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文旗
內容摘要:隨著西方后現代思想文化的“空間轉向”,異質空間凸顯出來。康德的物自體、列維納斯的絕對他者、福柯的異托邦都顯示出異質空間狀態。相較于本體論、認識論、主體論,異質空間是一種更本源的存在性境遇。它帶來“驚異”,引起審美發生;它激發想象,生成審美意蘊;它產生意義,形成后現代審美特征。異質空間促使我們對審美活動作更深入的思考。
關鍵詞:異質 空間 審美 意蘊
現代科學技術帶來交通、網絡、媒介迅猛發展,各色空間的涌現以及由此而來的空間擠壓突兀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空間是一種并置、一種關系、一種相互映射的網絡結構。這種網絡關聯不再是古典時期形而上學的同一性、近現代理性或非理性的主體性,而是后現代他者式的異質性。“不同位置之間是不可消除的,不可公約的,即我們生活在一個關系網中。空間散落為眾多的‘地點(site),它們之間充滿了差異性、斷裂性、不連續性和異質性,并且不斷產生著矛盾與對抗。”[1]相較于古代本體論、近代認識論、現代主體論,異質空間是一種更本源的存在性境遇。它帶來“驚異”,引起審美發生;它激發想象,生成審美意蘊;它產生意義,形成后現代審美特征。如何真切地理解審美活動,異質空間帶給我們別樣的視角。
一、異質空間的開啟
(一)康德的物自體
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未來形而上學導論》等著作中都論述了物自體概念。康德把世界分為可認知的現象世界與不可認知的物自體,現象世界遵循著時空條件下的認識規律,物自體不受現象界規律的限制,它是非現象的、不可認知的本體。不同于柏拉圖的理念世界、宗教中的神靈世界,這類世界與我們都還相通,康德所描述的物自體是某種完全不可知的、獨立于我們認識之外的實存之物。“我認為,作為我們感官對象之外的東西是存在的,這些東西本身是什么,我們毫無所知,我們只知道它們的現象,即當它們作用于我們感官時在我們之內所產生的表象。因之,我承認在我們之外有物體存在。”[2]某種物體存在但是我們卻又不能認識它,這看起來很矛盾,因為我們既然知道它存在就應該能認識它。在這兒,康德提出物自體其實是顯示出存在一種先驗的異質空間狀態。
(二)列維納斯的絕對他者
法國現代哲學家列維納斯提出的“絕對他者”呈現出徹底的“他異性”。首先,“絕對他者” 不是“我”所能把握的,它并不是與我相類似的另一個存在者,它在可向我們呈現的領域之外。就是說,無論我們對其認識有多少,他者總是超出我們的認識,總是在我們所認知、所想象之外。面對他者,“它并不是屬于我的”,他者的異質性是不能為我們的思想所理解、所囊括的,因為如若此,這種他者不外乎也就是自己。其次,絕對他者具有不可同化的陌生性和異質性。絕對異在的他者抗拒一切范疇和分類,抗拒一切同化。“量的范疇,乃至質的范疇都無法描述他者的相異性,因為他者并非只是簡單地擁有一種不同于我的性質;可以說,他人所表現的性質就是一種絕對的外在、絕對的差異狀況。”[3]第三,絕對他者具有無限性。絕對他者不是某一對象、客體,因此不能被邏輯理性所分析或綜合,不能被概念化、知識化。這種不可規定的無限性恰如上帝之類的不可言明性。上帝是在我的理性理解能力之外的,是無法邏輯思慮和考量的,他處于絕對外在和無限時空之中,是不可思議的絕對的他異存在。
(三)福柯的異托邦
法國現代思想家福柯的異托邦(heterotopies)指向的是一種斷裂的異質存在。“我們所生活的空間,在我們之外吸引我們的空間,恰好在其中對我們的生命、時間和歷史進行腐蝕的空間,腐蝕我們和使我們生出皺紋的這個空間,其本身也是一個異質的空間。換句話說,我們不是生活在一種在其內部人們有可能確定一些個人和一些事物的位置的真空中。我們不是生活在流光溢彩的真空內部,我們生活在一個關系集合的內部,這些關系確定了一些相互間不能縮減并且絕對不可迭合的位置。”[1]福柯認為,每一種文化都是通過一系列嚴密的分化、區分行為,如,亂倫禁忌、規訓懲罰等,展示出相互間不能并存的異質空間和場地;這些不同的空間、場地彼此糾纏、混雜、撞擊,從而衍生出交錯復雜而又斷裂多樣的文化形態。不同于烏托邦式的主流性、同質化,異托邦文化是邊緣的、另類的、被忽視的、離經叛道并游離于政治中心之外的各色群體空間。它處在我們構建的由低到高逐步演進的線性歷史發展之外,是一種非歷史連續性、非普遍價值追求、非整體性、非同一性狀態。
二、異質空間與審美活動的關系
(一)異質空間帶來“驚異”,引起審美發生。
異質空間作為某種隱蔽的、神秘的領域,首先帶來“驚異”,而“驚異”引起審美活動的發生。亞里士多德把“驚異”作為哲學思考的起點,“古往今來人民開始哲理探索,都應起于對自然萬物的驚異。”[4]黑格爾不僅肯定了驚異與哲學的聯系,他還把驚異這一范疇引入美學領域,進一步揭示了驚異與藝術起源之間的關系。他說:“如果從主體的方面來談象征型藝術的最初出現,我們不妨重提一句舊話:藝術關照,宗教關照(毋寧說二者的統一)乃至于科學研究一般都起于驚奇感。”[5]在現實生活中,如果沒有異質空間所帶來的一種逼近以及由此而生成的驚異心理狀態,審美活動是很難持續展開的。驚異引發一種動力,一種永不停息的追尋與叩問,它把主體帶入審美的世界,召喚著他以審美的的方式去經歷、去生活。
驚異不僅是指在自身之外看到了另一個與之不同的新奇事物,而且是在相遇中聆聽到自身之外異域世界的聲音和召喚。這種“異域世界的聲音和召喚”促使人以自身的生命活力去展開、去顯示,從而生成一個有情有感、有血有肉、有生有死、有靈有魂的世界。西方現當代先鋒派讓人瞠目結舌的各種抽象表達是由于模仿、表現無法真正通達異質空間而產生的。“沃林格曾非常深刻地指出,‘抽象沖動根植于不安、孤獨、紛亂、焦灼的精神狀態,不安的靈魂在自然形式不能使其安居時,就會遠離自然形式,去創造抽象形式。”[6]
(二)異質空間激發想象,生成審美意蘊。endprint
異質空間最為關鍵的特征是“不可知”。這種徹底的、絕對的異質性,使得我們無法從經驗、知識的角度將其把握和吸收,不能以主—客關系的認識模式進行分析,而只能以想象的方式去親近與超越。“我”作為主體總是想通過形而上學的同一性去消除差異,但是面對無限的異質空間,想象是“我”求助的唯一方式。而想象所帶來的詩意表達必然充滿無限的審美意蘊。
異質空間是如何激發審美想象、形成審美意蘊的,我們可以通過海德格爾解讀“畏”的涵義來理解。對“此在”來說,“畏”是一種異質。不同于怕,怕是有確定對象的,比如,怕某人,怕瘟疫,怕獅子,“畏”是無明確可指的狀態,它使人感到在,卻又茫然無措,說不出什么來,也指不出什么來;但另一方面,畏又以無形的東西威逼著人,壓抑著人——“畏”使人聯想到“死”或死后的不可言說性。如此的異質狀態——“畏”,激發人以想象的方式不斷地從不同的視角去解說、展示,逼迫“我”從日常沉淪狀態、生命麻木情形中驚醒,驅使“我”以生命投入,以審美等方式去獲得超越或解脫,于此,“畏”生成一個深厚多樣的意蘊世界。
(三)異質空間產生意義,形成后現代審美特征。
我們不是生活在均質同一的空間,而是各色人群社會形成的多樣性、差異性空間。由于互聯網等現代信息技術的推進,相隔遙遠、彼此不相往來的異類空間越來越改變著我們的私人生活空間、社會關系空間、意識形態空間;發生在遙遠地區的種種事件,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直接、更迅速地對個體發生著影響。反過來,我們作為個人所作出的種種決定,在蝴蝶效應下其結果又往往是全球性的。意義在空間網絡中生成。
作為彼此不能化約,更絕對不能相互疊合的“異質空間”,呈現出來的是一種博弈的多元文化、多重視角和多樣闡釋。“在德魯茲筆下,每對水火不容的概念之間,都會生成一種相依互補、卻并不歸入對方的多樣性對偶關系。它們之間誰也離不開誰,誰也不是誰。”[7]這樣一種充滿差異性、斷裂性、不連續性和異質性,又不斷產生著矛盾與對抗、交措與扭結的狀態,構成了后現代的審美特征。這種審美觀念拋棄完美統一、理式規范,打破線性關聯,強調在諸多不諧調的因素相互沖突中,用異樣的造型、斷裂的平面去展示他們所無法直接理解把握的異質世界,形成一幅混亂錯位、眾聲喧嘩的景觀。
面對紛繁復雜、變動不居的世間萬物,人們總是去尋找永恒不變的本源基礎。多樣而同一是西方從古希臘時期就開始的面對世界的思維方式。然而,通過上面的探討分析,我們發現,異質空間是一種更本源的存在性境遇,它把人的生命活力激發而帶來世界的敞開與展現,促進我們以自身的生命去打開、解析、表現新的時空。異質空間促使我們對審美活動作更深入的思考。
參考文獻:
[1](法)福柯. 另類空間.王喆,譯.世界哲學[J],2006(6):53.
[2] 李澤厚.批判哲學的批判:康德述評[M].北京:三聯書店,2007.
[3](法)列維納斯.從存在到存在者[M].吳蕙儀,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
[4](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
[5](德國)黑格爾.美學[M].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6] 牛宏寶.現代西方美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
[7] 趙一凡 張中載 李德思. 西方文論關鍵詞[M].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
[基金項目:四川省教育廳2014年度重點項目:“中國古典美學思想與西方古典美學思想對比性研究及其應用”(14SA0177)。]
(作者單位:阿壩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