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鶯鶯
案件匯報模式體系的建立
文◎劉鶯鶯*
案件匯報模式體系的建立,有利于聚焦案件的重點、理清匯報的層次、避免偏頗示證等問題的出現。相互印證的模式、矛盾分析的模式、全面論證的模式,可以作為有益的嘗試,在案件匯報中加以運用。
相互印證 矛盾分析 全面論證
“法律職業人的工作是一種理性的工作,它通過概念的條分縷析來調整混亂模糊的人際關系。”[1]而案件匯報是法律職業人的基本功。提高案件匯報的效率和質量,具有重要意義,而對案件匯報的模式化思考和總結,無疑是必要的探索。
案件匯報當中,容易出現焦點模糊、層次不清、言之無據、示證偏頗、語言失當這五個主要問題,對案件匯報的質量和效率產生了重大的負面影響,應當予以充分的注意。
這是案件匯報中常見的問題,尤其常見于新人當中。例如犯罪嫌疑人王某涉嫌交通肇事案,經辦人在檢察委員會匯報時,出示了PPT,詳細再現了事故的經過。但最終討論的目的是做罪輕不起訴。顯然案件焦點模糊,降低了案件匯報的效率。
層次不清,主要體現在匯報案件的過程中沒有邏輯層次。例如犯罪嫌疑人陳某涉嫌詐騙罪一案中,經辦人匯報層次混亂,一時匯報其主觀方面存在問題的證據,一時又匯報反映數額無法認定的證據,思路不清晰。
一方面,案件證據的復雜性,容易導致人記憶的混亂,將有客觀證據支持的事實,與自由心證的確信混同,容易誤導本人和聽眾。另一方面,以不良的品格證據的存在,而降低案件證明標準的現象,值得警惕。“在那些作為頻繁出現的相關性難題中,有一些是關于品格證據的。一次做賊,永遠是賊的說法,不是得到承認的法律原則”。[2]
不考慮極少數人為因素的影響,心理學認為:重點介紹有利己方觀點的證據,淡化不利證據的存在,是正常的現象。在《半信半疑:刑事司法中的心理學》一書中,作者對此觀點進行了充分的闡釋:“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認為,所有推理過程都是建立在人們既有的知識與觀念的基礎之上的,而人們總是沒有根據地希望所接受到的信息與自己的前見一致。”“那些不符合人們前見得證據就被視為證明力微弱,因此要打消人們的前見幾乎不可能。 ”[3]
匯報案件,尤其在匯報法律適用問題時,法言法語的運用不可或缺,這與法律人的基本素養有關。同時,討論法律適用,常見現象是僅關注法律和司法解釋本身的規定,忽視法條背后的法理,導致法律適用的認識錯誤。陳興良教授在《刑法的為學之道》一文中,提出要在刑法之中、刑法之外、刑法之上學習,對法理的學習和運用不容忽視。
在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精神的指引下,檢察官客觀中立的義務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囿于當前打擊犯罪的客觀要求和公安機關考核數字的壓力,并受到公檢機關之間長期的重配合、輕監督這一慣例的影響,客觀中立義務的實現有其現實的困境,因此,制度化的保障是思考的方向。
能力建設,始終在路上。要提高案件匯報的能力,必須提高邏輯思維能力、語言表達能力和法律解釋能力。2017年,廣東省揭陽市人民檢察院在廣東省檢察官學院,組織了兩期為期兩周的公訴實訓課程班,設計了證據審查、案件匯報、法庭示證、法庭辯論等實訓課程,對于提升公訴人的法律素養具有重要的功效。[4]像鋼琴師練琴一樣。律師應該練習運用,既要練寫,也要練說。檢察官亦復如是。
案件匯報,長期以經驗為指導,以口口相傳為主。筆者所在單位的案件匯報,一般包括以下部分:案件的基本情況、存在的問題、本案的證據、經辦人的意見、檢察官聯席會議的意見。但實踐當中,缺乏對于證據部分匯報模式的總結,不利于新進入檢察系統或辦案部門的檢察官快速掌握案件匯報的方法和技巧 。
案件匯報模式建立的前提,是提煉案件存在的問題——包括事實認定的問題、法律適用的問題、程序合法的問題。而模式體系的建立,更多的是針對事實認定的問題,來選擇不同的匯報模式。龍宗智教授對證據分析判斷的方法,頗有思考與總結,其在最高人民檢察院給偵查監督廳的檢察官講課時,提到了多種證據分析的方法,包括:印證證明方法、心證證明方法、證據矛盾的分析方法、推論與推定的方法、證據鎖鏈分析方法與證據構造分析方法,對構建案件匯報的模式很有啟發。
筆者結合在單位辦理的真實案例,探索了如下三種證據分析的模式,以表格法進行展示,以供參考:
所謂的印證,是指就同一事實,由兩個以上的證據源所提供的信息具有一致性,即相互印證,是證據裁判的基本方法。有罪指控,必須達到“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標準。在刑事訴訟活動中,實現“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主要路徑就是證據的印證。[5]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83條,就體現了印證的方法:被告人在庭審中翻供,但不能合理說明翻供原因或者其辯解與全案證據矛盾,而其庭前供述與其他證據相互印證的,可以采信其庭前供述。
例如,筆者在2017年辦理的犯罪嫌疑人梁某涉嫌搶劫罪一案過程中,就運用了相互印證的方法,向檢察官聯席會議匯報了案件。犯罪嫌疑人梁某曾在某風景名勝區當電瓶車駕駛員,每天會收取數千元不等的電瓶車款,這些現金無須上交財務,而是留存在風景名勝區的值班室過夜,值班室只有一人在該處值班。在案發當晚,犯罪嫌疑人梁某攜帶事先購買的管制刀具來到現場欲實施盜竊時,遇值班員驚醒并反抗,犯罪嫌疑人梁某將值班員殺害,并當場搶走了值班室內多個文件柜里的現金共計人民幣2萬余元。之后,犯罪嫌疑人梁某來到某處深山,將作案工具丟棄,將作案時穿著的衣服換下并燒毀。其后,犯罪嫌疑人梁某將搶得的現金通過匯款的方式,匯到了其母親的銀行賬戶上。案發后,犯罪嫌疑人梁某先供后翻。筆者在匯報案件時結合供證關系,運用互相印證的模式分析本案:


第一,本案的供證關系是由供至證,即根據犯罪嫌疑人梁某的有罪供述,在其帶引下,查獲了本案的部分物證。公安人員讓某風景名勝區的工作人員觀看現場附近的監控錄像后,發現梁某有涉案的重大嫌疑。抓獲梁某后,梁某供述了預謀作案、實施犯罪、逃離現場、銷毀痕跡、轉移贓物的具體過程,并在犯罪嫌疑人梁某的帶引下,在某處荒山繳獲了作案工具(上有被害人的血跡)及部分燒毀的衣物。同時,根據犯罪嫌疑人梁某的供述,也從梁某的母親處繳獲了大部分的贓款人民幣1.8萬元。
第二,本案中,犯罪嫌疑人梁某的有罪供述自然、合理,并得到了證人證言、鑒定意見、勘驗檢查筆錄、現場照片、監控錄像等證據單獨或共同的印證。
第三,犯罪嫌疑人梁某翻供稱自己沒有作案時間,但其翻供的內容缺乏其他證據的印證,與其他證人的證言相矛盾。
第四,犯罪嫌疑人先供后翻,其有罪供述的相關內容,均得到了證人證言、鑒定意見、勘驗檢查筆錄、現場照片、監控錄像等證據單獨或共同的印證,而其翻供的辯解均未得到印證。根據供證關系和現有證據,可以排除合理懷疑,得出唯一結論:犯罪嫌疑人梁某涉嫌搶劫罪。
龍宗智教授總結了證據矛盾的類型,包括:證據自身的矛盾、證據間的矛盾、證據與確定事實間的矛盾、證據與情理間的矛盾。其認為處理證據矛盾的方法,主要有:排除矛盾、容忍矛盾、合理解釋矛盾和充分證明事實。[6]矛盾分析方法,同時具有解構與建構的作用。
矛盾分析的模式,在司法實踐當中的運用,也十分普遍。例如,我院辦理的一宗犯罪嫌疑人黃某某涉嫌強奸罪一案,經辦人就是使用了矛盾分析的模式,向檢察長匯報了案件。犯罪嫌疑人黃某某是某私立醫院的醫生。案發當日被害人肖某第一次前往該醫院治療椎間盤突出,犯罪嫌疑人黃某某幫其檢查。檢查期間,犯罪嫌疑人黃某某有多次觸碰被害人肖某下體的舉動,但被害人并未發覺異常。直到被害人無意看到犯罪嫌疑人黃某某有拉上褲鏈的舉動,遂認為犯罪嫌疑人黃某某對自己實施了不軌。被害人在醫院里與犯罪嫌疑人黃某某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并在索賠不成的情況下,向公安機關報警。經鑒定,從被害人肖某的陰道內提取到犯罪嫌疑人黃某某的精斑。犯罪嫌疑人黃某某承認與被害人發生了性關系,但辯解稱被害人在治療中對自己多有暗示,其表達了欲與被害人發生性關系的意愿后,被害人并不反對,半推半就,連呼救也沒有;事后,因被害人向自己索要錢財,自己不愿意支付,才發生了爭執,自己并無強奸的故意和行為。本案的經辦人匯報時梳理了本案的證據存在的一些矛盾和不符合常理之處,并從矛盾分析的模式著手,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經辦人通過運用上述矛盾分析的模式匯報案件后,檢察長認為,本案被害人陳述中的矛盾可以合理解釋,犯罪嫌疑人辯解中的矛盾不能容忍、不能合理解釋。本院依法批準犯罪嫌疑人黃某某后,法院也以強奸罪對其定罪處罰。
全面論證模式由正面論證、反面論證和補充論證三部分組成。正面論證,主要是從犯罪構成要件入手、或是從犯罪的兩階層入手,論證某人的行為是否具有犯罪構成要件的符合性,或犯罪兩階層的符合性。反面論證,主要是從能否排除合理懷疑,得出唯一結論入手,進行論證。而補充論證,則是研判除正面論證涉及的犯罪手段、犯罪行為以外,案件是否還涉及到其他的犯罪手段和行為。例如公安機關向本院提請批準逮捕的犯罪嫌疑人張某某涉嫌容留賣淫一案,經辦人就采用了全面論證的模式,向檢察官聯系會議匯報了案件,具體思路如下:

綜上所述:第一,正面論證:既無法得出犯罪嫌疑人張某某有租用賣淫場所的行為,也無法證明其有提供場所給他人賣淫的故意;第二,反面論證:無法排除賣淫場所并非犯罪嫌疑人張某某租用的可能性;第三,補充論證:無法證明犯罪嫌疑人張某某具有介紹賣淫的故意和行為。因此,無法得出犯罪嫌疑人張某某涉嫌容留、介紹賣淫罪的唯一結論。最終,本案做出無罪化處理。
“我們的證據規則大都是在多年經驗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其宗旨只有一條,就是保證求得案件的客觀真實,防止發生冤枉無辜的現象。”[7]這也是匯報案件工作要達到的最終目的。
注釋:
[1][德]拉德布魯赫:《法律智慧警言集》,舒國瀅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年版,第133頁。
[2][美]喬恩·R·華爾茲:《刑事證據大全》,何家弘等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4版,第87頁。
[3][美]丹·西蒙:《半信半疑:刑事司法中的心理學》,劉方權、陳曉云譯,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5頁、第37頁。
[4]筆者有幸作為《毒品案件的證據審查》實訓課的講師,參與了該實訓課的講授和學習。廣東省肇慶市檢察院也組織了類似的實訓課,取得了較好的效果。
[5]龍宗智:《審查逮捕中的證據審查(下)》,《偵查監督指南》2016年第1期,中國檢察出版社,第26頁。
[6]龍宗智:《證據法的理念、制度與方法》,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358頁。
[7][英]特納:《肯尼刑法原理》,王國慶、李啟家譯,華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484頁。
*廣東省廣州市白云區人民檢察院偵查監督科科長,第四屆全國優秀公訴人[51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