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卡斯爾,英格蘭東北的第一大港口城市,泰恩河穿城而過,因蒸汽機發源于此,早在19世紀就有“活力城市”之美譽,至今仍是英格蘭核心城市之一,全球八大娛樂城市之一。據考,該市的名字源于英王“征服者威廉”的長子羅伯特1080年在此修建的一座“諾曼底”式巨型城堡——CASTLE KEEP。
100多年前,這里曾是世界的造船中心,著名的煤都及工業重鎮,位于泰恩河上游的阿姆斯特朗兵工廠里高聳的煙囪、轟鳴的機器、繁忙的車間昭示著工業革命的勃勃生機和無窮力量。一艘艘最新式的鐵甲艦從這里離開船塢,以前所未有的氣勢,順著泰恩河這一不可多得的黃金水道駛入北海,繼而發往各地。財富積聚帶來了繁榮,實力膨脹產生了強權,貪婪的欲望導致了擴張。
那時,在遙遠的東方,古老的大清帝國剛剛經歷兩次鴉片戰爭的失敗和太平天國運動的劇烈動蕩,猶如遭受了驚嚇而不知所措的老嫗,不得不疲憊地拖著龐大而衰老的軀體,俯下身段去傾聽大海的聲音,觀望千年未有之變局,試圖擺脫行將就木的悲慘,跟上嶄新而又無奈的時代。李中堂等以扶大廈之將傾倒的擔當上奏紫禁城:“老佛爺,中國但有開化大炮、輪船兩樣,西人即可斂手”。面對此情此景,朝廷里位高權重的“孤兒寡母”只得下旨,建海軍,興海防,圖自強。
然而,對于一個處于自然經濟狀態、幾乎沒有任何工業基礎的農業國,自造新式鐵甲艦,莫過于癡人說夢,而沒有鐵甲艦強大海軍就無從談起。于是,清廷將目光投向了西方,一張張巨額軍購訂單灑向紐卡斯爾,一口氣訂購了“揚威”、“超勇”、“靖遠”和“致遠”等數艘戰艦,還從德國買回了排水量7000噸的鐵甲巨艦“定遠”和“鎮遠”,以及一尊尊新式的克虜伯大炮。為了培養新式海軍人才,清廷向英國大規模派遣了以嚴復、劉步蟾、林泰增等為優秀代表的軍事留學生。他們或求學于英國皇家海軍學院,或赴英海軍軍艦實習。離別祖國前,他們紛紛立下誓言:此去西洋,深知中國自強之計,舍此無所他求,背負國家之未來,取盡洋人之科學,赴七萬里長途,別祖國父母之邦,奮然無悔。
1881年,大英雄鄧世昌率領200名大清水兵來到紐卡斯爾,迎接“超勇”和“楊威”號回家。由于工程延期,不能按時交貨,他們在此停留了三個月。難以想像,當他們從傳統的舊清朝置身于現代化的新環境,如何驚嘆西人的奇技淫巧,怎樣面對誘人的燈紅酒綠。他們不可能像現在的年輕人,自由自在地旅游、購物、求學,無所顧忌地聽搖滾、抽雪茄、喝威士忌。在接艦期間,三名水兵也許是水土不服而不幸身亡,客死英倫,尸骨埋葬在城郊的圣約翰公墓。按照國人的習俗,莊重的墓碑上刻著他們的姓名,籍貫和立碑日期。這些孤懸異國的墳塋,一直得到了國人的眷顧,近年還有游客將“遼寧”號航空母艦的照片等物品擺放在墓碑前,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有人說,他們是訓練有素、斗志高昂、忠勇愛國的軍人,是中國海軍的先驅。也有人說,他們不過是一群不學無術、靡費百萬的烏合之眾。我相信他們是愛國者,像鄧世昌一樣,為民族灑盡了最后一滴血。我默默地將墓前的祭品擺放整齊,以表達對他們的緬懷和對祖國的崇敬。
1888年,擁有4000余官兵的北洋水師正式成軍,所轄包括上述從英德購買的軍艦等共計25艘,輔助軍艦50艘,運輸船30艘,其實力居亞洲第一,全球也屈指可數。正如嚴復所作的大清國歌所言,“天高高,海滔滔,北洋水師鞏金甌,帝國蒼穹保”。古老的帝國,好像又恢復了元氣,并在強大艦隊的護衛下安享太平。不幸的是,短短數年之后的“甲午事變”,有著5000年燦爛文明的偉大民族,夢幻破滅般地跌入最為屈辱的深淵,中國海軍也從此沉淪,一蹶不振。
1894年,北洋水師慘敗黃海大東溝。威武無比的“定遠”和“鎮遠”沒能擊沉一艘日本軍艦,大英雄鄧世昌隨同“致遠”沉入黃海,劉步蟾、林泰增等只能自殺報國,北洋水師全軍覆沒。馬關的春帆樓里,日本人極盡羞辱之能事,割我遼東和臺灣,訛詐白銀兩億兩。他們憑借所獲的巨額戰爭賠款,攜日俄戰爭勝利之勢,大力發展海軍,到華盛頓海軍協議簽訂的時候,這個蕞爾小國居然超過了法國和意大利這樣的傳統列強,一躍成為僅次于英美的世界第三海軍強國。1937年,日本人又打了過來,當“出云”號軍艦用200毫米口徑的艦炮轟擊上海,野蠻吞噬中國軍民血肉之軀的時候,我們的海軍只能自沉長江堵塞航道,以此阻擋日艦進犯。直到1974年,面對越南人侵我西沙的狼子野心,我海軍仍沒有大型艦艇,只能“以小博大”,險中求勝。
1980年,有“中國現代海軍之父”稱號的劉華清,首次登上美國人的航母,他飽含著“羨慕、嫉妒、恨”,也許還有“好奇、憂慮、急迫”的心情,踮起腳想一探究竟,讓人心酸不矣。當時美軍獨領風騷的科技、無與倫比的陣勢,與我構成了巨大的差距,這一狀況深深地刺痛中國軍人的自尊,激起難以名狀的憂患。千秋家國夢,老將軍充滿傷感而又無比堅定地說:“如果中國不建航母,我死不瞑目”。
如今的紐卡斯爾街頭,樹立著“Newcastle, where the story begins(紐卡斯爾,故事從這里開始)”的海報。我穿過狹窄的街道和陡峭的階梯,來到美麗的泰恩河畔,在Long Play酒吧,深深地吸一口氣,似乎可嘗到大海的味道。酒保操著濃重的北方口音說“lovely”,并送給我一曲Beatles的音樂——Yesterday。透過落地窗,我靜靜地審視著百米外泰恩河上紅色的拱橋,那鮮亮的色彩在陰雨中分外醒目,讓人聯想到電影《橋》的經典臺詞,“空氣在顫抖,仿佛天空在燃燒。看,多美的橋啊!”。久負盛名的造船業已無處尋蹤,顯得有些蕭條,只有市中心那些被工業革命的煤煙熏得烏黑的建筑,仿佛在訴說曾經的榮光。
在紐卡斯爾附近的Scarborough,我登上高山看夕陽西下。夕陽雖然十分美麗,但已無法延續“日不落”的神話,不可一世的帝國早已成為過去,就連大西洋對岸的繼任者,也已出現頹廢,漸漸衰落。所有這些都將成為昨日黃花。
太陽總是要在東方升起的,我親愛的祖國正以鏗鏘的步伐走向復興,一個偉大的預言正在成為現實,“它是站在海岸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桿尖頭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巔遠看東方已見光芒四射噴薄欲出的一輪朝日,它是躁動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個嬰兒。”
多少代人的偉大夢想啊,就要在新時代實現!
作者簡介:許一菲,博士,男,1988年出生,現在英國牛津大學工作。
(作者單位:英國牛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