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詠濤 馮乃光 萬 平
(1.成都大學, 四川 成都 610106; 2.四川廣播電視大學, 四川 成都 610073)
·口述史·
川劇老藝術家口述史(四川卷續)之趙培華篇*
劉詠濤1馮乃光2萬 平1
(1.成都大學, 四川 成都 610106; 2.四川廣播電視大學, 四川 成都 610073)
趙培華,宜賓市川劇團演員。1959年入宜賓市川劇學校,拜著名小生丁文舉為師,專攻小生。代表作有《逼侄赴科》等十余部。飾演《西廂記》張生、《孟麗君》皇甫少華、《俠義風月傳》鐵中玉等,對所塑造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有較好表現,獲得名家及廣大觀眾的好評。
趙培華;川劇;藝術人生
趙培華,男,1945年2月出生,四川宜賓人,宜賓市川劇團演員。1959年入宜賓市川劇學校,專攻小生。1964年畢業于宜賓川劇學校,拜著名小生丁文舉為師。1960年宜賓市青少年匯演《山伯訪友》獲演員一等獎,1999年獲四川省十屆小品比賽《畫像》演員二等獎,2001年又獲第四屆陽翰笙文藝獎二等獎;2001年評為宜賓市先進個人。代表作有《逼侄赴科》《情探》《柳蔭記》《譚記兒》等。飾演《西廂記》張生、《孟麗君》皇甫少華、《俠義風月傳》鐵中玉、《十五貫》況鐘、《楓葉紅了的時候》歐陽平、《沙家浜》刁德一,對所塑造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有較好表現,獲得名家及廣大觀眾的好評。
采寫時間:2013年12月21日
采寫地點:宜賓市北苑飯店611房間
采寫:劉詠濤萬平
攝錄:顧雄肖紅吉
劉詠濤(以下簡稱劉):趙老師,您是一位著名的川劇演員,請問您是怎樣跟川劇結緣的,怎么會從事川劇藝術(工作)?
趙培華(以下簡稱趙):我童年的時候,父親是所謂票友,他很愛唱川戲,莫得事的時候就哼幾句,我覺得聽起來很舒服。50年代嘛,我要不要就喜歡跟到我媽,在宜賓川戲院去看戲。看些啥子呀,我又懂不起。只曉得聽起聲音啊、旋律啊、鑼鼓啊、那個穿戴啊、人物的打扮啊,覺得好像很感興趣。后來我們小學時,就到川劇院去看川戲,就對川劇產生了一種愛,很愛聽,聽川劇鑼鼓好像很親切,很感興趣,就站過去聽。那個時候也有唱來耍的,比如說茶館里頭有唱的,現在稱玩友,也要站過去聽。我讀到高小的時候,川劇團就來招生,當時是辦川劇團附設的川劇學校,就辦在原來的二神宮,占地面積很大,條件很好,有一個川劇團出資修的劇場,很大,川劇學校就招生。我們學校的老師,覺得我很有文藝天才,因為我在學校就是搞的唱啊、跳啊、朗誦詩歌啊那些,我小時候據說還是顯得很乖巧的,就是跟文藝很沾邊的形象,所以學校就把我保送到川校去。我就沒通過考試,保送。1959年1月26日開學,開學報到的時候,還把家長都喊起去,招待在劇團里面看戲,折子戲。那個時候,我都很喜歡喲,看起舒服得很,心情那多親切,好像自己開始學川戲,興奮得不得了。當天晚上在學校睡覺都睡不著。從那個時候起,就吃住都在川劇學校。
早上5∶50起床,進行晨練,就是壓腿壓腰,又是拿頂,練基本功,到8∶50。成天啊,就是上課,上文化課、上藝術課。請了很多老師,文化老師、藝術老師。藝術老師都是一些很有名氣的,比如說教唱腔曲牌,就是全川有名的資陽河的一個周鄧老師,他曲牌精通,川劇的百多種曲牌,據說他全部曉得。省里面的老師來都要拜訪他,我記得張巧鳳老師來都拜訪他,拿筆來記,哪些曲牌是怎么唱、哪些曲牌又怎么,唱腔是怎么,都要問他的嘛。
我們是百多個學生,就分了兩組唱的,硬唱是敲鑼打鼓的,軟唱是拉胡琴吹笛子吹嗩吶。這幾個組分好,學了一個把月以后,就根據條件,從形象條件和嗓子條件來分行當,就演員里面分行當,分生、旦、凈、末、丑,哪些學小生、哪些學聲學,就這樣分。當時我們不懂行當,反正練功就基本在一起練。行當分了啊,我們就早上練褶子,就是小生穿的那個褶子,鞋子穿起練臺步。小生就練臺步、練身段、練指法、練唱腔,很重視唱腔,因為小生開口就要唱,當時我就分在小生,小生只有兩個,從百多個學生挑了兩個學小生,我是其中之一。一個多月以后就開始排戲,我第一個戲排的是《楚歌會》,那個是學徒戲,《楚歌會》就是一個楚太子和夢游女的一段感情,就是他父親霸占他的兒媳婦,那個楚太子建的這件事。
我三個月后就開始上臺演出了,演出時就開始興奮,第一次演出,裝扮的那個樣子,嗨呀,跟自己的形象完全是兩回事。戴起那個杜杜冠,嵌起鴛鴦戒指,瀟灑得不得了,就高興!演的啊效果好,當時,我記得我們請了領導來看,當時市委市政府、宣傳部、文教局都很重視,很重視我們這攤學生,寄的希望都很大,都來看戲。啊呀,“這個小生很好,很好嘛嗓子!”我嗓子的確很好,干干凈凈的,高也高得去,矮也矮得下,形象也可以。結果我們劇團領導就覺得上面領導都覺得這個小生很有前途,就重點培養我。然后第二個戲就開始《山伯訪友》,我在公演了很多場以后,然后1960年青少年匯演,我是唯一參加青少年匯演的一個(少年)演員。我高興,好多人照相哦,我才十四五歲唱梁山伯。又去地區招待所吃飯,伙食又開得好,我想的啊,都是很幸福,很有成就感那個感覺。老師也喜歡,那個時候丁文舉老師就覺得我很有前途。丁老師是唱腔呱呱叫,第一個。他的嗓門也漂亮,人才也好、嗓子也好,他就經常把我牽上牽下,1960年匯演的時候,盡是牽起我走。后來我們書記,是一個女的,她就說,“嗨呀,把這娃兒收成徒弟嘛!”就這樣,我就拜了丁文舉老師為師。他是一個很著名的小生。
劉:丁文舉老師就是宜賓川劇學校的?
趙:就是宜賓川劇團的第一跟團的小生演員。我們十來歲,他才三十多歲,只比我們大二十歲,(現在)這個老師不在了。慢慢地,那個時候戲就基本上堆在我身上了。我們川劇團和川劇學校都是生旦戲當家,因為當時看來生旦很強,那個時候旦角還有玉林兄弟,因為生旦戲當家,就是這樣來的嘛。還有《碧波紅蓮》演金王生,《蘿卜園》演梅廷選,都落在我身上。1965年,我們少年隊一下合到老師隊一起的時候,我一次性可以接到兩個劇本:一個老師導《譚記兒》,要喊我演白士中,拿個本子給我;一個老師拍現代戲《許云峰》,拿個本子給我。我記得我一個晚上同時背會了《譚記兒》和《許云峰》兩個劇本的故事,兩個都是主要角色,那個時候我背劇本很行市(厲害),背慣了。
劉:這個不容易啊!它會互相影響的嘛,各是各的!
趙:我現在想起都有點(像)神話。那個時候我勁兒也大,有精神,覺得不像現在思想上有些頹廢,就是很想跨大步的感覺,雖然不是想成名成家。那個時候,是有老師跟我們灌輸這些,但是想不到那么多,總覺得是一種勁兒、一種精神支柱。那個時候覺得藝術上就開始在劇團頭冒尖。劃到老師隊的時候,我們學生隊和到老師隊是二百好幾十個人,那個隊伍很強,而且老師正當得力的時候。我們劇團當時出好演員的;而且據說好多好演員從宜賓出去,包括張光茹啊、劉興全啊、曹大王啊這些,出好演員的地方。我們團老師些行市得很,他們唱戲,唱得我、看得我完全從內心服他們,我們老師那些不管唱、做、念、打,武的、文的(都很在行)。穿得漂亮,我們舞臺很漂亮,布景布得漂亮得很。我們有二百來號人,所以后來演《孟麗君》八本啊、《梁武帝》七本這些連臺戲,都要很多演員才演得起的這些戲,《孟麗君》八本,演皇甫少華從一本演到八本。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文武生了,皇甫少華是武生嘛,《俠義風月傳》的鐵中玉是武生。我就在演武生,因為那個時候,相比之下就是我好形象,我現在發胖了。
劉:趙老師,川劇團附設川劇學校,你們在那兒學習到好久呢?
趙:大概就是七年的光景嘛,要學七年才畢業的嘛。我們1965年,到重慶演出回來,就跟老師在一起了。就那候,少年隊就不存在了,就過來了。就河對門兒荒十街那兒。
劉:就成人川劇團。
趙:就在成人川劇團那兒,我們就是那里面的青年演員。宜賓市川劇團。本身是宜賓市川南附設川劇學校,又要培養學生,它是大批量招;所以招了百多人啊,后來淘汰了很多,只剩八十幾個,又后來只剩四十多個,淘汰了一大部分。
劉:只剩四十多人,然后合并到市川劇團;其他就淘汰了。
趙:市川劇團。其他都淘汰了。
劉:進入市川劇團以后,基本上就開始演出生涯。
趙:基本上就演出。大部分重擔就落在我們學生身上來了。老師也演。但是有些角色,比如說小生,多數就由我們年輕人來擔當了,我們是年輕人的嘛,合攏來可能二十歲左右那樣子。
劉:然后緊接著就應該是“文化大革命”了。“文化大革命”又怎樣呀?
趙:“文化大革命”就停了噻,就完全亂了噻,就癱瘓了,全國文藝單位都癱瘓了噻。然后就開始八個樣板戲啊。后來,我演了很多現代戲,啥子《楓葉紅了的時候》,演歐陽平。我演《楓》劇,很有名的,現在故事情節我講不清楚。后來我們演了《奴隸頌》啊、《柯山紅日》啊、《紅巖》啊,就是革命現代戲、樣板戲。之后《沙家浜》演刁德一,《沙家浜》是我們跟吳斌文那個團兩個團合攏演。全部是樣板戲那批穿戴,原物從北京給我們寄起來的。那個樣板戲,我們唱的是川劇,在重慶川劇院去學的,1970年去重慶川劇院看關波他們演《沙家浜》。然后就回來排,穿戴是跟樣板戲一模一樣,是樣板戲那個廠制的服裝頭帽跟我們寄起來的。
劉:就是說,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趙老師還是沒有停下來,基本上還是在演?
趙:在演,基本上在演。凡是有演出,我都參加。
劉:只不過多雷同。
趙:多雷同,不演傳統戲。那個時候啥子“封資修”啊、才子佳人就一律不準演噻,就演現代戲、就演樣板戲。我演刁德一的時候才二十四歲嘛。演《柯山紅日》司令員。我很年輕,我個子不夠,我瘦,穿軍裝里面還要穿“胖衣”,把自己撐起來,顯得魁梧一點。胖衣就是有些棉花的,弄得自己要多么胖大;把自己顯得(老成些),因為我年輕很了。我自己裝扮的時候,穿胖衣、穿毛領的,呢子大衣這些披起,把自己襯得很像司令員的感覺。我演《沙家浜》,我們原來的政委,革委會主任,就是相當于地委書記,是部隊里的,在京劇院看到我們彩排。他就說:嗨喲,這個刁德一漂亮很了,俊很了。
劉:他還提點意見。俊很了,就是說不能把反面那些形象演得太俊了。
趙:我是年輕,24歲,扮起扮相當然就顯得很俊那個感覺。
劉:那個時候有些反面的形象,都不能演得這么好。
趙:后來我們相處得好,他那么大的一個官兒哦,我們排和演、彩排,他全部要參加。
劉:哦,那就是很重視。
趙:很重視。當時為啥子宜賓市兩個川劇團哦,那么吃香;我們這種城市兩個川劇團不簡單哦。演《沙家浜》是我們兩個團合攏在一起。
劉:這個“文化大革命”的戲,趙老師看還有沒有要談的?
趙:“文化大革命”的,你要談,好像擺十天十夜都擺不完;你要集中起來談,好像有些事情也模模糊糊的,有些事情好像也懶得談了。
劉:那么您“文化大革命”以后呢?就是逐漸開始恢復了嘛。
趙:“文化大革命”以后就開始恢復古裝戲;古裝戲啊,那個時候才起頭,后頭很不容易演才子佳人的戲哈,最多都是啥子將啊、相啊,比如說演楊家將的戲啊;《百歲掛帥》啊、《林沖》啊,梁山的這些人物的戲啊。才子佳人嘛,就恢復些小的戲,折子戲。比如說,恢復到后來我就先演《迎賢店》的小生啊,啥子《評雪辯蹤》啊、啥子《踏傘》啊,一些小型戲。剛恢復的時候就演這些,演少數,他們說的“喬葷”(注:炒素菜時放少許肉),就是一半現代戲的小型戲,一半傳統戲的小型戲。
劉:“喬葷”是不是在整個一場演出里面,一會演點現代戲……
趙:有點古裝戲,有點現代戲,那些觀眾就給它改成“喬葷”。后來嘛,慢慢地逐步就開放了,舞臺戲啊,戲劇啊和電影就慢慢開始走向正規化,好像有些愛情戲啊這些就可以演了,電影也可以演些愛情電影啊。比如說啥子《廬山戀》啊,解放了嘛,就可以演才子佳人了嘛,觀眾是最喜歡看川戲。我們四川人啊,我們剛剛恢復傳統戲,站票都要賣好多。后來,走大門一進去,就開始插不進去了,就是站票,就站滿了,就看戲。那是我記得恢復《柳蔭記》的時候,我們連演幾十場,全部爆滿,沒得哪場觀眾不滿的。我演《譚記兒》,就是那個《望江亭》的大幕,就是許明恥那些年演的那種戲。我演白士中,那些觀眾啊跟到跟到看,后來我們下廠演,觀眾也到廠頭去看。說:“哦喲,趙培華到廠頭去演《譚記兒》,我們趕廠頭去看。”剛恢復傳統戲,覺得好順哦,好舒服哦。那個時候呀年齡也相當,覺得精神面貌也好,而且觀眾也喜歡。有時候演出,就在外面碰到人。多親切的,還有人很喜歡川劇。那個時候回憶起來,很有意思。我演(的戲),我記得文化局喊我統計,估計哈有百多個。有的老師夸獎我說:有的人看都沒看到那么多戲,我一共演就演了那么多戲。
劉:趙老師就前后演過上百個?
趙:上百集。那時我累啊,我后來唱得嗓子都不行了。比如說,演一臺古裝戲,五個折子戲組成一場戲,那么就有三個戲是我的主演。比如演啥子《八仙圖》啊,好多都是連臺戲;《順治出家》啊,我就演順治皇帝;《莫愁女》啊,我演徐澈。我演《莫愁女》在重慶,有幾個觀眾在下面等到(給)我辦招待啊,那個時候我覺得好耍得很,原來唱戲還有那么大的好處。那個時候是哪個越劇團也在重慶演《莫愁女》,那還剛好合適,有幾個熱心觀眾約起我去看越劇《莫愁女》,我還跟到他們去看,本質跟我們一樣,只說唱法不同。
劉:還有就是樂曲。
趙:嗯。那個時候我覺得,我就是業務太重;后來1985年當演出隊長以后,我業務就更重,我還負責一個演出隊,嗓子也不舒服,就覺得承受不了。后來嘛就批了我入黨,因為從生產上來講,我又表現得比較好,就培養我加入黨組織,1985年。后來1981年為啥子我被評為宜賓市先進個人啊,就是我的確工作上都先進。如果我現在,這些業務無法承受,那個時候承受下來了。后頭回憶起我都說,那個時候咋了,那么好的精神,可以對付那么麻煩的事情!而且當時我還搞了一些領導的工作,帶起病到江津、重慶、合江、瀘州演出,全部是我帶隊下去,而且我是主要演員,每個戲我參加演出。原來好多團長這些嘛,那是脫產,都基本上沒參加業務,我是一直擔當業務。
劉:趙老師,您說您八幾年就擔任演出隊的隊長,八五年。
趙:1985年嘛,1984年開始,就喊我負責一些演出了,比如說組織一些演出啊,1985年我就正式帶隊了。我記得我們到合江去演出那個隊伍,還演《孟麗君》連臺八本這些啊,我們隊伍是接近九十個人。
劉:工作很繁忙,領導管理工作又重,演出業務工作又重。
趙:就是演出放不下來,當時有人都主張我調到文化局去;后來我們一個副局長,他說川劇團趙培華調不得,調了川劇團唱不起戲。原來我們那個團長,一個跟我一批的一個學生跟他吵架,他說:你們這個隊嘛,離開了趙培華,你把戲唱起了才怪!現在老了嘛,覺得對川劇仍然感情猶在,感情是一樣的。雖說自己不能上舞臺,但是對川劇這個事業,自己還雄心勃勃,覺得川劇嘛,總有一天還是會有起伏的嘛,我經常都在這樣子幻想,這樣子想來安慰自己,畢竟從小就吃戲劇這碗飯嘛,總之,感情越老好像越深了。
劉:趙老師,八幾年的時候,您演出業務也重,演出工作啊,一直持續到啥子時候,才慢慢減少的呢?
趙:我基本上好像沒啥子減少頭的。后頭我們四川省川劇學校,跟我們培養了一批學生,有十來個,包括我兒子都在里面。我們參加比賽基本上都是小品比賽,一屆到十幾屆四川省小品比賽,都是這樣的;包括我退休的前幾年,我還在跟我們的學生配戲嘛。比如說《八郎配樂》都拿到省里面去參賽,我還給他配戲嘛,就是那個武生啊。
劉:趙老師退休是哪一年?
趙:我退休是2005年嘛。2005年以前我都還在演出。
劉:2005年以前都還在演出,還在給學生配戲。
趙:包括我退休以后,他們學生參加比賽;有年比賽是我退休以后給他們配的那個角色,實際上他去參賽,我給他配的角色,比他參賽那個角色還重!后面他們演出一些小品,一些排導,都把我請轉去,給他們排,或跟他們配,像這次于希他們組織一些流行演出,把我喊起去,我也是參加他們演出。比如說這次省川劇院那個李天玉,他要演《情探》,找不到小生,到屋里來勸我,估到(注:硬要)喊我去給他配個《情探》,陪他演一場。又啥子《梁山伯與祝英臺》,我去給他們演梁山伯,就是2013年的事情嘛,上半年。退休以后我演的這一場,就是能夠有精力演出。就是2013年,那些老觀眾說:“趙培華你要唱戲了啊,我們要來看哦。”我說:“哎,他們省里面來了演員,沒得小生的嘛,我去跟他配下,人家那么遠的來。”后來嘛,精力不夠。當然了,有些時候偶爾(演)。經常像年輕時候那么演,那就不行。
劉:趙老師,您說演出川劇這么多年的戲劇生涯,您特別滿意的幾部戲是哪幾個?您有什么感想?
趙:自己比較滿意的戲啊,一個就是在少年隊的時候,其實我就演《柳蔭記》,就我對那個角色好像還很喜歡,因為我的性格好像也傾向于梁山伯那種味道,我演起很順手,所以說我就很喜歡那個戲。所以我參加那個匯演比賽演梁山伯,我很喜歡那個戲。
劉:《柳蔭記》就是參加匯演的那個戲?
趙:《柳蔭記》當中的《山伯訪友》。《山伯訪友》就是越劇的《樓臺會》,川劇叫《山伯訪友》。
劉:那這后頭呢?除了《山伯訪友》,除了《柳蔭記》以外,您比較滿意、印象比較深刻的有哪些?

劉:《情探》這個戲可能不太好演。
趙:就是,那個戲的人物不太好掌握。當然演啊,他們只能把臺詞背熟,出去大概演下;但是你要把它演好呀,好像也不容易。其實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學了這個戲,但是呢我不很了解,總覺得演嘛就按部就班地演嘛,對人物啊這些就好像不咋個去深鉆它;正兒八經從表演形式出發,咋個表演,把唱腔唱好,對人物就不咋個去深鉆它,原來學戲啊好像都有這個……后來嘛根據年齡對人物就開始鉆一下了,就聽有些老師開導啊指點啊,慢慢地進步。
我喜歡的角色很多,比如說《譚記兒》的白士中,剛剛恢復傳統戲,我很喜歡這個戲;雖說他不是第一主角,但是男角當中的第一主角。那些角色因為剛剛恢復傳統戲,演起傳統戲,我很喜歡,出演的場數很多。比如說有些武生戲,《孟麗君》八本皇甫少年這些,我也認真地鉆研了一下,因為我是演文生的;我去演武生,要跟有些武生老師學一些基本功,學一些打、拿器件的啊,打那個大靠的啊,戴硬盔頭啊這些,那些基本功要學,要去鉆一下;還有一些形體啊、一些表演的,有些臉上的感情啊、身段啊這些,有些東西我還很鉆研了一下。它是八本連演,所以說那個角色就顯得很重,因為《孟麗君》皇甫少華都是很重的角色,所以下了些功夫,那個角色我也很喜愛。比如說《莫愁女》,演起很有風度、很有味道;表演的哭笑羞怒酸啊這些,都有;唱腔,大段唱、小段唱,啥子譜腔、啥子音樂譜腔、高腔、啥子這些他都搞得很好聽,那個角色我很喜歡,而且裝扮也很好,始終覺得演出來很有點成就感,好像還演出有激情戲那種感覺。
劉:隨著趙老師慢慢地一年一年地增加鉆研,再加上有一些師友來探討,或者受到一些指點,您對人物的體會就更加準確一些,深刻一些。
趙:就是。人物嘛根據自己的年齡,慢慢地會對這些體會要深刻一些;年輕點的時候,來不及去咋個想啊,因為那個時候,正常演出的時候,那都接二連三的,比如說我這個戲,剛剛放倒哈,剛剛演了,那個戲就來了,這個本子剛剛背完,那個本子又接到手了。
劉:太多了,太快了。
趙:哦,就是應接不暇的感覺。
劉:像還沒有很好地消化。
趙:好像不大會“喝”(哄騙)的過來;有些角色,演了后好像就覺得演疲倦了,就像完成任務一樣;演完了,戲就完了。我演得很費勁的戲,比如說《俠義風月傳》鐵中玉,那是一個正兒八經的武生,還有《銅雀》,我一下子就覺得完成任務了。這邊剛剛下戲,那邊的下一個戲就又要演噻,總不會一直演那個戲噻;那觀眾今天那看這個戲,再過幾天他要看另外一個戲,我們又要排另外的戲噻,本子又接到了,就產生了疲倦感了,所以來不及去鉆研啊。比如說是一年半年演個戲,演了以后,我還會“喝”下:這個戲演到啥子程度呀?我就有很多時間去會“喝”哈,去想那。但那個時候辦不到,是連到來的,“喝”不過來。
我們藝術行當啊,就是典型的活到老學到老,真的學不完。(有人)好像覺得,你好好學習一個戲嘛,就是剛才你問的那個問題,實際上問我有幾個拿手戲的意思。我的拿手戲就是,從小學的《山伯訪友》《逼侄赴科》《三難新郎》,還有《戲儀》。我是跟個名家配的,一開場就是跟一個名家,張光會,成都很出名的一個演員;他在宜賓演戲就需要一個小生,小生的分量跟他是一樣重的,就喊我跟他兩個演,很演了好多場,很多地方都去演過。還有跟左清飛演的《刺目勸學》,很多地方都演過,這些戲我都很喜歡,演起來都比較順手,好像就形成自己拿手戲的感覺;就是《逼侄赴科》啊、《情探》啊、《戲儀》啊、《評雪辯蹤》啊,都是自己演的比較順的一些戲,應該叫作拿手戲,覺得在這方面對感情要深些,不容易忘記些。
劉:對,感情深,感觸要深些。
趙:哦,不容易忘記些。我小時候,演過《柳毅傳書》的大幕,戲我都搞忘了,但是它的臺詞,幾十年了,我都記得到一些。包括有些腔調啊這些,基本上還回憶得起,幾十年了。我在崗的時候還沒得時間去回憶的,現在,你喊我正兒八經的回憶,你不喊我去翻那些資料,有些我搞忘了。
劉:我們在接觸的過程中,有些老師“文化大革命”時候,就做其他的去了,有些純粹就沒得啥子事了,或者就說就變樣了;看起來您“文化大革命”時候……
趙:我都沒做其他的。
劉:您還是在演戲,只是說內容不同嘛。趙老師,您后頭是怎樣從事領導工作的呀?領導工作這方面,包括您的川劇劇團管理啊這方面的情況,給我們介紹一下。
趙:其實管理,我不屬于管理的,管理團長在的嘛。比如說我當副團長的時候,我搞的是業務,業務就是演出。
劉:副團長是好久當的呢?
趙:1990年我就當書記了。那個時候喊我當團長沒有干,我干不了,我覺得我沒得精力干。書記是幾個領導找我談。我從1991年當到退休。
劉:當了書記、領導過后,工作怎么樣呢?
趙:當書記啊,有的事情不好說,那個時候,有些事情不好為自己,晉升啊這些。我最惱火的時候,隨便當啥子,那個業務是絲毫松不下來;我還得了這么多文化下鄉的啥子獎呀,因為,比如說上山下鄉、送文化下鄉,我基本上是攤大頭,就是演出,我攤大頭;意思就是,演五個節目,我要演三個;都不是配角,都是主演,就這樣的。
劉:嗯,那還是很辛苦的。
趙:他們演出啊,后來差小生,把我借過去演小生。他們演《情探》,把我借過去演王魁。他們《畫像》的畫家,是我的形象,那時我留的長頭發,說我像,我去演畫家,跟他們一個學生一起演的,比我小三十多歲的學生。你看我有個獎狀,是《畫像》得四川省二等獎的那個,《畫像》就是宜賓竹海的故事。青年川劇團把我借過去演的,那是宜賓市文化局跟我打電話的,說趙老師借你過去演一個角色。
劉:借您過去就演男主角。那個小你三十多歲的年輕女娃就演女主角。
趙:哦,就演一個男主角。她跟我的兒是同學,就是省川校的同學,演的女主角。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我還顯得年輕得多,看不出來那個年齡。這會兒完全面目全非了。人家拿來一張原來演歐陽平的相片來,那個時候的確帥。
劉:那演《畫像》,后頭又怎么樣呢?
趙:后來就參加中國川劇藝術節,成都。就到成都去演,回來,后頭評“陽翰笙獎”,我評了唯一一個獎二等獎,那個二等獎是很高的,就陽翰笙獎很高,當時宜賓基本上都得三等獎的多。
劉:當書記黨務方面的事情還少,業務方面演出仍然還是很多。
趙:當然黨務方面的事情也很多,組織生活啊,發展黨員啊,傳達文件啊,傳達會議啊;還經常要召集黨員開會,布置任務,學習,這些工作也多。黨務工作,有它復雜的一面;我現在回憶起,我有些時候不知道咋個應付過來的。沒事的時候回憶起啊,有些時候都在想,就是不想也得想。我喜歡回憶,好在啊我經常出去活動嘛,跟大家一起打交道啊,一起耍啊、回憶啊;川劇愛好者都喜歡辦我的招待啊,喊我去耍啊,喝茶啊,擺龍門陣啊;老了啊,就是這種生活方式。
劉:那現在還是愛跟一些川劇愛好者、玩友在一起活動。
趙:當然都是一些老年人嘛,老年人都是這樣子的,他們對川劇有時候比我們演員的感情還深,真的。
劉:他們就是純粹喜愛嘛。
趙:他們就是,像他們說的那種粉絲那種感覺。
劉:您呢有時間是一種工作在那里面。
趙:比如說我現在的朋友,認都認不到:“趙老師,過哪里去哦?”實際上他是川劇觀眾,他認得到我啊。經常碰到這些人,男男女女都有。他們對川劇,確實我們好像有點依依不舍啊,就可能有這些來源,有這些支柱,觀眾的精神支持著演員。原來我都沒有想現在還有這么多的川劇觀眾,當真的,你看接觸到還覺得還有那么多。好多川劇觀眾是根深的。原來我還說:川劇現在沒人看的了,連電視電影都遭整垮了,川劇年輕的不愛看!后頭我看了下,還有那么多川劇觀眾!
劉:趙老師,現在川劇的現狀怎么樣啊,您感覺?
趙:現狀,咋個說,用啥子語言說它?現在據說成都、重慶哈,都不是很景氣,把握不了,我沒去看過,從前聽說沈鐵梅搞得比較紅火嘛。據說成都劉萍他們那伙,四川啥子孫勇波都朝重慶跑。省川劇院也沒有啥子演出任務的,川校都改成四川省藝術學校(藝術職業學院)了,都好像對川劇,慢慢地大家都在避開了,川劇團也在搞一些綜合性的演出啊。當然也是一種形勢,大勢所趨,也不是哪個有意地想把川劇搞砸啊,好像有一種大勢所趨的意思。但是現在從我們國家來看哈,有些劇種原來還很偏僻的、很冷門的一些劇種,慢慢地在開始恢復。頭次,我在電視頭看到一個劇種,從來沒有看過,難聽得很,它都是在恢復。川劇是我們國家的大劇種,是七大劇種之一嘛,按道理說從我們的想象,還有根據一些觀眾的強烈愿望,總是感覺得它還是可能有(會)在舞臺上放光彩的,就是有這個感覺。它一方面是我們的愿望,包括我覺得一些中年人,他們說:川劇,聽到說好看,我們好久聽一下。我有個年輕朋友,是做生意的,他說:嘿,趙老師,好久唱給我們聽一下。我說我現在嗓子不得行,我唱給你們聽了,二天你說川劇不好聽。我說我拿磁帶給你們聽。我記得有兩個木匠娃兒,很乖的,十多歲,長得多標致的,總是纏著我說:趙老師,我想聽川劇。有一次我當真唱給他們聽,那個時候,我嗓子還沒有澀。他們說:好聽,川劇是這樣唱的啊?我說:是噻,我唱的就是川劇。他說:好聽,當真好聽。是木匠娃兒,給我們做家具。
劉:可見,現在年輕人太不了解川劇了。
趙:川劇有些確實好聽,有些缺點呢,能夠改正的應該改正。但是喃有好聽的,都說好聽。
劉:趙老師對川劇,感覺還是充滿了希望的哦。
趙:我覺得你們的精神也值得我們學習,我覺得從你們身上都看得出些。我總是相信這種。
原來有段時間,“文化大革命”把有些戲劇打得來影影都看不到,后來不是慢慢地開始恢復,開始興旺了。
劉:趙老師準備在川劇這個事業上再做點什么貢獻呢?
趙:我這個年齡說不清楚,我都要滿七十了。我還有幾個學生,很得力,當然他們現在搞的工作不同,但是他們對這個行道還基本上是鉆進去了的,他們能夠,真正有些東西能夠展光發熱。
劉:就是以前川劇院的學生?
趙:就是我們1979年招的那批。
劉:那么后來有些還是沒有從事川劇。然后,趙老師還有啥子需要說說的?
趙:我演《西廂記》是在重慶,有一個川劇評論家叫胡度,他看了戲,他給我講張生這個人物,他說:形象演繹得像很容易,你現在扮起來就很像張生,但是要演人物哈,比如說張生,性格決定他出場的姿態。我有些動作符不符合那個人物啊,一些唱腔的韻味兒符不符合這個人物啊?比如說他在思念鶯鶯的時候、在翻墻的時候,當時的心理應該是啥子狀態?他急于見鶯鶯,一個文弱書生竟去翻墻!比如說他《鳳求凰》的撫琴,當時的心理狀態是很酸楚,很心酸。在很心酸的時候撫琴。應該是把握住他的內心、感情,然后才從形體,表演這些表現出來。他說這樣是更準確。他談的就是當時演員演人物、演角色的時候要想辦法體會到人物當時的內心感情。這點就是對人物的體會。
我們對這個東西也要注意,一個演員起碼要做到這點,不管做得好與不好,比如說我演的一些戲,尤其是像張生這一類戲,還有那個《順治出家》的順治皇帝,當時。順治皇帝因為他是清朝的一個皇帝,當時的老師也是從表面上給我們講了一下人物。我演這個角色的時候,從我的年齡來看,我是太年輕了,我去演就是分量太輕了,如果是不體會他的人物性格,那么出去就要影響你的氣度和所有的表演。你曉得川劇這一行,不說老的一代,就是我們這一代文化程度都不是很高的,一些東西只能從互相擺談吸取聽來的,不一定是從書本上啊、從資料上這些查到的,不一定十分準確。我們有些時候自己體會角色的時候,容易出現那種似是而非的、不是的很準確地來建立一個人物。原來因為有的老年人他總有幾個拿手戲,是真的,那幾個拿手戲他就是懂得了,正兒八經從人物、從表演、從藝術性、從觀賞性這方面他都要去鉆研的,那就稱為拿手戲。但我們說對這類戲哈,不敢說我們對那個戲真的是體會到了。我現在,我這個水平可能怕不敢這樣子說,真的對哪個角色是把他體會深了。從我們來說好像是純粹的在表演,在注意表演技巧啊、舞臺表演形式啊、表演形象啊這些。一般從工作性質好像給我們一種感覺就是我臺上演出這個戲是我的工作,好像是我要做的事情,忙的時候應接不暇可能就是這個感覺。就是沒得充分的時間去找一個教師跟我研究下,探討下這個人物到底是個啥子來頭、啥子性格,到底是咋個的。好像沒有這樣子做過。所以說一些東西,老老實實說好像是舞臺形式、舞臺藝術表演,就不像電視劇啊、電影對人物那是入骨三分,就是他出來就是那個人,你感覺他就是那個人。比如說我想我為啥子出來都是穿褶子,戴學士巾、戴狀元頭兒?哪個形象造型都是那個樣子,他容易把這個角色搞到好角色,有這種情況,就是容易。就一般的演員,應付演出的演員,他容易覺得這個角色跟那個角色,差別遠那種感覺。當然按藝術要求必須要把握人物性格,那才真的得意,真的是個好演員,必須把握住人物性格。這個要求,我們現在做沒有做到?看到個人物、角色像不像,觀眾曉得,觀眾有個評價,觀眾覺得他演的就像那個人物,觀眾說這個角色好像不太像,可能他就不像那個人物,那么多人看的嘛。原來我們劇團門口還設“意見簿”。有些觀眾當然還是出于愛戴、鼓勵。老年人、年輕人都是,說的話也很好聽。我舉哪個戲的例子,好像自己覺得不是十分地把它鉆研得好透了。你問的我喜愛的哪個戲,我還不一定說得出。
劉:我覺得還是說得很不錯的。就是年輕的時候演劇,到中年之后有些不同,您把握人物的性格都比以前深刻了,談得很好的。

劉:很感謝趙老師,感謝老師的精彩的介紹,不管是您的經歷,還是您的感受,這種體會,都給我們很多的教育。
TheOralHistoryofSeniorArtistsofSichuanOpera(VolumeofSichuanContinued)—ZHAOPeihua
LIU Yongtao1FENG Naiguang2WAN Ping1
(1.Chengdu University, Chengdu, 610106; 2.Sichuan Radio & TV University, Chengdu, 610073)
ZHAO Peihua is an actor from Sichuan Opera Troupe in Yibin City.He enrolled in Yibin City Sichuan Opera School in 1959.His mentor was famous young-man character performer DING Wenju.He was then specialized in young-man character performance.He has more than ten representative works includingBiZhiFuKe,He had impressive performance in the role of ZHANG Sheng inXiXiangJi,the role of Huangpu Shaohua inMengLijun,and the role of TIE Zhongyu inXiaYiFengYueZhuan,etc.His performance has been highly recognized by experts and general audience.
ZHAO Peihua;Sichuan Opera;artistic life
K825.78;I236.71
A
1004-342(2017)05-119-10
2016-09-03
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12YJA760062)。
劉詠濤(1964-),男,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馮乃光(1962-),女,四川廣播電視大學,教授;萬 平(1954-),男,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劉曉紅 張 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