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揚林
內容摘要:本論文主要運用拉康和薩特的相關理論,從“凝視”與“反凝視”的角度探討小說主人公阿爾法伯納和野蠻人約翰的身份危機以及主體建構。在一個具有嚴格等級界限的極權世界中,伯納和約翰的特殊身份使他們淪為其他人目光中的異類,他者的凝視對兩人的身份進行了無情的解構,身份危機的出現不可避免,而反凝視的使用表現了主人公的反抗,并嘗試建構自身主體性,然而皆以失敗告終。主人公的悲慘結局反映了他者的凝視暴露了主體的匱乏性。通過揭示主人公的身份危機,赫胥黎傳達了他的人文關懷。
關鍵詞:凝視 反凝視 身份危機 主體建構
一、引言
作為反烏托邦三部曲之一的《美妙的新世界》是一部具有現實意義的諷刺小說,因其精確的預言與當今社會發展的走向一致,受到讀者的青睞?!睹烂畹男率澜纭访枋隽司嘟窦s600年的未來世界,該世界由個別掌權者管制,企圖創造一個由極權統治的世界國。世界國物質生活極度豐富,科技高度發達,人們衣食無憂,縱情享樂,生產被標準化,人類被等級化,人們喪失了信仰,道德,友誼,人與人之間沒有情感,因為情感的產生會破壞社會穩定,實際上這些都是為統治者維護社會的穩定和有效的管理而服務的。在世界國之外還存在著一個“蠻族保留區”,生活著印第安部落,這片野蠻之地與世界國形成強烈的對比,“安定,文明”是世界國的名片,而“骯臟,野蠻”是保留區的標簽,種族歧視在未來社會顯露無疑。
隨著科技的進步,人類的認知離不開視覺圖像,視覺文化被人們廣為研究。凝視作為一種觀看方式被運用于視覺批判中?!澳暿菙y帶著權力運作或者欲望糾結的觀看方法”[1]。薩特和拉康對于視覺文化領域的研究貢獻最大。薩特是最早意識到視覺攜帶權力特性的哲學家,在薩特看來,當我在向外界凝視時,世界就向我聚攏,我是世界的中心,而當我發現我被他人凝視時,我便從“主體-我”淪為“對象-我”?!拔抑皇亲鳛榧兇鈱λ说姆从巢艦槲业卮嬖诘摹盵2]?!霸谖夷軗碛械囊磺姓J識之外,我是別人認識著的那個我,并且我在他人為我異化了的一個世界中是我是的這個我,因為他人的注視包圍了我的存在”[2]。拉康在討論視覺文化時先論述了鏡像階段主體的自戀式認同,通過對鏡子的凝視,主體進入想象界,建立了主體性。后來,拉康引入了“凝視”概念,認為凝視不是來自于主體,而是來自于客體?!坝^看行為從來不是自足主體的自主行為,它必然涉及主體間性”[3]。主體進入象征界,用他者的目光來看自己,使得自我被他者異化?!澳暷丝腕w(畫面)上的一個點位,正在觀看的主體從那里被凝視?!@樣,畫面透過某個點位凝視我,我卻永遠看不到那個點位”[4]。凝視理論揭示了攜帶權力運作的凝視下人物的身份危機。
以往的學者大多分析小說中的極權主義以及科技泛濫帶來的危機,鑒于《美妙的新世界》中充滿視覺關系,本論文運用拉康和薩特的相關理論,從“凝視”與“反凝視”的角度探討小說主人公阿爾法伯納和野蠻人約翰的身份危機以及主體建構。在一個具有嚴格等級界限的極權世界中,伯納和約翰的特殊身份使他們淪為其他人目光中的異類,他者的凝視對兩人的身份進行了無情的解構,身份危機的出現不可避免,而反凝視的使用表現了主人公對階級和種族歧視的反抗,并嘗試建構自身主體性,然而皆以失敗告終。
二、伯納:凝視下的異類階層
在《美麗新世界》中,人類從出生開始就被分為五個階層,分別為:阿爾法、貝塔、伽馬、德爾塔、伊普西龍。其中阿爾法和貝塔是高種姓,從事腦力勞動,而其他三個階層屬于低種姓,從事低賤的體力勞動。人與人之間具有嚴格的等級界限。伯納雖然出生為一名阿爾法減,但是卻有天生缺陷,他比一般的阿爾法矮小,而且長相丑陋,在同階層中并不受歡迎,甚至受到嘲笑,具有優越社會地位的伯納卻淪為同階層阿爾法甚至更低階層的人的凝視對象。“‘我是我,卻希望沒有我。他的自我意識很強烈,很痛苦。每一次他發現自己平視著(而不是俯視著)一個德爾塔的臉時便不禁感到受了侮辱。那家伙會不會以對待我的種性應有的尊重對待我”[5]。作為一名阿爾法,伯納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他體會到了個體自我認知上的失敗感,在凝視比他社會等級低的德爾塔時,他竟感到慌張和恐懼。假如他是一名正常的阿爾法,他可以俯視所有比他低賤的階層,而此時的伯納卻只能“平視”德爾塔,而德爾塔也“平視”著伯納,折射出一個僅有德爾塔等低賤社會階層體型大小的形象,矮小,瘦削?!霸诜此家庾R中,他認識到自己就是對方眼中那副可恥的樣子”[2]。伯納感到身份的優越性并不能使他成為高高在上的凝視者,他在注視別人的同時也被別人注視著,在兩者的目光交匯中,他從凝視的主體淪為客體,他的倔強和驕傲在一瞬間被徹底瓦解,只剩下可憐的卑賤和自我憐憫。
既然凝視的目光讓他無處可逃,伯納決定另辟蹊徑,他決定到遠在文明世界之外的野蠻人保留地旅游,在那里,他遇到野蠻人“約翰”,并發現野蠻人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孵化與條件設置中心主任的兒子,他將野蠻人約翰帶到“美麗新世界”,由于沾了野蠻人的光,伯納重獲他人的尊重?!坝捎谥荒軌蛲ㄟ^伯納才能見到約翰,伯納現在才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不但受到正常的對待,而且成了一個風云人物。人們再也不談論他代血跡里的酒精了,也不再嘲笑他的外表了”[5]。伯納由此進入到鏡像階段,在想象界中想象著完美的自己,試圖構建自身主體性,他覺得自己變成了重要的人物,世界又向他靠攏,他開始變得風流,洋洋得意地向他的好朋友炫耀他到手的姑娘,他變得更加有底氣,經常擺出一副離經叛道者的挑剔形象使喚低階層人物。但是,這種成功只是泡沫,依照鏡像建立起的那個完美的自我不過是一個虛像,也“預示了它異化的結局”[6]。
在野蠻人拒絕參加伯納的晚會后,參加晚會的人憤怒抗議,斥責伯納,甚至對他進行人身攻擊,使得伯納顏面掃地?!靶〔稽c”、“酒精”這些詞讓伯納辛辛苦苦建立的主體身份徹底瓦解,“他抬頭用慌亂和乞求的眼光望著那位大人物”[5],伯納在鏡中的完美投影徹底破碎,他再一次淪為他者視線中的異類,遭到來自象征體系的凝視。endprint
三、約翰:反凝視的異類種族
薩特強調,當自我在遭受他者目光的凝視時,“我就是沒于一個流向別人的世界、相對別人而言的自我”[2],也就是說主體于別人的眼光中發現自我,也束縛于別人的凝視之中,具有自我意識的主體為了掙脫這種攜帶權力和絕對權威的眼光,主體會與他人相互注視,以爭奪權力,構建主體性,此時凝視的主客體發生交替換位。
約翰出生于蠻族保留區,而他的母親琳達卻來自新世界,她將新世界的“性濫交”習慣帶到了保留區,引起印第安部落的不滿,約翰也因此淪為他們眼中的異類,他是其他小孩子口中大罵的“狗毛”、“母狗下的崽”,受盡排斥和侮辱。約翰來到新世界后,由于他的特殊身份,更使他淪為所有人的凝視對象,“授精室那一幕之后,倫敦的上層種性都迫不及待地想見識一下這位妙人”[5]。他在新世界受到四面八方的凝視,這是一種高等種族對低等生物的凝視,為的是滿足文明世界人類的獵奇心理。來到文明世界的約翰只覺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文明社會對保留區的鄙視讓他心生厭惡。
與伯納不同的是,約翰在他者的凝視下沒有自我異化,也無意得到周圍環境的認同,而是開始萌生反抗和顛覆的念頭。當伯納舉辦晚會,特意邀請人們來看野蠻人約翰時,約翰卻缺席了晚會,這是他嘗試的第一次反抗,是對這種攜帶種族主義的目光的解構。約翰開始掌握了凝視的主動權,對他者的目光造成威脅。當多生子包圍著約翰時,他瞪了他們,在約翰的眼里,這些多生子成了“哈巴狗”、“蛆蟲”,約翰無法忍受自己時刻處在他厭惡的人的視線下,便決定進行一次徹底的反抗。他來到了文明世界的偏僻角落,并選擇居住在燈塔,這樣不僅可以徹底躲避凝視者的目光,還可以借助燈塔觀察新世界,約翰因此確立了他凝視者的地位。
約翰的凝視者身份并沒有持續多久,便遭到新世界人類的再一次威脅,主體建構再次陷入危機,主體和客體一直處于凝視和被凝視的權力斗爭中。在發現約翰的居住地后,新世界的記者紛紛到訪,有的人甚至躲在約翰看不見的地方窺視著他,“他小心地調著攝影機的鏡頭,盯緊了那移動著的對象”[5] 。約翰的一舉一動甚至被拍攝成電影,在新世界的每一個電影院里放映。越來越多的人圍觀約翰,他如同猴子一般被一群來自文明社會的人凝視著,無法逃離。最終在雙方凝視引發的權力斗爭中,約翰以失敗告終,他選擇了自殺,這是他在無可奈何之下最后選擇的逃離與反抗的方式。
四、結語
注視是一個雙向的、可逆的過程。人人都可以成為凝視者,也可以成為被凝視者,客體的凝視暴露了主體的匱乏性,這是一場永恒的權力斗爭。當伯納知道自己身處于他者的凝視中時,他選擇進入想象界,構建一個“理想自我”,卻依舊遭到來自象征體系的凝視;約翰無法接受變成其他人眼中的“異類”,利用反凝視嘗試構建構建主體身份,兩人卻都以失敗告終?!睹利愋率澜纭废蛉藗兂尸F了視覺上的權力斗爭,而勝利的天平卻始終傾向掌握絕對權力的人,揭示了階層化和種族化帶來的身份危機,傳達了赫胥黎的人文關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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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薩特·讓保羅.存在與虛無[M].陳宣良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
[3] 吳瓊.他者的凝視—拉康的“凝視”理論[J].文藝研究,2010(4):33-42.
[4] 齊澤克·斯拉沃熱.斜目而視:透過通俗文化看拉康[M].季廣茂,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1.
[5] 赫胥黎.美妙的新世界[M].孫法理,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6.
[6] Lacan, Jacques. Ecrits: Selection[M]. trans. Alan Sheridan. New York: Nortan, 1977.
(作者單位:華南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