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刑事證明標準一直是備受學界和公眾關注的話題,是刑事訴訟中進行審判的重要依據,是實現司法公正的保障,然而在一批冤假錯案的出現后,現有的刑事證明標準被證實是不足以解決現有問題的,于是有了“排除合理懷疑”這一概念的引入,以補充“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芭懦侠響岩伞痹从谂欣ㄏ档挠⒚?,因為我國擁有不同的司法環境,必然在借鑒時要面對一些困難,對這一標準進行本土化定位的探索,將對我國減少冤假錯案,完善證明標準有著重大的進步意義。
關鍵詞 冤假錯案 證明標準 排除 合理懷疑 疑罪從無
作者簡介:黃丹青,華東政法大學,研究方向:法學。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10.244
一、問題的提出:冤假錯案與證明標準之關聯
(一)刑事典型冤錯案案件分析
案件一:2003年某夜,浙江張氏叔侄二人駕駛一輛解放牌的貨車,從老家在前往上海的路中經別人介紹搭載了女同鄉王某,在到達杭州的第二日,王某尸體被發現于野外,下身赤裸。于是公安機關立案偵查,并且將二人作為犯罪嫌疑人進行抓捕,審訊過程中,二人均供述當晚對王某實施強奸行為并將其殺害后拋尸路邊。2004年一審,張輝、張高平分別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無期徒刑。后經當事人上訴,浙江高院以量刑過重為由,進行改判,改為張輝死刑緩期執行,張高平有期徒刑十五年。然而,該案從立案偵查開始直到法庭判決,均沒有叔侄二人的直接有罪證據,并且張氏叔侄一直堅持上訴喊冤,最終這個疑案在2012年被浙江高院予以立案重新偵查。2013一審中作為認定二人有罪的證據一份最重要的證據——DNA鑒定結論再次出現在法庭,這一證據在一審和二審中均被被告辯護律師指出,該鑒定結論稱從死者指甲中提取出的混合譜帶與張氏叔侄無一人吻合,不應作為定案證據,卻并沒有被采納。在這種最為直接的關鍵證據存在瑕疵的情況下,再審中公訴方的檢察官也提出,該案沒有客觀性的直接證據,間接證據也缺乏證明力,并且不能形成完整有效的證據鏈。最終,浙江高院對這起案件以不能排除他人作案的理由,宣布原判事實認定錯誤,撤銷原判決,將二人無罪釋放,結束了他們十年的羈押。
案件二:2001年,一名女童13歲女童尸體被發現于河南平頂山市葉縣的村北河堤上,有目擊者稱同村的村民李懷亮在女孩遇害當晚曾路過該河堤,因此具有重大作案嫌疑被刑拘,后來被檢察機關批捕。此后數年,在對該案的七審三判,均被“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為由被發回重審,最后2004年平頂山中級法院面對輿論壓力,為防止被害人家屬的上訪,在缺乏證據存在較大爭議的情況下,與被害人家屬約定盡可能判處李懷亮死刑,出現了令人震驚的“死刑保證書案”。2013年再次開庭審理該案時,以“案件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認定案件事實不成立,做出遲到了12年的無罪判決。
在司法實踐中,法院對刑事案件的有罪判決中我們都可以看到“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字句,然而冤假錯案的出現,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以前我國缺少對“證據確實充分”的檢驗標準,可以看出,以上的案件中既有對被告人有利的證據,也有不利的證據,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在法院早年的判決中均堅持做出有罪判決,最終的法院判決認定被告人的有罪供述和證人證言、鑒定意見、現場勘驗筆錄等證據之間存在矛盾不能排除,因此分別對以上被告人做出無罪判決。同一起案件,不同的法院卻做出截然相反的判決,其主要原因應是辦案人員對證據的認定和證明標準的運用上前后存在差別。在對冤假錯案進行無罪判決時,辦案人員運用“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最終認定案件的證據鏈不完整,證據的證明力存在懷疑,不能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程度。由此可以看出,我國立法明確“排除合理懷疑”證明標準在刑事司法中具有極高的法律價值,是防范和減少冤假錯案的有力保障。
(二)冤假錯案產生的證明標準原因
刑事證明標準一直是法學界、司法實務界和公眾非常關注的話題,從李懷亮案、趙作海案到后來的聶樹斌案案件,這些冤案,多次上訴、申訴都不能被糾正錯誤,通過認真分析后可以看出,原有的刑事證明標準存在明顯的不足:
第一,標準的不確定性?!笆聦嵡宄?,證據確實、充分”作為認定犯罪嫌疑人有罪的刑事訴訟證明標準, 要使證明標準能夠達到“證據確實充分”,就需要從正向思維的角度進行證明,但是收集多少證據才能算“確實充分”呢?這個概念的外延通常很難掌握,實踐中也難操作,這就導致同一案件不同的裁判者或者不同的法院辦理常常會得出不同的結論。
第二,強調證明標準的客觀要求,卻忽視了辦案法官形成內心確信后的主觀判斷。檢察官和法官都是普通的法律人,都會在案件辦理中存在主觀的判斷,修改前刑事訴訟法的證明標準要達到“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程度,在這種過于寬泛的自由裁量中,司法人員非常容易產生先入為主的概念,容易不斷將與先前印象中符合的證據進行有罪印證,最后必然會導致辦案機關通過非法手段,侵害被告人的權利,這正是“證據確實充分”證明標準的缺陷所在。
第三,過分強調了追求客觀真實。重現客觀事實的本來面目是刑事訴訟證明的理想目標,但這種理想并不具有實現的可能性。由于受到各種主觀和客觀條件的制約,達到客觀真實是一種可望不可及的目標,不具有現實性,但在我國證據學理論及實踐中,這一觀念仍然存在著。
第四,證明標準沒有體現各個刑事訴訟階段性的特點,對案件在立案偵查、審查起訴、庭審判決各階段的證明標準都是同一個證明標準的要求。事實上,偵查、起訴、審判機關的職能是不同的,刑事訴訟各個階段中,因此證明標準理應體現一定的層次性。但是,由于立法的模糊規定,司法實踐高證明標準前置的問題一直存在著。
二、排除合理懷疑的立法借鑒及爭議
(一)“排除合理懷疑”的界定
證明標準,是指在訴訟活動中,就承擔證明責任的訴訟主體而言,證明必須達到的程度和水平,是用來判斷待證事實的真偽的標準。而刑事證明標準,是指在刑事訴訟中,進行定罪量刑的判決時,運用證據可以證明案件事實并以此確定定罪量刑的標準。在司法實踐中,滿足或超過這一標準,則為證據充分,而不能滿足證明標準的證明程度則是證據不足。endprint
在英美法系,通常是以“排除合理懷疑”作為刑事證明標準。證明標準的起初是以“明白的根據”作為被告人的定罪量刑必須滿足的證明程度,直到后來,18世紀末的都柏林的叛逆案件的審理中,才正式將將證明程度確定在“疑”(double),也就是“排除合理懷疑”,并且一直援用至今。相比之下,在大陸法系的法國、德國等國,是通過達到法官的“內心確信”,通過正面界定的方式判斷證據對待證事實的證明程度。例如,法國在刑訴法中曾規定:陪審官應以“誠實自由的人們所應有的公平與嚴正,根據指控證據和辯護理由,憑借自己的良心和確信作出判斷”。 英國的刑法學家,塞西爾·特納在《肯尼刑法原理》中是這樣解釋的:“所謂合理的懷疑,指的是陪審員在對控告的事實缺乏道德上的確信,對有罪判決的可靠性沒有把握時所存在的心理狀態。因為,控訴一方只證明一種有罪的可能性是不夠的,而必須將事實證明到道德上確信的程度。”
“排除合理懷疑”(beyond reasonable doubt)在英美法系, 是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是刑事訴訟中若想證明被告人有罪則必須達到的證明程度。在刑事案件中,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并不意味著要排除一切的懷疑。同時,“排除合理懷疑”在刑事中具有比民事更高更嚴格的證明標準,因為在刑事中一個錯誤的判決有著非常嚴重的后果,往往是自由甚至是生命。更進一步的是,在美國的哈蘭大法官認為,“排除合理懷疑”不僅是一種證明標準的表述,更具有正當程序的價值高度,是程序正義的表現。
(二)“排除合理懷疑”的定位及關系
新刑訴法將“排除合理懷疑”概念引入并加以確立,是我國刑事訴訟對在原來的刑事證明標準的錯誤觀念上有所改變,不再一味追求絕對的客觀真實的體現。這一次修訂不僅有利于增強在司法實踐中證明標準的可操作性,也意味著司法人員在面對刑事案件中,對證據和證明證明程度有了更深的認識,在辦案中更重視其運用。這對于實現審判的公平公正,司法程序的進步和我國法治社會的建設都有著巨大的進步意義。
1.“排除合理懷疑”與“證據確實充分”
我國通過立法確立了“排除合理懷疑”為刑事訴訟證明標準,這一修訂對于我國的法治進程具有極其重大的價值,但如何理解“排除合理懷疑”,并在司法實踐中正確適用,仍需要我們進一步的研究和討論。證據確實充分是對案件客觀真實的一種追求,而排除合理懷疑以發現案件的法律真實為目的,在證據規則中若對二者處于并列的地位進行簡單疊加,則易忽視證明標準實質的內涵。
在引入之前,我國原有的證明標準表述方式為“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強調證據鏈的完整性。這種著重要求客觀事實的標準,在司法實踐中為了片面追求證據完備形成鏈條,容易導致辦案人員為了獲得特定的定罪證據,并走向兩個極端:其一,有可能為了取得證據而采取刑訊逼供的非法手段,獲得的證據并不具有合法性,從而導致不公正的審判結果;其二,在調查和審判,往往調查人員或審判者由于缺乏某項證據,雖然已經在內心上形成確信,但是難以在當時寬泛的標準下,既不能缺乏證據而做出有罪判決,也不能忽視內心的確信而讓犯罪者逍遙法外。這一補充,彌補了固有的法定證據主義只是追求證據完備的的弊端傳統,增加了證明標準的可操作性,也減輕了法官受到外界影響的心理壓力,在證明力度不足時,可以做出真正符合法律規范和事實,遵循內心判斷的的判決。
綜上,對“排除合理懷疑”和“證據確實、充分”兩者的關的討論,應當從以下角度加以理解:首先,作為定罪量刑的案件事實都有確實的證據;其次,案件判決的關鍵證據,必須全部是經過法定程序審查的;最后,綜合全案,對事實和證據加以分析,證明程度達到排除合理懷疑時才能做出有罪判決。這不僅是對證據的充分有所要求,還要求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高度,達到主觀與客觀的統一。
2.“排除合理懷疑”與“排除非法證據”
對案件事實的認定是一種事后對案件的還原,具有不可回溯的性質,因此“排除合理懷疑”時,無論是陪審團還是合議庭或是法官以及偵查人員,都必須“綜合全案證據”,在證據的基礎上加以判斷,那么在這個過程中就必須要將不具有可采性的證據予以排除,否則建立在不適格的證據的基礎上形成的裁判者的內心確信只是一種虛假的排除,不僅不能保護被告人的權利,更會導致冤案錯案的形成。
從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公布“兩個證據”新規定,到2012年新刑訴法的修訂,以及最高法出臺的刑訴法司法解釋,都在不斷強化對證據適格性及證明程度審核的重要性,通過立法和司法解釋建立了一系列證據規則,主要包括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最佳證據規則,以及對證據的印證規則、鑒真規則、補強規則。充分實施“排除合理懷疑”的前提,是保證裁判者用以判斷的證據不僅內容真實,還應具有合法性,即獲得的程序符合法律的規范。
注釋:
龍宗智、何家弘. 刑事證明標準縱橫談.證據學論壇.2002.
[英]特納.肯尼刑法原理.華夏出版社.198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