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恩


每個人都不得不成為哲學家,因為你無法真正理解周圍發生的事情。
——齊澤克
作為北京國際設計周的主題展,北京媒體藝術雙年展(BMAB)與德國B3移動影像雙年展開合作,以“技術與倫理”為主題,邀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哲學家和科學家們聚集在一起,共同探討正在發生的媒體藝術的現狀與未來。與任何界關于媒體藝術的展覽不同,本次雙年展對于“倫理”問題的聚焦,將關于人工智能、虛擬現實、生物基因等更多涉及到諸多倫理與哲學層面的終極問題提到了桌面上,藝術家們對于各自領域前沿科技成果的藝術轉化,使本屆雙年展更像是一次關于技術與倫理的世紀審判與燒腦風暴。
媒體藝術與新科技神學
戰爭是推動人類技術進步的第一動因。兩次世界大戰中催生的科技成果極大地影響和塑造了我們現在的生活,計算機就是其一。媒體藝術(Media Arts)自上世紀50年代以來,便開始隨著二戰后方興未艾的新型科技成果的普及而誕生。在最早期它可以說是錄像、視頻藝術的代名詞,從白南準和加里-希爾(Gary Hill)帶有禪宗意味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對于新的技術語言的探索實際上激發了藝術家對于古老的終極問題的哲學思考。但是隨著時間的推演,媒體藝術的內涵在不斷發生著變化。3D打印與數字藝術、生物基因藝術等新名詞不斷涌現在人們面前。在過去十年中,國內大多習慣將媒體藝術翻譯成新媒體藝術,但是什么是新?什么是舊?如何劃分?所以雙年展的策展團隊將Media Arts這個概念重新定義回“媒體藝術”。
在今天的語境下,新科技的爆發導致媒體藝術所涉及的問題前所未有地廣闊和尖銳,本屆媒體藝術雙年展將討論的方向分為科學(Science)、大數據(Big Data)、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生物基因(Bio Genetics)和混合現實(Mixed Reality)。正如展覽前言所說,“新科技及其將對未來人類命運和社會所帶來的樂觀預言充斥著我們的公共話語領域,其將我們置身于“新科技神學”的神秘咒語的同時,也使我們遭受到一場想象力的圍攻。”
在展覽中我們可以看到那件著名的生物基因改造作品——綠色熒光兔“阿爾巴”,它是由美國藝術家愛德華多·卡茨(Eduardo Kac)所創造出來的一件轉基因藝術作品,這只兔子由法國INRA科學中心將綠色熒光蛋白(通常用來追蹤某種化學成分或者追蹤腫瘤等基因疾病)注入兔子的受精卵中而形成,使兔子在紫外光下呈現出綠色熒光。這件作品不僅包括創造綠色熒光兔阿爾巴本身,還包括由此產生的公共對話及社會對這只兔子的接納。這只基因改造的兔子曾一時間引起了輿論的軒然大波,被認為是即杜尚之后對于現成品概念的最大的挑戰。公眾和媒體更加關心的是其基因改造技術和八卦的后續糾紛與官司,因為INRA科學中心認為這只兔子與藝術家并無所有權關系,這當然也是藝術家與科學家在合作與“版權”方面的早期討論之一。但更應該得到關注的是:人類可以創造全新生命和現實生活,對于基因的改造和背后隱藏的可能與威脅——所謂的自然生活與人工生活之間的沖突該如何定義與解決。
“Playing God”(扮演造世主)并不是藝術界的新問題,但是在媒體藝術大發展的今天,這個問題又被重新提出,并引發出更多關于倫理問題的討論。雙年展策展人之一王春辰認為,這些問題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復雜,“倫理,實際上就是在講技術的底線,其歸結點,一定是人的價值。”
人工智能的倫理危機
“這么說吧,艾默先生。9000型系列是有史以來最可靠的電腦。9000型電腦從未犯過任何錯誤,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說,我們絕不可能犯錯。”
這是電影《2001太空漫游》中機器人哈爾的一句經典臺詞。在這部被所有人奉為科幻圣經的電影結局中,只有一個“正確”目標的哈爾殺死了所有太空船員,人類船長伯曼不得不犧牲自己的生命冒險通過緊急密封艙進入飛船,徹底切斷了哈爾的芯片。
“我會是人類最好,也是最后的發明嗎?”
在北京媒體藝術雙年展的海報上,我們也看到了關于人工智能的同樣叩問。
技術與倫理似乎是每一個永恒的命題,從人類最初學會使用工具,開啟農耕,到近現代工業革命、信息革命一樣,每一次技術的進步都帶來了相應的社會倫理變革,推動著人類社會制度與生活方式的巨大變遷。用雙年展總策展人宋協偉的話來說,藝術作為對于時代問題的思索與回應,是不可避免地會要去處理這些變化的。
早在上世紀50年代,艾倫-圖靈(Alan Mathison Turing)就在他跨時代的論文《計算機械與智能》中提出了問題:計算機能夠思考嗎?并提出了人類/機器人交互三大定律,這三條定律可以稱作為機器人學的牛頓定理。
第零定律:機器人必須保護人類的整體利益不受傷害。
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個體,或者目睹人類個體將遭受危險而袖手不管,除非這違反了機器人學第零定律。
第二定律:機器人必須服從人給予它的命令,當該命令與第零定律或者第一定律沖突時例外。
第三定律:機器人在不違反第零、第一、第二定律的情況下要盡可能保護自己的生存。
但是在今天,許多科學家和藝術家的實踐似乎都在探討和挑戰這定律的界限:
本次雙年展的參展藝術家Stelark的作品《重新連線,重新混合:肢解身體》是一件在珀斯、倫敦和紐約三地之間依靠網絡進行的每天6小時、長達5天的表演作品。身穿顯示器的人,通過身在倫敦的雙眼觀看,拼接位于紐約的雙耳傾聽。任何一個訪問畫廊或在線進入展覽空間的人,都能連接這個“外骨骼機器”,用程序指揮藝術家的手臂活動。藝術家通過視覺與聽覺的錯位,以及失去對于身體部分的自主控制和長時間被監控的狀態,來探索身體被分解且分處各地的生理與美學體驗。
另外一件運用機械手臂的作品是藝術家Bill Vorn的現場互動式表演作品人機共舞《Inferno》。配合著現場DJ音樂,《Inferno》的機械手臂將根據節奏做出反應,將現場空間轉化為由機器領舞的人機交互迷幻派對。這個嗨爆現場的表演項目共進行了3天,每天有30個名額可以參與互動體驗,整個項目引起了巨大的關注和轟動,導致現場參與名額一票難求。可以看到,無論對于人工智能與機器人的未來有多少恐懼,當新奇的機器人可以代替人類行動和操控的時候,人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擁抱這種新鮮的選擇與可能,而這,或許也是人類的天性之一。endprint
而藝術家Peter Mfriess的作品《幻境》則涉及到人類腦部認知以及其傳達和被監控的狀態。作品采用最新的商用腦電波傳感器喚起腦部的PPSPV反應,讓使用者通過意念控制的腦電波生成與其相應的視覺圖像,而對于這些圖像的視覺認知又會直接影響其思維狀態,而大腦的變化又會直接反饋給OSC(開放源代碼)。整個過程最終形成一個循環回路,讓使用者不斷生成和觀看自己的腦電波圖像,形成一種前所未有的觀感體驗。而這項技術的未來或許會被應用在精神分析領域——對于腦電波的監控、轉化和解讀,或許會讓人類進入可以自由“讀心”的時代。
VR、物聯網與虛擬現實
來自丹麥的藝術家約翰-納喬普·詹森與麥茲-丹姆茲博是曾經共同就讀于電影學院的同學,他們共同合作完成了世界上第一部VR電影作品——犬舍(Dog House)。在這部傳統敘事結構的電影中,描述了一個典型的家庭晚餐中的場景,父親、母親、哥哥以及他的新女友、弟弟。在五個人的對話中逐步牽扯出戲劇化的爭執、秘密與家庭丑聞。不同的是,在這部作品中觀者可以通過戴ivR(Visual Reality)眼鏡進入的虛擬現實場景中,從而可以分別體驗五個人中任何一個角色。也就是說,你只要坐在布景餐桌旁,戴上VR眼鏡,拿起面前的葡萄酒杯,就將真正進入這場虛擬的晚宴之中。在雙年展圓桌論壇的討論上,主持人同時也是策展人之一的費俊教授提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在VR時代,我們該如何看待虛擬與現實的邊界?中山大學教授翟振明認為,當VR的封閉式沉浸體驗以及物聯網技術發展到一定階段后,電影《盜夢空間》與《駭客帝國》之中的場景似乎離我們并不遙遠。在VR、AR以及MR的基礎上,翟振明更是提出了ER(Extended Reality)即拓展現實的概念,他認為VR與物聯網技術的結合才是其未來的發展方向。他在中山大學建立的“人機互聯實驗室”就在專注于這方面的科研,而作為哲學家出身的他,則更加關注的是一種全新的“造世倫理學”的建立。
“現在人們已經可以借助VR與物聯網技術,讓醫生遠程操控一臺復雜的手術。”翟振明說。這對于醫療行業和其他許多行業來說,無疑都是巨大的一個進步。但是,人無需在場便可以通過他的“人替”(Avatar)來操控精準行為,這已經說明虛擬現實的發展已經為人類提出了“本體”和“存在”的終極問題,也必定會引起倫理與法律的新一輪變革。
在翟振明看來,人和工具的界限正在被模糊掉。在這個過程中,應該樹立的第一原則即人類的中樞神經必須保持獨立,即不能有任何芯片接口接入人類的中樞神經,這是保證人類獨立思維而避免成為機器傀儡的最基本保障。盡管已經有許多科幻大片猶如“被迫害妄想癥”一般討論過科學技術的發展可能給人類帶來的災難。但在今天,克隆羊、虛擬現實、物聯網、人工智能,每一項新科技的誕生與進步,都帶來了人們無限的歡欣與簇擁。
與大多數人對于虛擬現實的好奇與向往不同,德國藝術家特拉特·佩普(Rotraut Pape)則從另外一個角度對于VR技術的發展做出探討——她認為VR實際上并沒有多新奇,這只是每個時代都發生過的事情。在雙年展論壇上她用許多珍貴的歷史照片與向人們展示了人類對于突破視覺極限的渴望從來沒有停止過。在西洋鏡、照相術、攝像、電影電視、網絡、3D技術的發明之初,人們對于這些改變人們觀看和應對世界方式的新事物也面臨著同樣的激動、好奇與豐富幻想,曾有人認為逼真的照相術會攝走人的部分靈魂。但是最終,人們會學會適應這些新事物,它們帶來的感官震撼也會被時間消解。而在最后,特拉特·佩普提示到,與其被這些新事物的花哨表面所吸引,不如關心誰在這些技術的背后賺到了錢。
在首屆北京媒體藝術雙年展的策展團隊看來,雙年展并非一場藝術展覽,而是一場討論。作品只是人們展開討論的一個通道。人們在今天所面臨的真正問題是已有科技在現實應用中所導致的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倫理危機。因而在此不得不引用句齊澤克的另一話:“倫理‘應該(ought)并不是通往現代科學之路上的絆腳石,而是其指導。正是這個在社會政治領域中形成的劃時代的價值觀與認知的關系體系,使其從一個理性化的因果(deterministic-catlsality)中解放出來,而不再盲從。”
(編輯:姜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