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禪
大夢一場,小半如常
時光會懂得
你眼眸的江水,你低眉的深情
入戲禪定,回響三分
到老了,也還是當年的往事當年情
秋水長
寫作之外,大概我最喜歡的就是唱戲了。雖然我唱的挺“二八刀”,但在作家中應算是可以的。
我迷上唱戲都二十多年了。搖滾迷過了,西方哲學迷過了。忽然有一天聽張火丁的《鎖麟囊》,也不知道什么是程派,就覺得這個東西等我太久了,一下子就掉了下去,再聽搖滾和流行歌曲,白開水一樣,迷不倒我了。
我開始聽戲,聽著聽著嗓子就癢癢了,就想唱兩口。一開口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歌味兒。后來就去公園坐著,看人家怎么發聲,也翻書學習。程硯秋先生說要有鬼音,要有腦后音。啥叫“鬼音”,啥叫“腦后音”?茫然啊,但一天到晚哼哼。哼了有半年吧,有一天在廣陽道上散步,一下子找到了腦后音——就是聲音從丹田里出來,有了力度與厚度,我高興壞了。這個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也不知道怎么找到的。
我迷上了唱戲,得空就去我們城市的小票房唱上幾嗓子。第一次跟伴奏一身的汗,根本是唱亂了。心跳足有180下。日子長了就淡定了,多大的場合都敢唱。我大學里的講座多,萬把人的場子也唱過。也給一個人在蘇州園林唱過。基本上是老三段——《春秋亭》《一剎時》《春閨夢》。都是程派名段。程派的幽咽婉轉對我的路,一派中國文人的寒涼之氣。是秋水長天的意思,和中國山水畫一脈相承。我也喜歡別的流派,到底不如程派來得刻骨銘心。
開始票程派以后,就愛去北京看戲。特別看張火丁的戲。火丁天生為程派而生的。
秉燭談
最難忘的唱戲有幾次,忘了哪一年了。石家莊,青創會。鐵凝還沒有去中國作協,畢飛宇來講座。那天晚上一起喝茶,鐵凝說:小禪,唱一段兒吧。那天唱了一段兒,畢老師說唱得好。去年在南京一個領獎晚會上。再次遇到畢老師,又唱了同一段《春秋亭》。畢老師說比從前唱的好了。
第二次是在上海的三山會館。王珮瑜的新專輯首發式。上海京劇院的專業伴奏。那天唱了一段《春閨夢》,樂隊把我包的嚴實合縫。難忘琴師劉老師,拉得出神入化。
第三次是《裴艷玲傳》的首發式,研討會。因為喜歡戲所以寫先生。先生說我寫的好,寫出了她的孤獨。那天現場裴先生哭了,我也哭了。先生唱了《翠屏山》,我唱了《一剎時》。一剎時把前情俱已味盡,參透了傷心處,淚濕衣襟……唱走了調。因為心頭有哽咽,寫了三年,不易。多少個夜晚與先生秉燭夜談。戲是她的命,戲不是我的命,但我因戲得福,寫了《裴艷玲傳》,又去中國戲曲學院教了幾年學,最近還上了個電視,山西衛視《伶人王中王》。都是因為戲,戲對得起我了。我沒有認真唱過,就覺得唱戲是個好玩怡情養性,文人們哼個二黃寫個書法畫個小畫,再收藏些壇壇罐罐,有趣、別致——中國的東西到底還是太迷人,也說不出哪里迷人,迷人的地方都在暗處,挺招人又不動聲色。
伶人緣
沒事的時候就去公園街頭唱戲。管他呢,又沒人認識我。有一次去西安,看人家唱秦腔。在城墻根底下,老人弦兒拉得好。老人見我癡迷,給我拉了一段,圍觀的人都說好。我得意極了,晚上吃了兩碗羊肉泡饃。
因為喜歡唱戲,認識了很多戲曲演員。知道了她們的心酸和不易。有時候能跟著她們去鄉下演出,就睡在老百姓的炕上。一個月掙不了多少錢。“唱戲是個苦命的事情”,她們說,但當票友是快樂的。張伯駒是票友,老舍是票友,袁克文是票友。言菊朋、奚嘯伯、俞振飛是票友下海。寫字之余唱唱戲,是件讓人愉悅的事情。嗓子一拉開,可以吃三大碗米飯。我試過——唱的越努力越容易餓。但唱前不可多吃,飽吹餓唱,吃撐了發不出聲。
算來當票友也有二十多年了,認識很多老老少少的朋友。忘年交趙老師是一位神人,北大圖書館系畢業,又喜歡篆刻。唱戲之余,指導我發聲、嘴型,還給我刻了一個金文閑章“小禪藏書”。趙老師懂易經,說自己72歲會仙逝。我們自然不信,我出差去杭州,票友老商局長給我發短信:小禪,趙老師去了。
掐指一算,趙老師正好72。趙老師說:得信命。趙老師給我算過命,說我是富貴命,還說我上輩子是個伶人,唱過戲。
我從前不信趙老師的話,但現在越來越信趙老師的話。年紀越大越信了。
我上輩子也許真是個唱戲的呢。
編輯/林青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