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一玉：和氏璧

高政銳

中國是產玉的國度，玉的歷史貫穿了整部中國文化史。在眾多傳世名玉中，最為廣為人知的恐怕就是著名的和氏璧了。據《韓非子》載，楚人卞和在山中發現了璞玉，欲將其獻給楚王。楚厲王及其子武王面對寶玉而不識，遷怒于卞和，先后削掉其雙足。直至楚文王時代，玉工將碧玉剖開，才發現它是一枚精美絕倫的美玉。

戰國時期，我們排查史料可以知道，和氏璧先后為楚國、趙國和秦國所有，其中秦、趙之爭尤為精彩。當得知趙國擁有和氏璧后，秦國立即提出用十五座城池來換，趙國卿相藺相如以其超人的膽量、完美的政治智慧，詮釋了“完璧歸趙”，盡管如此，和氏璧最終仍為強大的秦國所擁有。李斯的《諫逐客書》中提到，“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由此可見，著名的隨侯珠和和氏璧在秦統一六國之前，都為秦始皇所據有。之后，和氏璧不再是一枚簡單的玉璧，而是作為傳國玉璽，流傳于世。

秦以后，頗有一些關于和氏璧的著名歷史節點，傳說和史料混雜，難于鉤沉。秦亡之后，和氏璧落于劉邦手里，并開啟了它作為漢代傳國玉璽的歷史歷程。西漢末年，王莽篡位，玉璧被摔壞一角，代之以黃金鑲邊。漢末三國時代，諸侯紛爭，和氏璧成為當皇帝的資本。孫堅、袁術先后獲得此玉璧，袁術據此演出了一幕登基稱帝的丑劇。后曹丕稱帝，和氏璧歸于曹魏。和氏璧的最后蹤跡，與五代后唐末帝李從珂有關。公元936年，后晉皇帝石敬瑭攻陷洛陽，李從珂和后妃在宮自焚，所有御用之物焚燒殆盡。從此，和氏璧神秘失蹤。

和氏璧是“天命所歸”，是“祥瑞之兆”，歷代統治者甚至都有一種“和氏璧”情結，因而，宋元之后的漫長歷史中，仍不斷出現其蹤影和傳說，但這又是一個不斷被證偽的過程，至少宋以后的歷代帝王所用玉璽，都不是和氏璧。在紛繁的歷史中，有一則史料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元朝開國大將伯顏將其收繳各國之歷代印璽統統磨平，分發給王公大臣刻制私人印章。伯顏有文采，善詩書，文武兼備，曾統兵伐宋，位極人臣。伯顏有武功卻無文治，他的上述行為，無論從那方面來說，都是文化史的劫難，這也是少數民族入主中原的災難之一。著名的和氏璧在這次浩劫中是否幸免于難，已無據可考。

和氏璧在流傳過程中，從不缺少神奇色彩。相傳楚人卞和在山中砍柴，看見一只鳳凰落在石頭上，鳳凰是祥瑞之鳥，不落無寶之地，這個石頭就是后來的和氏璧。傳說，秦始皇游歷湘水時，忽然狂風大作，波濤洶涌，在船只即將傾覆時刻，有人高喊丟寶祭河，慌亂中人們將和氏璧投入水中。又是傳說，公元前210年的某個夜晚，有商人夜行，忽逢一人，送給他一個包袱，并言今年祖龍死，旋即不見。包袱里包的正是和氏璧，而這一年秦始皇逝世于巡游途中的沙丘宮。還是傳說，漢末，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孫堅駐地有一水井，晚上，井中有五彩之色，打撈上來的是和氏璧。種種傳說，與其說是歷史賦予和氏璧的神奇色彩，毋寧說和氏璧身上凝結了歷史進程中揮之不去的種種遺憾。

和氏璧不僅是歷代帝王的情結，也是整個中華民族的情結所在。其根本原因來自于中國自古以來形成的玉崇拜。古人有以玉比德說，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言，“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專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忮，潔之方也。”溫潤的美玉象征著仁、義、智、勇、潔，這些都是儒家所倡導的君子之德。古人亦有佩玉、食玉的傳統。君子無故，玉不去身，這是古代的傳統。當時的貴族男子多穿長衫，中間有一束帶，名為紳。孔子的學生子張曾把老師的話記在紳上。“紳”起著收束腰身的作用，為了修飾，多在其上懸掛玉佩。鴻門宴上的范曾，配有玉玦，他曾以此玉玦暗示項羽，讓其下決心除掉劉邦，當時場面可謂驚心動魄。由此，玉延伸為權力的象征。《紅樓夢》中賈寶玉與薛寶釵的關系為“金玉良緣”，其實質是金錢與權力的結合。

中國也有源遠流長的食玉傳統。流傳至今的古玉為數并不多，其根本原因在于數量龐大的玉被古人吃掉了。在眾多食玉者中，漢武帝是具有代表性的一位。杜甫有詩云“蓬萊宮闕對南山，承露金莖霄漢間”，說的就是漢武帝食玉之事。漢武帝曾命人于宮殿外樹立一手托銅盤的銅人，用以承接露水。再將玉研成粉末，和此露水吞服。上有所好，下必從之，漢代大量的王公貴族，也以此方式來消耗美玉，本來用來裝飾的精美之物，居然變為貴族的口腹之欲。從現代醫學角度上看，食玉沒有任何健康性可言，長此以往，對身體危害極大。但漢代的皇帝及貴族食玉的目的，卻是為了追求長生，這或許就是歷史的荒誕所在吧。中國的玉大多來自昆侖山，而傳說中西王母正居于此，西王母在古代龐雜的神系中，是主管壽命的主神，古人認為，接近西王母是得以長生的最重要方式。食玉則是和西王母接近的最佳方式。對生命的期望寄托在玉的身上，這就是最原始的玉崇拜。

和氏璧成為千古一玉與佩玉、食玉的傳統息息相關。人類關于玉的所有情感在它的身上凝結，它本身已超越了玉的基本范疇，內化為一種象征，甚至是一種圖騰。它的價值不僅包含著天命和祥瑞，還融合著歷史與文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