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菁菁
擺在諾貝爾委員會面前的是一份包含215位個人和103個組織在內的歷史第二長候選人名單。這份名單里有美國總統特朗普,也有俄羅斯總統普京。最終,非政府組織“國際廢除核武器運動”(International Campaign to Abolish Nuclear Weapons,ICAN)行政總監比阿特麗斯·菲恩(Beatrice Fihn)接到了那個電話。“我整個人都在顫抖。”她說。
2007年,一批呼吁禁止核武器的社會活動家在澳大利亞創立了“國際廢除核武器運動”。過去十年里,這個總部設在瑞士日內瓦的非政府組織將全球101個國家的468家非政府組織組成聯盟,致力于通過提高全球對核裁軍議題的認識對政府施加壓力。包括南非大主教德斯蒙德·圖圖、先鋒藝術家小野洋子、聯合國前任秘書長潘基文在內的知名人士為之發聲。ICAN在聯合國扮演公民社會協調者的角色,參與所有聯合國有關銷毀核武的談判與策劃。
諾貝爾和平獎官網公布的頒獎詞中說,人類至今沒能通過一項類似于《禁止化學武器公約》或《禁止生物武器公約》等條約的國際公約對使用核武器的行為設禁設限。ICAN多年來致力于說服世界各國政府,使他們承諾與其他利益相關方合作,推動對核武器的批判、限制和禁止,并作為民間社會組織的代表,引領了旨在實現在國際法框架下禁止核武器的運動,“有助于填補法律上的空白”。
今年,ICAN的十年努力取得了重大成果。7月7日,聯合國大會以122票贊成,1票反對和1票棄權的壓倒性多數,通過了《禁止核武器條約》,規定締約國不應發展、生產、制造或以其他方式獲得、擁有或儲存核武器,也不應使其領土或其管轄的任何地方存在其他國家的核武器;條約還規定擁有核武器的國家應當以不可逆轉的方式消除核武器,并規定了具體的核查機制。聯合國當時在一則官方新聞稿中寫道:“這是人類社會歷史上第一項具有法律約束力的禁止核武器的國際法文書,是國際核裁軍機制向前邁出的積極步伐。”主持條約談判的哥斯達黎加常駐聯合國代表戈麥茲(Elayne Whyte Gómez)當天在紐約總部舉行的記者會上充分肯定了ICAN在其中的作用:“民間社會的積極性、知識和集體經驗在數十年來了保持了這種壓力,使得國際社會走向了禁止核武器。”
諾貝爾委員會的選擇復合一貫的“諾貝爾邏輯”。自第一枚氫彈于1954年3月1日由美國在太平洋的比基尼珊瑚礁上進行試驗爆炸后,核控領域就一直是和平獎的熱門。1962年,美國化學家萊納斯·卡爾·鮑林(Linus Carl Pauling),因為“自1946以來不斷奔走,不僅反對核武器試驗,反對傳播這些武器,反對他們的使用,還反對一切把戰爭作為一種解決國際沖突手段”而獲獎。從那以后,至少有4個組織或個人因為反核擴散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其中包括日本前首相佐藤榮作、波蘭物理學家約瑟夫·羅特布拉特(Joseph Rotblat)。1985年,在蘇聯和美國軍備競賽的背景下,諾貝爾委員會將和平獎頒給了國際防止核戰爭醫生組織(International Physicians for the Prevention of Nuclear War)。這個組織正是ICAN的發起者。
2013年,諾貝爾委員會曾將和平獎頒予“禁止化學武器組織”(Organisation for the Prohibition of Chemical Weapons),當時的背景是敘利亞化學武器危機。那是16年來世界范圍內最受矚目的化學武器襲擊事件,而就在獎項揭曉的同一天,聯合國安理會正式同意組建禁止化學武器組織—聯合國聯合代表團。那時,禁止化學武器組織已經有27人在敘利亞進行化武銷毀的相關工作。
ICAN的獲獎具有相似的背景。用諾貝爾委員會頒獎詞中的話說:“人類目前面臨的使用核武器的風險比以往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要大,有更多的國家試圖獲得核武器,核武器的威力也比以往更加具有毀滅性。”
美國芝加哥大學校園內設有一面“世界末日鐘”。1945年,參與研制世界上第一枚原子彈的一些美國科學家和17位諾貝爾獎得主,共同創辦了一份《原子科學家公報》,旨在反對使用核武器。1947年,在科學家的推動下,該雜志牽頭設置了這個具有象征意義的“世界末日鐘”。它只有鐘擺,沒有任何機械結構。科學家們最初將指針定格在23時53分,寓意人類距離象征“世界末日”的午夜只有短短的7分鐘。根據全球風云的變化,“世界末日鐘”此前已經歷了20次調整。1953年,當時由于美國和蘇聯相繼進行了氫彈試爆,“末日鐘”被調到了23時58分。今年1月26日,美國原子科學家協會(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將指針撥到了距離“午夜”2分30秒的位置,僅次于1953年。該協會主席、理論物理學家克勞斯(Lawrence Krauss)在記者會上表示:“對幾乎每個在這個房間里的人來說,現在是他們一生當中最接近末日鐘的時刻。”
目前全世界有大約15000枚核彈頭。其中美國和俄羅斯都各持有近7000枚,比1970年《核武器不擴散公約》(NPT)簽訂時削減了80%,但近年來,無論是美國還是俄羅斯都進行了核武器現代化。
此次和平獎的熱門人選還包括促成伊朗核協議達成的兩名功臣——伊朗外長穆罕默德·扎里夫(Mohammad Javad Zarif))和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歐洲委員會副主席費德麗卡·莫蓋里尼(H.E. Federica Mogherini)。本月中旬,伊朗核協議將迎來一個關鍵節點。屆時,根據美國國會通過的伊朗核問題協議審查法案,特朗普將再次向國會提交報告,審查認定伊朗是否遵守伊核協議。如果特朗普認定伊朗“違約”,那么國會在60天之內做出判斷,并決定美國是否全面恢復對伊朗的制裁、且重啟伊核協議談判。2015年7月,在經歷漫長艱難的談判后,伊朗與伊核問題六國(美國、英國、法國、俄羅斯、中國和德國)終于達成伊核問題全面協議。根據協議,伊朗承諾限制其核武器發展,換取國際社會解除對其制裁。協議中規定:在10年內,伊朗最多只能使用5060部提煉濃縮鈾的老舊離心機;至少15年內,伊朗擁有的低濃縮鈾庫存將會削減98%,從10000公斤減至300公斤,且不得以位于福爾多的鈾濃縮工廠進行濃縮鈾的活動和研究,也不得儲存任何可裂變物質。
國際社會普遍認為,這份協議是目前處理伊朗核問題的最佳方案,但隨著特朗普政府上臺,美國對伊朗政策改變,協議危在旦夕。盡管今年8月31日,國際原子能機構出臺最新報告,再次確認伊朗履行了協議,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莫蓋里尼也強調,伊核協議得到了完全執行,沒有違反的情況,無需重新談判,但特朗普依然對伊核協議表態強硬,稱它是“一邊倒”的協議,是對美國的“羞辱”。

非政府組織“國際廢除核武器運動”行政總監比阿特麗斯·菲恩
ICAN推動的《禁止核武器條約》將從今年9月20日起在聯合國紐約總部開放供各國簽署。條約將在獲得第50份批準書之日起90天后生效。但一份國際條約距離一個真正無核的世界依然具有遙遠的距離。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不擴散核武器條約》規定的合法擁核國,以及任何一個在事實上掌握核武器的國家參與了該條約的談判和簽署。盡管ICAN行政總監菲恩承認,銷除核武器不可能一蹴而就,棄核公約的目的是使得核武器更站不住腳,給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增加壓力,《禁止核武器條約》本身也仍然充滿了爭議。瑞典前首相卡爾·比爾特指出條約中理想和現實的悖論:條約中“明確禁止使用核武器作為威懾”的條款在事實上禁止了核威懾,這可能導致世界變得更加不安全——沒有了延伸威懾,無核國家有可能認為應該擁有自己的核武器。絕大多數歐洲國家——從芬蘭到葡萄牙都不想毫無保護地暴露在俄羅斯核彈頭的打擊范圍之下。唯一曾經遭受核武器打擊的國家日本也沒有支持該條約,因為它要依靠美國提供的延伸的核威懾。正是出于這個原因,唯一參與制定禁核條約的北約國家荷蘭最終投了否決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