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互聯網的應用給人們帶來了巨大的便利,卻也使得網絡犯罪愈發泛濫,已被發達國家看作國家安全的“首要威脅”。由于犯罪行為不受時空限制且具有虛擬性質、損失難以彌補等特點,傳統刑事司法制度在應對該類犯罪行為時幾乎處于“失靈”狀態,這首先表現在犯罪管轄的確立方面。中國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自然也不可避免地面臨該問題的挑戰。在比較法的視野下,類型化的區分具體問題可能會對明確司法管轄有所裨益,例如提高網絡犯罪地的確定標準,進而協調安排。
關鍵詞:網絡犯罪;管轄;犯罪地標準
作者簡介:郭爍,男,法學博士,北京交通大學法學院副教授,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博士后工作人員,從事刑事訴訟法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參與刑訊人員民事侵權責任問題研究”,項目編號:16CFX030
中圖分類號:D9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7)05-0104-08
始于20世紀50年代的“第三次浪潮”帶來了生產力的又一次巨大發展以及人類社會的重大變革,而互聯網的發展與應用大力助推了這種變革。在信息社會,各行各業都開始自生自發地與互聯網進行融合,人們的日常生活與工作已經牢固地與互聯網“捆綁”在一起。在司法領域,互聯網與信息化的應用已經逐步深入,電子化的辦公、自動化的審判管理、智能化的公開系統等各項工程都已啟動,大幅度提升了審判機關的司法能力與司法效率。然而,互聯網的應用也給社會治理提出了新的問題。在刑事司法領域,利用互聯網或針對互聯網的犯罪呈現井噴式增長,極大地損害了社會利益與公民的人身財產權,對網絡犯罪進行有效治理是當前刑事司法面臨的一大難題。[1]
刑事管轄解決的是刑事案件的“起點”、“入口”問題,只有明確了案件管轄,犯罪的偵查、起訴與審判才具有合法性與合理性。網絡犯罪,由于其在“犯罪地”以及“行為地”、“結果地”上具有抽象性質,導致了傳統的形式司法管轄的基礎在網絡空間受到巨大挑戰。1首先面對的問題就是:人們對于愈演愈烈的網絡犯罪定罪要求的提升2與刑事司法實際不相匹配之間的尷尬。[2]本文主要圍繞中美兩國網絡犯罪管轄權的理論與實踐進行討論,以明晰網絡犯罪管轄制度的相關問題。
一、作為“現代性”毒瘤的網絡犯罪
(一)“網絡犯罪”:一種描述
網絡犯罪,顧名思義是指利用計算機與網絡實施的犯罪,大體也可稱之為計算機犯罪?!熬W絡犯罪”并非一項罪名,而是對犯罪的一種描述,網絡犯罪涉及的罪名可以是多種多樣的。[3](P1)究其觸犯的具體罪名而論,其概念有狹義與廣義之分。狹義上的網絡犯罪僅指觸犯《刑法》第285條、第286條,利用電腦實施的危害互聯網安全或計算機信息系統的行為[4];而廣義說認為,網絡犯罪既包括利用計算機與網絡實施的針對計算機信息系統之犯罪,也包括詐騙罪、貪污罪、竊取國家秘密等傳統類型的犯罪行為。[5]現行《刑法》第285條、第286條、第287條3集中對網絡犯罪作出了規定,其中第287條第1款規定“利用計算機實施金融詐騙、盜竊、貪污、挪用公款、竊取國家秘密或者其他犯罪的,依照本法有關規定定罪處罰”。據此應當認為,立法機關對網絡犯罪的立法采取了廣義說的概念。因此,對于網絡犯罪,可認為其包括所有在互聯網上運用計算機專業知識實施的犯罪行為。[6]
(二)網絡犯罪的特征決定了泛濫的現狀
互聯網的發展很大程度上消除了時空間隔,網絡信息傳播具有的開放性、互聯性使得犯罪分子可以快速地跨地域實施犯罪。與此同時,網絡信息傳播的速度極快,部分涉及網絡的犯罪行為可以病毒的方式快速蔓延,其涉及面廣、危害性大。除此之外,與傳統犯罪相比,由于網絡空間的虛擬性,加大了對網絡犯罪的取證、認證以及偵破的難度。具體而言,網絡犯罪有如下幾個特點。
1. 犯罪行為不受時空限制
互聯網的發展將世界連接成了一個“地球村”,在消除地區間溝通障礙的同時,犯罪也搭上了網絡這列快車,跨越了時空的限制。以我國為例,大部分實施網絡詐騙的犯罪分子都聚集在南部沿海地區、臺灣地區甚至東南亞、非洲國家,而受犯罪侵害的被害人則遍布全國各地。這種即時、跨地域的犯罪形態導致各地公安機關的犯罪偵查工作十分困難,對犯罪事實的取證、認證也舉步維艱。與之相關的,法官和陪審員基于技術知識的限制,也是網絡犯罪行為難以約束的重要原因。[7](P7—27)
由于許多犯罪分子將服務器設于第三國或其本人就在域外,這使得網絡犯罪具有了國際化的性質。對于跨境網絡犯罪的規制更涉及不同法域的法律規定、管轄權沖突、國際司法協助等更多的問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對犯罪嫌疑人的引渡問題,這些都導致了網絡犯罪“執法難”的情況出現。[8](P159)
2. 犯罪行為具有虛擬性
在信息社會,網絡已經形成了一個連接世界的虛擬空間,這個虛擬空間僅由數據構成,無論是財產還是機密,使用一串口令就能取得對它們的管理權限。網絡的開放性使得任何人都可以匿名登陸網站、發布信息,這些都使得網絡犯罪行為很難得到控制。而且,由于網絡空間的虛擬性,人們對在網絡中實施行為的感受真實性較低,缺乏在現實生活中的自控能力,這也導致了容易在網絡上做出過激的行為,甚至觸犯刑法。[9](P82)此外,這種虛擬性同時也導致了對網絡犯罪偵查的困難,即使確定了犯罪嫌疑人,其也可能早已在抓捕前逃之夭夭。[10](P181)
3. 犯罪具有普遍化、集團化傾向
互聯網具有的技術性特征使得犯罪主體需要具備一定的網絡技術,從早期的網絡犯罪來看,大部分犯罪分子都是從事互聯網工作的專業人員,如著名的“熊貓燒香”案即是如此。而現在,隨著網絡犯罪的不斷蔓延,網絡犯罪已經從單人或小規模的黑客作案演變為大規模、有組織的集團作案。黑客類型的網絡犯罪已經形成了一整套產業鏈條——由上游資金提供者、病毒編程者、流量商、盜號者、銷贓者等構成,分工負責一系列的犯罪活動,大規模實施犯罪行為。[3](P7)網絡詐騙犯罪也同樣如此,從近期偵破的一系列網絡詐騙案件來看,基本上都由境外人員進行組織操控,招募內地犯罪分子并向其傳授詐騙方法、提供個人信息,利用其實施詐騙行為。1endprint
4. 犯罪損失難以彌補
財產、信息在信息系統中都是作為數據儲存、轉移的,一旦犯罪行為發生或“得手”后,作為數據的財產就極有可能被迅速轉移,作為數據的私密信息也極有可能被拷貝、破壞或散布出去。在犯罪既遂以后,即使公安機關偵破了案件,被害人的損失也很難得到彌補。以網絡詐騙為例,對犯罪嫌疑人的追贓十分困難,即使抓獲了犯罪嫌疑人,贓款也基本上已被揮霍一空。2網絡人身侵權案件也是如此,在網絡上攻擊他人、散布謠言,由于其散布速度極快,被害人的名譽也難以得到有效彌補。
(三)不同標準區分的若干網絡犯罪類型
網絡犯罪是由網絡虛擬環境所產生的一種極其復雜的社會現象[11](P32),正因如此,網絡犯罪的類型也極其多樣。按照一定的標準對網絡犯罪進行分類,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對網絡犯罪之特征進行認識,這對司法機關處理不同的網絡犯罪很有幫助,尤其是在網絡犯罪的司法管轄上,類型化的區分對明確司法管轄也有所裨益。
1. 以網絡在犯罪中的地位為標準
網絡犯罪可以劃分為以網絡為對象的犯罪、以網絡為工具的犯罪和以網絡為場所的犯罪。[12](P8—9)具體而言,以網絡為對象的犯罪指觸犯《刑法》第285條、第286條的犯罪行為,包括非法侵入、非法控制、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的行為,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的行為,幫助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的行為等。這類行為基本表現為攻擊或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及網絡系統,其行為結果一般會導致電腦系統或網絡系統的崩潰。[13](P289)而以網絡為工具的犯罪并非實質意義上的新型犯罪,其在犯罪之構成要件上與傳統犯罪并無差異,如網絡詐騙,即利用網絡作為信息傳遞的工具實施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欺騙行為,符合“欺騙行為—對方產生錯誤—基于認識錯誤處分財產—行為人或第三人取得財產—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失”構成要件的行為。以網絡為場所的犯罪,是在網絡虛擬空間實施的類似于實體空間發生的犯罪,其犯罪行為基本都發生于網絡空間中,如非法網絡賭博、網絡淫穢信息傳播、網絡侵權等。
2. 以侵犯的客體為標準
2000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以受侵犯的客體之不同將網絡犯罪分為四類,包括:妨害網絡運行安全的網絡犯罪,妨害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的網絡犯罪,妨害市場經濟秩序和社會管理秩序的網絡犯罪,妨害人身權利、財產權利的網絡犯罪和其他網絡犯罪。[14](P45)
3. 以法域為標準
按照網絡犯罪的波及面,即網絡犯罪的犯罪行為地、結果發生地等是否跨法域來劃分,可以分為國內網絡犯罪與國際網絡犯罪。[15](P20)在一個法域內的網絡犯罪,其偵查活動一般要較針對跨國性網絡犯罪的偵查更為容易,事實障礙、法律障礙都較容易解決;而跨國、跨區域的網絡犯罪,由于涉及范圍更廣,取證、認證、抓捕的難度都很大,一般還涉及國際/區際司法協助的相關內容,可能包括引渡、代為取證、代為抓捕等負責的協助項目,耗時耗力、成本很高。此外,在一國之同一法域內,網絡犯罪案件還可以劃分為單一管轄與競合管轄的案件,但由于網絡犯罪的行為地往往并不單一,一般都會存在數個法院存在案件之管轄權,如何確定與協調網絡犯罪的管轄權,這也是下面要探討的重點內容。
(四)網絡犯罪的刑事管轄權
刑事司法上的管轄,分為刑事管轄與刑事訴訟管轄。在網絡犯罪的管轄問題上,主要存在于刑事管轄領域內,指國際司法管轄權的沖突。刑事管轄權的原則包括屬地管轄原則、屬人管轄原則、保護管轄原則以及普遍管轄原則。在國際上,很少有國家將刑事管轄設定為單一的管轄原則,而基本上都是以綜合各管轄原則來形成本國的刑事管轄規則。
我國《刑法》確立的是以屬地管轄為主、其他管轄原則為輔的刑事管轄原則,其第6條至第9條規定,凡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犯罪的,除法律有特別規定的以外,都適用本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犯本法規定之罪的,適用本法;外國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外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或者公民犯罪,而按本法規定的最低刑為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可以適用本法,但是按照犯罪地的法律不受處罰的除外;對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締結或者參加的國際條約所規定的罪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在所承擔條約義務的范圍內行使刑事管轄權的,適用本法。
在這種以屬地原則為主確立的刑事管轄上,“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便成為設定地之所屬的標準。法律的主權屬性使得在不同領域內所要遵守的規定并不相同,當跨越某一法域時,應遵守的法律規定也將隨之改變?;ヂ摼W的發展淡化了國界線的概念,大量的交互行為都跨越了法域,形成了對屬地管轄原則的重大挑戰。其難點在于,如何界定網絡犯罪的行為地與結果地?某一地區究竟與犯罪達到何種程度的聯系才能被視為具有管轄權?在管轄沖突時何種管轄權具有優先屬性?
二、不斷變動中的域外網絡犯罪管轄權規定
由于傳統的刑事管轄理論無法完全解決上述問題,世界各國的刑事法律理論界與實務界提出了一系列關于網絡犯罪的新興管轄理論,也有一些國家制定了相應的法律對該問題予以規定,下面將具體予以介紹。
(一)域外國家關于網絡犯罪管轄權的理論
1. 新主權理論
在網絡犯罪管轄權理論研究早期,美國的David R. Johnson與David G. Post就提出了以網絡空間自治1為基礎的新主權理論。他們認為,互聯網正在形成的是一種全新的市民社會,這個存在著新邊界的社會與現實世界并無主權上的關系,應當與網絡世界里建立新的規則體系,并明確劃定其與現實世界的界限。[16]該理論最大的亮點在于直接排除了網絡刑事管轄中最為棘手的問題,即“在虛擬的網絡空間發生的某個行為或結果應當歸結于現實世界的某地”,并從此出發轉而研究“在這個與現實世界完全不同的網絡空間應當適用什么規則”。按照該理論的觀點,在網絡空間里應當對所有進入某一特定網域的人適用平等的網絡規則,如某人進入了“美國在線”網站,就應當遵守該網站的服務條款,而無須知道自己處于哪個國家,應受何家法院管轄。[16]endprint
新主權理論雖然回避了“如何確定管轄”這一問題,但是處于更高層次的“國家主權”卻是實然存在的,這也是管轄權理論必須要面對的基礎問題之一。實際上,網絡的發展及網絡社會的形成,并非剝奪了國家在此領域內的主權,而應當認為是國家主權的擴充。[17](P42)網絡世界是立基于現實世界而存在的,不可能將其完全割裂開來,但新主權理論卻不承認現實的司法對網絡的管轄,試圖以“網絡自治”來取代傳統之司法管轄,以類似于“運營商仲裁”的形式代替國家司法,這明顯是不符合實際的。[18](P154)
2. 網絡管轄權相對論
網絡管轄權相對論,由美國學者Darrel Menthe提出,其認為網絡空間與國家主權的關系類似于公海、太空、南極洲這三大國際空間之外的“第四國際空間”,應對該空間建立起一種新的管轄權原則,因此該理論又被稱為第四國際空間理論。該理論主張,主權國家可以對網絡中的任何主體實施管轄,而這種管轄應當與受該主權國家對發生行為的網絡空間之控制程度相適應,并由此得出具有管轄權的法院,而要固定這種制度,則必須通過國際條約以及國際協助來實現。[19]
以網絡管轄權相對論理論為基礎制定國家條約來確定管轄固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網絡的管轄問題,但該理論又將技術作為管轄之范圍標準,即以主權國家控制網絡空間的范圍作為網絡管轄權的范圍,這無疑損害了發展中國家的主權利益。[20](P294)除此之外,還有學者認為網絡管轄權相對理論不過是新主權理論的變形,這種相對之觀點將會造成現實司法管轄權的落空,亦屬不切實際。[21](P28)
3. 網址管轄論
在國外的司法實踐中,也發展出了一些關于互聯網管轄的理論。在1997年的Zippo.Com案1中,美國的賓夕法尼亞西部地區法院根據“最低限度聯系原則”判定,認為本案中網址與賓夕法尼亞州具有關聯,判定法院對位于加利福尼亞州的網絡公司的侵權行為具有管轄權。但是,在1997年的Cybersell, Inc. v. Cybersell, Inc.案2中,亞利桑那州地方法院與第九巡回法院卻判定,僅僅存在被動性網址不能導致管轄權的確定。
經過上述司法判例的發展,網址作為一種管轄因素,必須要區分其類型——屬于“主動性”、“被動性”還是“互動性”——被動性網址僅是一種信息發布的網址,并不為“長臂管轄權”所包括。必須確定網址的所有者在該網址之外還存在其他與法院地之間的關系,如營業或預備營業的行為、與法院地居民簽訂了電子合同等,這些有意識的關系即表明網址所有者默認自己處于法院地的司法管轄之下。[22](P503)而在國際刑事管轄上,網址管轄論卻無法解決管轄權沖突的問題,由于網址具有開放的可訪問性,且其他關系滿足的條件也并不高,這就將導致管轄權的大量擴張,“勢必造成過多的國際管轄權沖突”[23]。
(二)國際社會針對網絡犯罪管轄權的立法實踐
1. 美國:以屬地管轄為主
美國存在兩套獨立的司法管轄系統,分別為州法院系統與聯邦法院系統。州法院的刑事案件管轄基本以屬地管轄為主,即犯罪行為地或犯罪結果地有一項在該州境內,該州即具有對案件的刑事管轄權。在網絡犯罪上,現階段州法院已經出現了適用長臂管轄權的情形,即使明顯的犯罪地并不在本州,被告的住所也并非位于本州境內,只要被告與本州存在某種最低限度的聯系(如網址),則該州法院就對其具有屬人管轄權。[18](P155)對于網絡犯罪而言,由于最低限度聯系的條件很容易得到滿足,增加了法院地與被告的連接點,對某一案件可能有數十個州都具有管轄權,實際上這并不利于司法的穩定。
美國聯邦法律規定的刑事管轄權以屬地管轄原則為基礎,兼采屬人管轄原則為補充。根據相關規定,網絡犯罪的實施地位于聯邦領土、聯邦飛地、公海中的美國船舶或飛行器中,聯邦即具有屬地管轄權;在美國聯邦領土、船舶、航空器外對美國公民實施的,任何人對美國總統、副總統、兩院議長、高級官員、外交人員實施的,在國外針對美國政府實施的網絡犯罪,聯邦法院具有屬人管轄權;而對于州與州有管轄爭議或州與聯邦管轄競合的網絡犯罪案件,聯邦法院也具有管轄權。[24](P23—24)
2. 英國:《計算機濫用法》的初步規定
英國的刑事管轄權范圍僅包括所有構成要件的發生均在英國境內(英格蘭與威爾士)的案件。若犯罪行為的部分發生在英國,只有當犯罪結果也發生在英國境內時,英國才對該犯罪具有屬地管轄權。在某些特殊犯罪的情形下,在域外進行的犯罪行為若在英國國內持續進行,或者造成了對英國國內的持續影響,英國法院也具有管轄的權限,如敲詐勒索罪。[25](P432—436)
而對于網絡犯罪,英國的刑事立法主要集中在1990年《計算機濫用法》。根據其第1條至第3條的規定,包括三種類型的犯罪行為:(1)未經授權接觸計算機資料;(2)意圖犯罪或意圖協助犯罪而又未經授權接觸計算機資料;(3)毀損、破壞或修正計算機資料或程序。[26](P413—421)對于上述犯罪的管轄,其第4條至第9條規定,針對未經授權接觸計算機資料以及毀損、破壞或修正計算機資料或程序的行為,當:(1)對符合構成要件的行為或其他證據在英國境內的,(2)實施相關行為時行為人處于英國境內的,(3)存在一個或一個以上與英國司法管轄的明確聯系時,英國法院具有管轄權。針對意圖犯罪或意圖協助犯罪而又未經授權接觸計算機資料的行為,不論行為是否發生在英國境內,只要意圖所犯的罪是“未經授權接觸計算機資料”的,英國刑法就具有管轄權。[15](P88—89)
3. 德國:適用刑法總則規定
德國刑法奉行屬地管轄為主的刑事管轄制度?!兜聡谭ǖ洹返?條規定,本法適用于本國內的一切犯罪行為,而其第9條規定,犯罪地包括正犯與共犯“應當有所作為地,犯罪結果發生地,犯罪人希望結果發生地”[27](P41,42)。據此,當犯罪人應當有所作為地、犯罪結果發生地、犯罪人希望結果發生地有一項處于德國境內的,德國法院就有相應的管轄權。由于德國刑法未對網絡犯罪作出特殊的管轄規定,因此準用其刑法總則關于刑法時空范圍的規定。endprint
此外,對于在國外實施的針對德國人的網絡犯罪,犯罪人非針對德國人犯罪但其本人為德國人或成為了德國人的,德國法院也具有相應的刑事管轄權。
4. 《關于網絡犯罪的公約》對網絡犯罪管轄作出專門規定
《關于網絡犯罪的公約》(Cyber-crime Convention)是全球第一部針對遏制網絡犯罪而制定的國際公約。在本公約的第三部分,專門就管轄的問題作出了規定。首先,公約要求各締約方就網絡犯罪規定管轄權,包括屬地之管轄、屬人而未被引渡的管轄、協商管轄等;其次,公約允許犯罪行為的一部分發生在某國時行使的屬地管轄;再次,公約不允許成員國排斥境內的屬地管轄與“或起訴或引渡”的原則。[28](P62—63)
三、完善基于現行法規定的中國網絡犯罪管轄權
(一)完善中國網絡犯罪的犯罪地標準
在奉行屬地管轄原則為主的當下,如何確定犯罪地乃是刑事管轄權得以形成的關鍵。刑事法理論對于犯罪地的確定有行為地說、結果地說、遍在說等學說,各國基本都以上述理論構建了本國的刑事管轄制度。根據中國《刑法》第6條的規定,我國對屬地原則的適用采遍在說,即將犯罪的行為地與結果地都視作犯罪地,有一個地點存于我國境內的,我國法院即具有刑事管轄權。對于網絡犯罪而言,由于其具有的無國界特點,本身對其犯罪地的認定就存在一定的困難——網絡信息的傳遞與漂移很可能經由許多國家的網域,原則性的規定不但無助于管轄權的明確,還將造成大量刑事管轄權之間的沖突。[12](P295)解決這一問題需要國際層面的刑事司法協助,或可制定相應的國際公約予以明確。提高網絡犯罪地的確定標準是一條可行的方案,參照美國的州際互聯網管轄的協調安排,以“滑動標尺法”1作為確定管轄的方法,可以緩解上述刑事管轄權的沖突。
在我國國內,如何確定網絡犯罪的管轄法院也同樣涉及犯罪地的確定問題。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4條的規定,刑事案件由犯罪地的人民法院管轄,這使得犯罪預備地、實施地、結果發生地、銷贓地的人民法院都具有相應的管轄權。但由于網絡犯罪的分散性,其很難如同傳統犯罪一樣與某個現實地點產生穩定的聯結,這就會使得管轄權大量出現與極度分散的情況,從而導致確定管轄權的混亂局面。[29](P125)此外,《刑事訴訟法》第25條還規定了最初受理人民法院的優先管轄,這對于傳統犯罪的管轄沖突一般都可以有效解決,但由于網絡犯罪的集團化傾向,這種解決方案也變得難以適用。
(二)網絡犯罪的犯罪地確定
通常而言,我們可以將網絡犯罪的犯罪聯結地劃分為犯罪行為地、傳輸經過地與結果發生地三類。對于犯罪行為地以及結果發生地,毫無疑問所在之法院具有管轄權,而對于傳輸經過地是否具有管轄權則需視情況而定。如在通過代理服務器訪問的場合,代理服務器涉及了違法數據的中繼,同時也可能導致其他損害的發生,該地點即可視作犯罪地之一;而對于普通的線路傳輸而言,違法數據的傳輸僅為一種“無害”的通過,不可能導致其他損害,因此對于線路過境的地點則不應被視為犯罪地。
實際上,對于不同類型的網絡犯罪,其涉及的管轄問題都具有一定的特殊性質。如對于網絡賭博犯罪而言,2010年《關于辦理網絡賭博犯罪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將犯罪地擴充性地規定為“賭博網站服務器所在地、網絡接入地,賭博網站建立者、管理者所在地,以及賭博網站代理人、參賭人實施網絡賭博行為地等”。有學者認為,對于網絡犯罪犯罪地的確認,要根據犯罪的性質來認定:(1)網絡犯罪的目的在于獲取財物的,犯罪地應為行為人實際上網的地點與取得財產的犯罪結果地;(2)網絡犯罪的目的在于破壞信息系統或財產的,犯罪地應為行為人實際上網地與系統被破壞地;(3)網絡犯罪的目的在于侵害他人人身權利的,犯罪地為行為人上網實施犯罪行為的地點,而不包括被害人所在地;(4)行為人實施的是如賭博、傳播淫穢物品等“放射性”犯罪時,行為人實施上網行為、服務器所在地、受眾上網地等都應被視為犯罪地。[30](P72—73)
小 結
限于篇幅,本文只是初步探討了網絡犯罪管轄權的現狀與問題,尤其是確立管轄權的相關原則。由于技術發展的日新月異,各種新型犯罪不斷出現,其實對于該問題的研究永遠不可能一勞永逸——這本身就是該問題的最大“問題”,需要人們在應用法律的過程中不斷發展、解決。
其實,美國情報圈早就將“網絡”(cyber)列為對國家安全的主要全球性威脅,位列“恐怖主義”、“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擴散”和“跨國有組織犯罪”之前,這充分反映了發達國家對于這一挑戰嚴重性的明確認知。1可時至今日,各國對于甚囂塵上的網絡犯罪打擊遠遠不能滿足實踐的需要,傳統刑事司法體制面臨“失靈”風險,這是一個普遍性問題。
這樣的失靈,體現于偵查、起訴、審判各個環節,體現于國際刑事司法合作的不暢,但其起點是明確的,即本文探討的網絡犯罪管轄問題。[31]聯合國相關機構已經出面協調、指導各國打擊部分網絡犯罪工作2,可我們看到的依然是任重道遠。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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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宏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