回應，脫口怒罵，并摔掉了手機——當然這是電影中的情節，現實生活中的美國政府保護本國僑民的行動也是相當給力的。

其次，保護個人安全、增進個人福利，是國家一時權宜之舉，還是恒久之計？是應景而生的本能情感，還是明明白白的法律責任？應該說，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回答，關鍵要看是什么樣的國家。如果是封建專制國家，由于國家為一家、一人所私有，很顯然，國家并不承擔保護普遍化的個人，以及增進普遍化的個人福利的責任和義務，它要保護的只是特殊個人的安全，它要增進的只是特殊個人的福利。如果它有一天出人意料地保護了臣民，那可能是它“良心發現”，是“皇恩浩蕩”的結果，臣民只有感激涕零。如果是現代民主國家，主權在民，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全體人民，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二條之規定，那么，國家便理當承擔著保護公民個人安全、增進個人福利的責任與義務。這種責任和義務既是道德責任與道德義務，更是不可違犯的法律責任與法律義務。

因此，在現代民主國家，國家履行了保護公民的責任與義務，這實質是一種盡職盡責的行為，公民可以自覺自愿地、情不自禁地為之點贊和歌頌，表達自己對國家的熱愛與感激；然而，國家沒有權力要求公民對自己歌頌與熱愛，沒有權力要求公民對自己感恩戴德。當然，國家有權力要求公民認識和了解國家的歷史和文化，維護國家安全，形成牢固的國家認同。不僅如此，假如國家沒有盡到保護公民的責任與義務，或者履行得不夠好，公民還有權利對國家提出建議和批評。不允許批評自己的國家和政府，肯定不是為民服務的政府，肯定不是現代民主意義上的國家和政府。

再次，在現代民主國家，公民一方面在享受國家保護和國家福利的同時，另一方面也要盡自己的公民義務，比如，守法、納稅、服兵役的義務等等。這樣，國家與個人的關系便是雙向互惠的對等關系：一方面，國家為了公民而存在，要積極保護公民安全、增進個人福利；另一方面，公民要盡到自己的公民義務，嚴格遵守國家法律，維護國家利益。國家利益與個人利益受到同等的法律保護，不可侵犯。因此，不能以個人利益為名而損害國家利益、公共利益，同樣，那種借口國家利益或者公共利益而侵犯、踐踏公民個人利益的行為，實質上也是違法行為。正如《戰狼Ⅱ》一開頭的震撼畫面所揭示的那樣：強拆烈士家庭住房的行為，是黑社會所為，當然是非法行為！

最后，討論現代民主制度下國家與公民之間的新型關系，應當從現代民主國家權力合法性的來源這一角度來思考。實質上，現代民主國家權力的正當性、合法性來源于全體公民的同意、認可和賦權。換言之，國家是公民集體同意并簽訂契約的結果。更進一步說，國家權力是由公民讓渡出自己的一部分權利而產生的。我們每個人一出生即擁有不可侵犯的神圣權利，比如生命權、財產權和追求自由的權利等。人們之所以結成國家，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和實現個人的這些神圣權利。國家的權威既源于公民權利，又是為了公民權利，所以，它需要受到公民權利的監督和限制。胡錦濤同志曾經指出，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這實際上就是對現代民主國家與公民個人之間關系的高度概括。

總之，國家保護公民安全，實質上是一種本應如此的履職盡責行為，當然也是值得肯定和贊揚的行為；而賦予國家如此責任和義務的，既不是神仙皇帝，也不是別的什么人，而是每一個公民本人。公民熱愛自己的民主國家，既是自然而然的情感表達，也是自己的合法權利；同樣地，公民合理地批評和正當地監督自己的國家和政府，也是一種不可侵犯的權利、必須履行的義務。

【杜時忠，華中師范大學道德教育研究所所長，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趙 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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