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決議瑕疵訴訟救濟制度

陳璟

摘 要：隨著關于公司決議效力糾紛的增多，籠統(tǒng)的法律規(guī)定與原則越來越難以滿足實務中的需要。本文結合最高人民法院原則通過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四）》對我國公司決議瑕疵訴訟制度進行了研究，希望能為我國立法的完善貢獻微薄之力。

【中圖分類號】 D92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236-1879（2017）05-0248-03

為正確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結合審判實踐，2016年4月12日最高院通過媒體公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四）》（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意見稿”），12月5日，首席大法官、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主持召開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全體會議，審議并原則通過該意見稿。該意見稿結合司法實踐中的法律適用問題，具體細化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的部分條款，有些條款甚至超出“解釋”的范圍對《公司法》進行了立法性的修改。這些規(guī)定和解釋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實務需要，彌補了《公司法》的不足與空白。同時此次的意見稿用了大量的篇幅處理有關“公司決議”的問題，可見最高院對其重視程度。故筆者將在下文淺談對“公司決議效力”的訴訟問題的見解。

一、公司決議的含義及性質(zhì)

公司決議是公司機關代表公司作出的意思表示。公司的股東大會享有公司的最高決策權，在公司的運營過程中或多或少的行使著經(jīng)營權，而其權力的實現(xiàn)方式即公司決議。

公司決議是公司股東（大）會和董事會對公司內(nèi)外事務形成的集體意志，是公司團體意志的體現(xiàn)。公司股東和董事通過股東（大）會和董事會，根據(jù)一定的議事規(guī)則和表決程序，將個人的意思表示集合在一起最終形成多數(shù)人的團體決議。由此可見，公司決議是以股東或董事的意思表示為核心構成要素，并被擬制為公司意志在公司內(nèi)部產(chǎn)生拘束力。公司決議一經(jīng)有效形成，即上升為公司的意志，對公司及其內(nèi)部人員具有約束力，是典型的法律行為。其體現(xiàn)的是公司的團體意志，這也體現(xiàn)了公司的法人人格。公司決議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甚至關乎公司的生存與發(fā)展，因此必須對公司決議進行科學合理的制度設計，建立完整有效的事后救濟途徑，以保障公司決議的合法性及正當性，維護公司及相關利害關系人的合法權益。

二、公司決議訴訟立法與司法現(xiàn)狀

在私法領域，契約性與自治性貫穿始終。但在一些情況下，私法的主體為了追求自身的最大利益，可能給社會或者他人帶來消極損害。所以法律要對此進行一定的規(guī)制。公司股東會決議訴訟是公司股東對股東會決議引起的糾紛和爭議而提起的訴訟。2005年《公司法》第一次以立法的形式明確建立了公司決議瑕疵救濟制度，規(guī)定了決議無效與撤銷兩種訴訟類型，創(chuàng)立了公司決策多數(shù)決原則的矯正制度，即公司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決議內(nèi)容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無效，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或者公司章程，或者決議內(nèi)容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公司章程的，股東可以自決議作出之日起六十日內(nèi)，請求人民法院撤銷。但現(xiàn)行新《公司法》對公司決議的問題規(guī)定不盡周全，缺乏操作性，應當作為被告的是公司還是股東會、董事會？適用普通程序?qū)徖磉€是簡易程序或者特別程序?qū)徖恚吭谒痉▽嵺`中，還經(jīng)常遇到其他的情況，例如決議上的簽名系偽造，或者公司雖然召開了股東會或股東大會但并未就決議進行表決等。故對公司決議瑕疵救濟制度的相關問題進行研究是非常必要的。

三、公司決議瑕疵的訴訟救濟

訴訟救濟是對當事人的權利予以救濟的最有效最權威的途徑，當公司決議的效力存在瑕疵不能通過訴前救濟予以解決時，如前所述，可以依據(jù)《公司法》第二十二條“公司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決議內(nèi)容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無效。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或者公司章程，或者決議內(nèi)容違反公司章程的，股東可以自決議作出之日起六十日內(nèi)，請求人民法院撤銷。”的規(guī)定尋求救濟，但該條規(guī)定過于寬泛不易操作，故筆者結合《公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中的確認之訴、決議不存在之訴、決議無效之訴、決議撤銷之訴四個方面的相關條款進行解讀。

1、確認之訴

《公司法》第22條第一款規(guī)定：“公司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決議內(nèi)容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無效。”在《公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的第一條對此條款作出了擴大解釋，即“公司股東、董事、監(jiān)事及與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決議內(nèi)容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公司高級管理人員、職工、債權人等，依據(jù)公司法第二十二條第一款起訴請求確認決議無效或者有效的，應當依法受理。”學界對這一規(guī)定爭議頗大。

對于公司決議效力的可訴性，目前理論界和司法實踐中通常持肯定態(tài)度，即公司決議中違反法律和法規(guī)強行性規(guī)定的內(nèi)容自始無效，若瑕疵僅是決議的一部分，可就該部分內(nèi)容認定無效。但關于是否應設立公司決議確認有效之訴則有不同的見解。贊同立場的學者認為我國現(xiàn)行公司法或者民事訴訟法并未將確認股東會決議有效排除在法院的受理范圍之外，若股東未能按照股東會決議的內(nèi)容辦理手續(xù)，損害了其他股東利益，其他股東要求確認涉案股東會決議有效具有訴的利益，符合法院立案條件，故法院受理確認股東會決議有效之訴并無不當；否定立場的學者認為《公司法》第二十二條只明確賦予了當事人有權提起決議無效或撤銷之訴的權利，如果異議股東沒有提起決議無效、撤銷的訴訟，法院就不應干預公司自治范圍內(nèi)的事務。筆者亦認為決議有效不具有可訴性。公司決議應當默認為全部有效，否則每一個決議都需要經(jīng)過法院確認才能有效，是極不科學且不合理的，不僅降低了公司運行的效率，而且浪費了司法資源。另一方面，確認之訴是確認當事人之間是否存在某種民事法律關系的訴，因該法律關系的存在或成立而引起的糾紛與爭議是司法認定的動因，在公司決議效力的爭議或糾紛中，當事人可以完全可以通過撤銷之訴或無效之訴進行救濟，無需另設確認之訴。

關于確認之訴原告的范圍，本條解釋使董事、監(jiān)事及與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決議內(nèi)容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公司高級管理人員、職工、債權人等均可以提起公司決議效力的確認之訴。有的學者認為公司股東會的決議涉及到眾多社會主體的利益，具有高度的公益性，嚴格限制原告主體范圍是對訴之利益的狹隘理解。而大多數(shù)學者對此條解釋持反對態(tài)度，筆者亦認為此條解釋存在將公司決議效力訴訟擴大化的問題，與公司法的立法宗旨不符。首先，根據(jù)立法者的本意，公司決議效力訴訟制度的創(chuàng)立是為了完善股東訴訟。其次，董監(jiān)高若對公司決議效力有異議，應當通過公司內(nèi)部機制予以解決，而不是直接援引司法救濟。再次，《公司法》調(diào)整的是公司、股東、債權人之間的關系。雖然公司的決議與職工的利益相關，但職工可以通過勞動合同、勞動法及相關法律進行維權；債權人亦不屬于公司內(nèi)部體系，不應納入為確認公司決議效力的原告，如果其利益受到侵犯，仍有《公司法》、《合同法》等其他相關條款進行規(guī)范。一味的擴大原告范圍容易導致濫訴的后果，使公司的經(jīng)營處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法院在這一問題上應持謹慎態(tài)度，保持中立與被動，不應主動介入。

2、決議不存在之訴

是否將“決議不存在”設為公司決議瑕疵的一種類型在我國學界爭論已久。許多國內(nèi)學者基于民法上的“法律行為理論”來解釋公司決議性質(zhì)，因此也在法律行為理論框架內(nèi)將“決議不存在”定性為“決議不成立”。所謂決議的不成立，是指不具備股東大會或股東大會決議成立要件的決議。法律行為欠缺成立要件時，為法律行為不成立。同理，當股東大會決議欠缺成立要件時，應稱為“決議不成立”

“決議不成立”是從法律行為的成立與否的視角出發(fā)的，是指不符合決議這種法律行為的成立要件。而“決議不存在”分為決議自身事實上不存在，即不論形式上還是實質(zhì)上都不存在和雖然有類似決議的外形存在但因其存在嚴重瑕庇而在法律上不能被評價為決議這兩大類。

《公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新增決議不存在的確認之訴。即在以下兩種情況下認定公司決議不存在：“ （一）公司未召開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但是公司按照公司法第三十七條第二款或者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不召開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而直接作出決定，并由全體股東在決定文件上簽名、蓋章的除外；（二）公司召開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但是未對決議進行表決。”有的學者認為，將決議不存在單列為一種訴訟是不合適的，這個問題僅僅是抽象理論上的概念不同，在法律后果上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差異。決議不存在與未形成有效決議實際上均不能滿足內(nèi)容程序合法的要件，由此可以依據(jù)具體情況將其歸入可撤銷的決議或決議無效，無須單列為一種訴訟。但筆者認為，實際上法律行為的成立與生效是不同的，法律效果上的一致并不代表二者在行為指引意義上的相同。我國《公司法》采用了“二分法”，即將公司決議分為無效與可撤銷，在司法實踐中遇到了許多不可回避的問題。所以本次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在一定程度上大大彌補了《公司法》二十二條的空白。公司決議的程序正當性是其成立的必要條件，如果法律行為欠缺成立要件，就沒有必要再討論其屬于無效還是可撤銷行為，比如公司決議未達到法定或者章程規(guī)定的表決權比例的公司決議不能成立。

但《公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中另外增設的“未形成有效決議”是不合適的。將“決議不成立”與“未形成有效決議”區(qū)分與我國民法理論中的效力瑕疵是不相符的，《公司法》中更沒有這樣的表達。這樣純粹的“概念創(chuàng)新”并無實益，因為兩種情形的相異之處之存在于發(fā)生階段。但法律條文是對事實的抽象歸納概括，將二者歸納為“決議不成立”足矣，無須區(qū)分“決議成立”與“未形成有效決議”。

3、決議無效之訴

民法中的法律行為無效制度，體現(xiàn)了國家通過法律手段對于意思自治的限制。為了平衡公司、股東、債權人等相關主體間的利益，《公司法》第二十二條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公司決議作出了否定性評價。而《公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第六條“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決議存在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認定無效：（一）股東濫用股東權利通過決議損害公司或者其他股東的利益；（二）決議過度分配利潤、進行重大不當關聯(lián)交易等導致公司債權人的利益受到損害；（三）決議內(nèi)容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強制性規(guī)定的其他情形。”關于公司決議無效的解釋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尤其是其第二款：“決議過度分配利潤、進行重大不當關聯(lián)交易等導致公司債權人的利益受到損害”。首先，將過度分配利潤的決議解釋為全部無效，于理于法均是不妥當?shù)模戏ǚ秶鷥?nèi)的分紅不應當被否定。而且《公司法》第一百六十六條“公司分配當年稅后利潤時，應當提取利潤的百分之十列入公司法定公積金。公司法定公積金累計額為公司注冊資本的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可以不再提取。公司的法定公積金不足以彌補以前年度虧損的，在依照前款規(guī)定提取法定公積金之前，應當先用當年利潤彌補虧損。公司從稅后利潤中提取法定公積金后，經(jīng)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決議，還可以從稅后利潤中提取任意公積金。”的規(guī)定已經(jīng)對公司利潤的分配做出了安排，如果違反該款規(guī)定自然屬于無效決議，故本條解釋是不合理的。其次，重大不當關聯(lián)交易導致債權人利益受到損害，事實上不當關聯(lián)交易直接損害的應當是公司的利益，再進一步損害的是股東的利益，而債權人的利益直接受到損害在實踐中難以認定，且筆者在上文已經(jīng)提到，并不贊同賦予債權人提起公司決議效力認定訴訟的權利。另外，股東濫用股東權利或者公司濫用法人獨立地位損害債權人利益的，債權人可以根據(jù)人格否認制度提起訴訟。應當保證股東會決議的利潤分配方案在滿足法律法規(guī)前提下的自治性，減少司法的干預程度。

4、決議撤銷之訴

撤銷權乃民法上的形成權，是權利主體行使撤銷權會引起某一法律狀態(tài)溯及既往的消滅。法院作出決議撤銷的判決后，其效力及于撤銷權人、公司、第三人。《公司法》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了公司決議的可撤銷性及其事由，即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或者公司章程，或者決議內(nèi)容違反公司章程。公司決議的撤銷，亦取決于撤銷權人即股東的意思。該條款規(guī)定了公司決議撤銷的訴訟不僅是針對公司決議程序上的瑕疵，內(nèi)容上的瑕疵亦可提起訴訟。

關于提起訴訟的適格主體，《公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明確了案件受理后不再具有股東身份的，應當駁回起訴。這是對于實踐中原告股東在起訴后喪失股東資格的情況的司法回應。由于原告喪失其股東身份，使得其不再與公司決議有法律上的利害關系，但屬于立案審查后新發(fā)現(xiàn)的事實，因此應當駁回起訴。

從《公司法》第二十二條來看，關于誰是被告的規(guī)定并不十分明確。筆者認為應以公司作為該類訴訟的被告。有的學者認為應當將股東會、董事會或者其他股東或董事為被告，但筆者不認同這種思路。一方面，股東會或者董事會作為公司內(nèi)部的組織機構，并不具有應訴資格，這也是法人制度的應然要求；另一方面，公司股東權的轉讓不確定性將給訴訟帶來不確定性。同時，若因部分董事、股東導致公司決議具有瑕疵，使公司遭受不利后果，可以依據(jù)《公司法》二十條“公司股東濫用股東權利給公司或者其他股東造成損失的，應當依法承擔賠償責任”或第一百五十條“董事、監(jiān)事、高級管理人員執(zhí)行公司職務時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或者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給公司造成損失的，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的規(guī)定向其主張損害賠償。故筆者認為關于公司決議效力的訴訟應當以公司作為被告。

四、結語

新《公司法》借鑒了國外關于公司制度的成熟經(jīng)驗，對公司決議進行了規(guī)定，建立起公司決議瑕疵訴訟制度的基礎。但法律在實踐中總會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瑕疵，《公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結合司法實踐中的需要，對其進行了進一步的修改與完善以有效地定紛止爭。我們應當遵循立法的本意對公司法的條文進行解釋，保持公司、股東及其它利害關系人之間的利益平衡，應當盡可能尊重公司的意思自治，在此基礎上完善公司決議瑕疵的事后救濟途徑，導正公司決議行為，使之符合程序正義的基本法律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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