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皿
自城市出現以來,人與城市的關系便密不可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人類文明的發展推動城市的誕生,而作為城市主體的人類,其文化特征與生產、生活也在潛移默化中為城市貼上了特有的標簽。因此,我們在探討一座城市的時候,必然繞不開對其居住者的觀看與思考。
瑞士攝影師尼爾斯·阿克曼(Niels Ackermann)深諳其道,他花費四年時間拍攝了烏克蘭北部小城斯拉夫蒂奇(Slavutych)的年輕人,見證了他們從放浪不羈的青年成長為這座城市的建設者,并開始為了承擔家庭責任而努力工作。通過對這一代人成長蛻變歷程的真實記錄,阿克曼引發了我們對這座城市成長進程及其未來命運的關注與思考。
今年30歲的尼爾斯·阿克曼出生于瑞士日內瓦,曾在日內瓦大學學習新聞攝影與政治學研究。2007年,阿克曼開始從事國際新聞工作,并于2015年搬到烏克蘭基輔生活。除了新聞攝影報道,阿克曼還拍攝了許多紀錄片與肖像攝影作品。2016年,阿克曼被評選為瑞士年度最佳攝影師。《LHebdo》雜志也曾評價他為“百名塑造瑞士未來的年輕人”之一。2016年,他將拍攝斯拉夫蒂奇年輕人的項目作品出版成書,名為《白色天使》(White Angel)。
誕生于災難中的城市
《白色天使》的拍攝始于2012年。這一年,阿克曼來到烏克蘭北部城市斯拉夫蒂奇,這是烏克蘭最年輕的城市,也是一座誕生于災難之中的城市。1986年4月26日,烏克蘭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發生爆炸,造成嚴重的核災難,是首例被國際核能事件分級表(International Nuclear Event Scale,簡稱INES,由國際原子能機構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核能機構于1990年共同制訂,目的是以協調一致的方式迅速向公眾通報有關核事件和放射事件的安全重要性)評為第七級事件的特大事故。由于強烈的核輻射污染,核電站周圍30公里范圍內的居民與發電工人都被緊急疏散。然而不久后,蘇聯政府決定利用剩下未爆炸的核反應堆繼續發電,并下令在受污染區域外建立一座新城。于是,來自蘇聯八個聯邦國的工人們利用一年半時間建成了斯拉夫蒂奇,并于1988年正式開放,接納前往這里的2.5萬名發電工人及其家屬。此后,這個城市便沒有大的變化,只是增加了一個滑板運動場、一個教堂以及中央廣場上的一尊白色天使雕像,這尊雕像也曾經是這座城市的標志。
在這座城市建設之前,斯拉夫蒂奇曾經是一片茂密的松林,當地的村民時常會到此地采摘蘑菇。斯拉夫蒂奇對外開放后,重新投入運營的核電站給當地帶來了大量就業機會。由于工作薪酬高、基礎設施好,這個城市也吸引了各地的年輕人前來定居、工作,而他們的孩子們便成為這個城市的第一批本地人。目前,斯拉夫蒂奇的人口結構依舊以年輕人為主,因此,也有人將這里稱作“少年之城”。

多年之后,阿克曼走進斯拉夫蒂奇,將鏡頭對準這座城市的年輕人,他們與這座城市共同成長,是這座城市的靈魂所在。在這些年輕人身上,我們也許能夠窺探到斯拉夫蒂奇的城市性格與種種問題,而這座城市的未來也牽動著這群年輕人的命運。
見證蛻變與成長
阿克曼拍攝的影像故事圍繞烏克蘭女孩兒尤麗婭和朋友們的生活展開。從2012年到2016年,阿克曼經歷了他們成長過程中的重要階段,也見證了他們的成熟與蛻變。
一個偶然的機會,阿克曼在斯拉夫蒂奇拍攝城市建筑時,認識了居住在這個城市的女孩兒尤麗婭。在阿克曼眼中,尤麗婭是個光芒四射的女孩兒,性格開朗外向。尤麗婭不僅答應了阿克曼的拍攝邀請,還把他帶進了她與朋友們的生活圈。“我的關注點并不在于報道這場災難給斯拉夫蒂奇帶來的種種影響與后果。”阿克曼說:“我想展現的是這些年輕人正在經歷的生活。因此,我不會像新聞記者那樣投入大量的時間來收集資料,制定拍攝計劃,而是帶著我的相機走進他們的生活,在拍攝過程中不斷發現并記錄故事。”
為了能夠真正被這些年輕人接受,阿克曼努力學習當地語言,并與他們整日待在一起。逐漸,阿克曼與這些年輕人也成為親密的朋友,彼此間的信任讓這些年輕人在他的鏡頭面前不再有所顧忌。有時,阿克曼不得不一邊與他們喝酒一般進行拍攝,因此許多照片都成了醉酒后的“犧牲品”,但有時也會拍攝出意料之外的效果。
起初,阿克曼怎么也不會想到,這些年輕人日后會為這座城市的改善與發展做出努力。他所看到的這些年輕人生活混亂、縱情酒色,偶爾也會吸食毒品,終日沉迷于各種派對與狂歡之中。最令阿克曼驚訝的是,這里的多數人居然是死于毒品和酒精而非核放射。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阿克曼發現這群年輕人開始逐漸發生變化。生活開始走進正軌:到全國各地去上大學,從事經濟、藝術、建筑、設計、新聞等各個專業的學習,并開始擁有自己的職業規劃與夢想。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最終還是選擇回到斯拉夫蒂奇,出于城市建設與改善的需要,從事著電焊工、司機、建筑工人等與本專業無關的工作。與此同時,他們的生活方式也發生了改變,聚會不斷減少,喝酒也有所節制,他們告別膚淺的調情與短暫的戀愛關系,開始擁有穩定的伴侶,許多人也走進了婚姻生活。他們之間談論的話題從飲酒作樂慢慢變為工作及家庭生活中的種種問題,并開始為養育下一代而做打算。四年中,阿克曼拍攝了2萬多張照片,見證了尤麗婭和她的朋友們如何在快節奏的生活中迅速成長,并加入到斯拉夫蒂奇的建設工作中。endprint

阿克曼說,開始拍攝《白色天使》系列作品時,他25歲,這四年也是他自己的成熟期。在這群年輕人的成長蛻變過程中,阿克曼也開始審視自己,這使他對自身的認知更加清晰,也對未來發展方向更加明確。
未知的命運
斯拉夫蒂奇建成后,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依舊是這個城市最主要的工作場所。然而,2000年以后,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在國際社會壓力下關停。為了防治核電站給環境帶來的威脅,“新石棺建設”工程(New Safe Confinement, 簡稱NSC,是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的一處120米高的拱頂,可阻止核電站泄露出的放射性廢物進入當地供水系統)應運而生。此后,這個工程替代核電站為當地人提供了數千個工作崗位。尤麗婭和她的朋友們也成為這個工程的參與者,修補著上一代遺留下來的環境問題,為烏克蘭的安全與建設做出努力。
現在,斯拉夫蒂奇與這個城市的年輕人的命運再次受到挑戰。2017年,“新石棺建設”工程即將完工。對于國際社會,這是一件可喜的事情,我們生活的環境將減少一項威脅。但對于斯拉夫蒂奇來說,未來的發展卻成為一個疑問。“新石棺”建成后,數千人將面臨失業問題,如果政府不能找到新的項目與發展方向,這座城市的經濟與生活都將面臨巨大危機。生活在這個城市的年輕人,他們曾經與這座城市共同成長,也曾為了這座城市的延續和改善放棄夢想、貢獻力量。如今,他們的命運同這座城市一起,成為一個未知數。
《白色天使》引發了不少觀者對斯拉夫蒂奇及這些年輕人的思考與擔憂,但在阿克曼的照片中,我們卻很少能看到負面的情緒或悲觀的氣氛,在他看來,問題的背后總會有積極的一面。阿克曼說,這些年輕人的成長經歷,帶給他更多的是正面的能量與感受。他們正在從迷茫與放縱中走出,放棄自己曾經的職業夢想投入到家鄉建設工作中。
阿克曼說:“我在烏克蘭、在斯拉夫蒂奇看到的是積極的一面。這些年輕人的成長歷程讓我感受到他們內在的力量。盡管當地政府對這座城市的未來還沒有一個清晰明確的計劃,但我始終會對這些年輕人的未來保持樂觀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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