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晨雨
對于德國6150萬合格選民來說,9月24日投票給心儀的候選人和政黨,就等于間接選出了領導這個國家的總理。三周前的“一對一”電視辯論中,身兼執政黨“基督教民主聯盟”主席的默克爾,在“琴瑟和鳴”的氣氛中戰勝了社會民主黨主席、前歐洲議會議長馬丁·舒爾茨。如不出意外,未來4年德國仍會屬于默克爾時代。
“歡迎來到安吉拉一世帝國!”《明鏡在線》調侃說,安吉拉·默克爾之所以能在不利形勢下依然優勝,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其12年執政生涯所帶來的紅利。如果現年63歲的默克爾贏得她的第四個總理任期,則有望在4年后追平她的“政治導師”、今年6月去世的前總理赫爾穆特·科爾,成為聯邦德國史上第二位連續執政16年的超級總理。
“好日子”是最強護身符
默克爾領導下的德國,在克服危機、振興經濟上表現出色。
十多年前,德國的經濟和就業形勢陷入困境,被稱作“歐洲病人”。2000年初,德國失業率超過10%,赤字率達到3.3%。2005年,默克爾帶領聯盟黨以35.2%的得票率“險勝”施羅德的社民黨,其后與社民黨聯合執政,恢復了賬目平衡,實現了首戰告捷。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到來后,德國次年的GDP下降了4.7%。緊要關頭,默克爾通過與中國的深度經濟合作,讓出口市場更趨全球化;對內,除了在預算方面作出必要犧牲外,還準許企業訴諸縮短工時,即以“不完全就業”避免解雇員工。這樣,德國在歐盟國家中較早擺脫衰退。
按照美元匯率計算,德國GDP總量在2005年僅相當于日本的53%,在2016年則上升為日本的70%。根據最新公布的經濟數據,德國今年8月的失業率為5.7%,創下1990年兩德統一以來的最低紀錄;2016年的財政盈余高達237億歐元,為兩德統一以來的最高水平,且連續3年達到收支平衡。
有了這份出色的經濟成績單,執政黨在競選海報上主打默克爾的領導能力,口號是“支持一個我們喜歡、能過好日子的德國”。有德國媒體在描寫國內現狀時,甚至用上了“幸福的孤島”一詞,滿意之情溢于言表。
相比默克爾的執政實績,舒爾茨高調地呼喚社會正義,要求提高女性和派遣勞工的待遇。這些煽情口號,外加舒爾茨自帶的歐盟視角,對默克爾的威脅并不大。原來,基民盟和德國選項黨的選民互相流動,而在社民黨的傳統支持者中,偏左的倒向左翼黨和選項黨,偏中間的被基民盟蠶食。舒爾茨重新把社民黨“往左帶”,只是對左翼黨和選項黨造成擠壓。
德國當前有1/3的選民都是60歲以上的老年選民,默克爾的保守、執著和堅定更符合他們的胃口。默克爾又深得在她任內成長起來的年輕選民的喜愛,她在18至21歲年輕人中的支持率比舒爾茨高15%。所以,在兩人唯一一場電視辯論結束時,舒爾茨的民調支持率,比默克爾落后多達20個百分點。
而在早前的三場州議會選舉中,社民黨也是連敗。就連社民黨的大本營、德國人口最多的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也在今年5月落入基民盟之手。北威州正好是舒爾茨的家鄉,社民黨原本在該州民調領先,但由于該州基民盟州長候選人急劇右轉,不惜批評默克爾的難民政策,從而選情逆變。
社民黨也開始反思:該黨原主席、大聯合政府的副總理兼經濟部長加布里爾,在年初主動讓賢,推舉年長4歲、“能言善辯”卻憔悴、禿頂的舒爾茨競選總理,究竟是不是一個好主意。
社民黨原本還可以推舉時任外長施泰因邁爾,令他繼2009年之后再度挑戰默克爾,但“吃過一塹”的施泰因邁爾于今年2月在主要大黨背書下,選擇了被聯邦大會推選為總統。而2013年曾代表社民黨出征的前財長施泰因布呂克,今年已70歲,無意復出政壇。這樣,缺乏聯邦政府任職經歷的舒爾茨被推向前臺,結果就是選情高開低走,陷入泡沫化。
難民危機是柄雙刃劍
在處理社會問題上,默克爾素來大膽果斷。例如在日本福島災難之后,本來主張延長核電站使用期限的她,迅速改變看法,宣布停止使用核能,并對綠色能源進行補貼,讓風電場遍及全德。
再如,執政的基民盟多年來始終對同性婚姻“說不”,但在今年6月,默克爾改變口風,主張在聯邦議院討論該問題時,人人可以按照自己的看法而不是黨團的主張發表意見。于是在不到一周內,同性婚姻合法化法案在國會通過。默克爾自己投了反對票,但是她允許約1/4的基民盟議員支持該法案,還是得到好評。
在難民問題上,2015年夏默克爾作出最強勢的決定,支持接納逃離敘利亞和伊拉克內戰的難民。據德國內政部統計,當年德國共接納110萬難民和移民。安置難民的巨額開支,以及由此帶來的社會沖擊和治安問題,讓不少民眾腹誹。
2016年是默克爾最難熬的一年。包括9月柏林選舉,基民盟在地方選舉中五連敗。這年10月,默克爾前往東部城市德累斯頓參加德國統一慶祝活動,受到現場人群的嘲諷和攻訐。而在德國西部城市科隆所發生的難民性侵和搶劫事件,以及新移民的犯罪問題,也讓執政黨難堪。特別是在恐怖分子駕駛卡車沖入柏林圣誕夜市造成12死48傷之后,德國右翼民粹主義政黨“選項黨”更是直接宣稱,這是“默克爾的死亡”。
默克爾在難民問題上孤注一擲,對于自己和所在政黨的選情不無負面影響。2016年9月,基民盟在梅克倫堡-前波莫瑞州的州議會第二大黨的地位被選項黨奪走,而該州是默克爾的“政治故鄉”。隨后有民調顯示,僅42%的受訪者支持默克爾再次連任總理。
之后默克爾在難民問題上有所收斂,承認方式有不妥,而實際措施已有所轉變。在難民潮初期,德國政府決定對難民開放邊境,之后很快作出調整,通過關閉難民北上的巴爾干之路、簽訂《歐盟-土耳其難民協議》等決定,及時控制了局面,迅速降低了入境的難民人數。如今,難民問題波瀾不驚,默克爾的壓力大為減少。
其實,難民問題也并不總是不利于選情。歡迎移民和收留難民,乃是德國多年來的傳統。事實上,德國是歐盟中執行《都柏林難民公約》最好的國家。據有關統計,2014年,在德國境內生活的外國移民高達1090萬,其中上百萬是從難民轉化過來的。在一次國際難民日紀念場合,時任德國總統高克還宣稱,為多達6000萬的全球難民做些什么,是德國的責任。
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多數德國人更加清醒地認識到,當前要務不是宣泄情緒,而是冷靜應對難民危機帶來的挑戰。客觀而言,大量難民的迅速擁入帶給德國社會的不安情緒,以及政府的理性應對,在某種程度上,反倒成為有助于默克爾連任的關鍵因素。
第四總理任期的挑戰
默克爾再次連任懸念不大,不意味著在競選中,什么異常情況都不會發生。歐洲大型黑客團體“混亂電腦俱樂部”發言人萊納斯·諾伊曼說:“可能發生的襲擊數量和系統的脆弱程度,比我們所能想象的還要嚴重。”按諾伊曼的說法,要操縱德國大選結果,甚至不需要借助什么復雜的黑客軟件,只需“一鍵點擊”。
防范黑客攻擊,確保選舉過程順利推進,畢竟只是個“技術活”。默克爾要保持“歐洲活著的真正有為的政治家”的美譽,從經濟到政治、外交,后面的每一張牌都得打好。
2016年德國經濟增長1.9%,主要得益于民間消費激增、難民事務方面的政府支出增加,以及建設投資上升。這意味著今年油價上漲,以及到達的難民減少等因素,也將不可避免地拉低經濟增長。過去8年來一直擔任財長的朔伊布勒表示,將利用去年聯邦預算盈余的62億歐元來清償舊債,而不會拿來擴大投資。有專家預測,今明兩年的德國經濟增速,分別將放緩至1.4%和1.5%,今年通脹率料回升至1.6%。
事實上,德國已享受了一個經濟超級周期。客觀而言,這是前總理施羅德啟動改革布局,默克爾接力深化改革的“紅利”。下一步,改善德國的基礎設施、為養老系統提供支持、適應數字化挑戰,將是德國政府必須完成的執政課題。
默克爾政府很早就提出“工業4.0”戰略,并在2013年4月的漢諾威工業博覽會上正式推出。而今,這一戰略更融入了中德合作大潮。但有論者指出,現代高科技已經不太可能僅憑國家資本支撐就培育起一個產業了,只有作為種子引導資金,撬動十倍以上的社會資本投入才可能。從這個意義上說,偏重生產制造“硬”環節的德國工業4.0模式,可能不及美國發起的“工業互聯網”戰略有效,更何況兩國的貿易爭端可能升級。
在政治上,選前最新民調顯示,基民盟及其“巴伐利亞姊妹黨”基社盟獲36%支持率,社民黨支持率為22%,德國選項黨11%,左翼黨10%,自由民主黨9%,綠黨8%。由此看,默克爾需要考慮,是像第一、第三任期內一樣,選擇與社民黨組建大聯合政府,還是選擇一些較小的政黨,比如政策上親近基民盟的自由民主黨(默克爾第二任期的執政伙伴),組成新的執政聯盟。
無論人們有多么不喜歡,極右翼政黨已經在德國站穩腳跟。今年5月兩場德國地方選舉中,組建才4個年頭的德國選項黨(AfD)均成功跨越5%得票率門檻,進入州議會。至此,德國選項黨在13個州議會中都擁有席位,且多數民調顯示,該黨已超越綠黨、左翼黨(德語:Die Linke)和自由民主黨,成為僅次于基督教聯盟黨和社民黨的德國第三大政黨。
目前,默克爾已排除了與左翼黨(該黨繼承了原東德統一社會黨的衣缽)或德國選項黨聯手的可能性。8月29日,她明確表示不會同極左、極右政黨結盟執政。如此,她要看大選后各黨的得票率,再決定從社民黨、自由民主黨和綠黨中,選擇哪個或哪兩個充當執政伙伴,還要提防社民黨與左翼黨和綠黨組成三黨聯盟,意外上臺執政。至于其他30多個小黨,如果不能達到5%以上的得票率進入聯邦議會,就沒有備選的資格。
在外交上,默克爾的擔子并不輕松。特朗普今年6月宣布除非重新談判,美國將退出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巴黎協定》后,政治學家丹尼爾·德雷茲納即在推特上稱:“這一天是德國總理默克爾成為自由世界領袖的日子。”其實,默克爾沒有太多精力去關心全球問題,她要處理與土耳其政府在北約內部日益緊張的關系,要在難民分攤方案和英國脫歐問題上穩住東歐陣營,還要協調歐盟內部統一對俄政策。聯合法國新總統馬克龍,防止歐盟逐步分崩離析,應是默克爾連任后的重頭戲。
不過,默克爾就是默克爾,一位懂得靜觀其變、順勢而為的政治家,一個能夠果斷吸納其他政黨關鍵議題、使國內政治舞臺非政治化的政治家。當執政生涯進入后期,默克爾還會迸發出什么樣的新能量,帶給德國和歐洲什么樣的改變,值得給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