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迎香：一輩子一條路

鄧迎香是貴州省黔南州羅甸縣麻懷村黨支部書記。她家門前有一座大山，幾百年來，村里人出山要爬兩個半小時，但是如今，出山只要15分鐘，因為她帶著大家硬是用手在大山肚子里挖出了一條路。

痛苦記憶

26年前，鄧迎香嫁到了麻懷村。因為沒有路，這個新娘子是走著進村的。新婚之夜，看著腳上磨出的水泡，看著窗外黑魆魆的大山，她心里有些失落。

好在和丈夫感情很好，夫妻二人堅信只要齊心合力不怕吃苦，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種菜養(yǎng)豬，起早貪黑地干，到了收獲季節(jié)，夫妻倆興沖沖地背上勞動果實去趕集。可等到了集上，人累得半死不說，瓜果蔬菜早已稀爛，根本沒人買。鄧迎香恨自家門前的大山，坐在地上邊哭邊罵：“你個砍腦殼的山喲，哪里不好待偏要待在我家門口！”

哭完了罵完了，山還是那座山，日子也還是那個日子。1993年，鄧迎香的第一個娃出生了，孩子的出生給這個窮家?guī)砗芏鄽g樂，夫妻倆上坡干活都背著他，舍不得交給別人照看。

娃3個月時，突然連日高燒不退。鄧迎香慌了神，深更半夜打著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瘋了一樣往醫(yī)院里跑。可是，還沒翻過山，娃兒就在背上沒氣了。鄧迎香緊緊地抱著娃那漸漸冰涼的小小身體，竟然一聲都哭不出來。她的牙齒都要咬碎了，她恨啊！恨這大山，恨這崎嶇沒有盡頭的山路。她決定和丈夫離開這個鬼地方，永遠都不要回來！

到了城里，丈夫打工每個月能掙300多塊錢，比在老家強多了。2003年，丈夫去了一家煤礦，一個星期就能掙500塊。鄧迎香終于嘗到了生活的甜蜜。沒想到，第二年丈夫卻因礦難意外去世，她只好返回麻懷村，生活又回到從前。

人回來了，心卻回不到從前了。鄧迎香畢竟見識了外面的世界，怎么能再忍受這大山深處囚牢一般的生活？村民們又何嘗不是跟她一樣，做夢都想能有一條出山的路。

用手鑿出一條“隧道”

鄧迎香聽老人們講過愚公移山的故事，可她知道，世上從來就沒有神仙，只能靠自己。她想起了村里曾經(jīng)打了一半的山洞。

1999年，村里人偶然發(fā)現(xiàn)半山腰上有一個40米長的溶洞，溶洞剛好連接著麻懷村。鄧迎香見過高速公路隧道，就想，哎，是不是也可以挖個隧道連通山外呢？于是60多個村民帶著煤油燈、大錘等簡陋工具進了溶洞。那個洞只有1米高，還流著一條小溪。大家只能爬進去，坐在冰冷的水里鑿石頭，前后排成一行，手遞手往外運渣土。

這幫人一日三班晝夜不停。2001年正月28日凌晨兩點，一聲炮響，長200多米的隧道終于打通了！大家扔掉工具，高興得又喊又跳。“通了！終于通了！”其實，這哪里算得上隧道？只是條又矮又窄、坑洼不平的洞，通不了車，人彎腰走過去還會撞到頭。

2007年，鄧迎香與本村李德龍重組家庭，又過上了溫暖的家庭生活。2010年國慶節(jié)，大女兒出嫁。那天下大雨，路上全是稀泥，那洞里的水沒過了膝蓋。女兒不得不脫下皮鞋換上拖鞋，雙手提起婚紗，在洞里艱難前行。高個子的新郎更是全程貓著腰。從洞里出來，一對新人已是渾身泥水。女兒那洋氣的白色婚紗簡直臟得沒法看了，她可是全村第一個穿婚紗出嫁的新娘呀！

那天晚上鄧迎香睡不著，女兒女婿的狼狽相在她眼前晃了一晚上，多年來的辛酸痛苦全部涌上心頭……

鄧迎香翻身坐起來，對丈夫說：“我們要把洞鑿高鑿寬，要通汽車。”

丈夫嚇了一跳：“你瘋啦？大家早都挖累了，挖煩了，人能過就不錯了，通什么車，哪家能買得起車？”

鄧迎香還就是瘋了，天一亮，就挨家挨戶去做工作。可是大家都搖頭說：“就憑咱那原始的辦法，要干到猴年馬月呀？”

沒人理她，她就自己干！鄧迎香鉆進洞子，掄起鐵錘，一錘錘地鑿。一天下來，雙手全是血泡。丈夫嘴上罵，“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女人！腦殼進水了吧？”心里卻擔心著她，時常到洞里看看。沒幾天，丈夫也一起“瘋了”，鑿洞的身影增加到兩個。丈夫好言相勸：“咱倆鑿到死也鑿不出路，還是動員大家一起干吧。”

那時，鄧迎香是村里的計生專干，就以村干部的身份再次組織村民商量。

山村迎來第一輛汽車

為了動員大家一起修通這條希望之路，鄧迎香和村民們開了無數(shù)次會。

第一次開會，50個人吵了4個小時，也沒個結(jié)果。

第二次開會，一些原先同意的村民又反悔了，還是沒結(jié)果。鄧迎香就給大家算賬：“通了路，車子就能進村，咱們的新鮮蔬菜瓜果都能多賣不少錢。建房子時材料給送到家門口，既方便又便宜。”

第三次開會，鄧迎香干脆拿出“狠招兒”，宣布：“將來隧道完工后要裝扇大鐵門，平時鎖上，只給打洞的人發(fā)鑰匙。”

第四、第五次會議后，終于所有人都同意了。原來的土辦法效率太低，這次他們要用機械。可是，錢呢？設(shè)備又在哪兒呢？鄧迎香找到鄉(xiāng)里，跟著鄉(xiāng)干部又找到縣里。縣財政局領(lǐng)導(dǎo)給批了3萬塊錢。村民們抱怨：“3萬塊能夠嗎？”鄧迎香卻蠻高興：“有3萬總比沒有強！”她又從自家拿出1萬塊錢，買來一輛舊拖拉機，租了空壓機，還買了炸藥。

2010年農(nóng)歷十月初八，村里舉行了開工儀式。鄧迎香對鄉(xiāng)親們說：“大山把咱們世代困在這里受罪受苦，今天我鄧迎香發(fā)誓，就是用手挖、用牙啃也要帶著大家修出一條路！”

在熱烈的鞭炮聲中，鄧迎香和丈夫一人帶一隊，從兩頭同時開工，工地上熱火朝天。

消息越傳越廣，越來越多的力量加入了這個隊伍：縣政府、縣民宗局、民政局、城建局、殘聯(lián)、職校都給她們資金幫助，財政局、林業(yè)局、水利局還送來了水泥。她的女婿也捐了1萬元。5個在縣城開貨車的村民趕回來無償拉渣土……

全麻懷村400多個勞力都加入進來，鄧迎香帶著女兒給大伙兒煮飯吃，每天三五十斤米，都自掏腰包。她若外出辦事，就讓15歲的女兒頂班干活。女兒在洞里干了幾天哭著說：“我不想當你女兒了，當你女兒太苦了！你出去也是給村里辦事，為什么還要我去頂班？”看著女兒嬌嫩的手上布滿血泡，手背上還有道道傷痕，她咋能不心疼呢？可鄧迎香跟孩子說：“媽媽做事不能半途而廢，不能讓別人說我不干活，我必須做出個好樣子來！”

無奈，女兒只得繼續(xù)時常替她頂班。

2011年8月16日，經(jīng)過270天的艱苦奮戰(zhàn)，一條長216米、高5至8米、寬4米的隧道終于建成了！麻懷村開進了有史以來的第一輛汽車！鄧迎香在隧道里走過來、走過去，眼淚模糊了雙眼，她仿佛又看見老人們那一雙雙老寒腿跪在泥水里鑿洞，看見韁繩在小伙子肩頭勒出的道道血痕，看見放炮時震聾雙耳的丈夫在奮力掄錘……

當年，兒子死在懷里，她沒有哭；鑿洞被人誤解，她沒有哭；修路碰上千難萬難，鄧迎香沒有哭，今天，她卻放聲大哭。這是成功的淚水，幸福的淚水，她終于兌現(xiàn)了承諾！

“女愚公”帶來的致富路

這條隧道是麻懷村的致富路、希望路。通車不到一年，八成以上的村民蓋起了磚房，不少人家還買了摩托、小汽車。村里已經(jīng)出了23個大學生，有1個娃兒還考上了研究生。

2014年1月，鄧迎香當選為麻懷村主任。

隧道修通后，鄧迎香被人們喚作“當代女愚公”，可是她想這個光環(huán)老戴在頭上也沒啥意思，村民脫貧增收才是她這個當家人的頭等大事。帶領(lǐng)全村發(fā)展產(chǎn)業(yè)致富成了她的新夢想。

鄧迎香決定從種植早玉米著手。2015年，她帶領(lǐng)村民辦起了村里的第一個專業(yè)合作社。隨著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她動員村民將土地流轉(zhuǎn)，開展規(guī)模經(jīng)營，參與群眾不僅能拿土地流轉(zhuǎn)金，到合作社務(wù)工掙錢，年底還能參與分紅，全村的群眾都被調(diào)動了起來，村民的收入至少翻了一番，走出了產(chǎn)業(yè)增收的第一步。

2016年10月，鄧迎香當選為麻懷村支部書記。過年時，她組織召開了一次務(wù)工人員座談會。常年在外打工的260多人中，有240多人愿意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村里實施“山上栽果、田里種稻菜、家里養(yǎng)黑豬鵪鶉”等六項工程，還利用青山綠水帶動村民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

現(xiàn)在的麻懷村，家家戶戶看上了電視、喝上了自來水，90%以上的農(nóng)戶住上了新房，村民用上了農(nóng)用車、面包車甚至小轎車。村里有了農(nóng)家樂和文化活動場所。2011年隧道通車前，村人均年收入只有800元左右，如今已達到近萬元。下一步，鄧迎香想發(fā)展農(nóng)旅一體化的鄉(xiāng)村旅游，讓村民戶戶都有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提前踏上全面小康之路！

鄧迎香說這就是她一輩子注定要走的路！

（本刊記者編輯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