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分析：提升議論質量的重要路徑

蘇寧峰

（廈門第一中學，福建 廈門 361000）

因果分析：提升議論質量的重要路徑

蘇寧峰

（廈門第一中學，福建 廈門 361000）

單純依靠事例堆砌出來的議論文，因缺乏思維與思想的含金量而顯得平庸。提升議論文寫作質量，根本途徑在于加強思維分析能力的訓練。在議論文的寫作實踐中，可借助原因分析、背景分析、功能分析、對策分析等四種因果思維分析問題，有效提升議論質量。

議論文寫作；思維訓練；因果分析；議論質量

單純依靠事例堆砌出來的議論文，因缺乏思維與思想的含金量而顯得平庸。因此，提升議論文寫作質量，根本途徑在于加強思維分析的訓練。

當代著名寫作學專家、四川大學馬正平教授認為，議論文寫作的思維模型有三種：因果思維、相似思維與文體思維。［1］其中因果思維以其深度的邏輯分析能力與結構能力而成為拓展論域與深化論證的基礎思維模型。

在議論文的寫作過程中，因果思維適用于對現象進行深度剖析與有序梳理。這種思維像透視，洞見現象背后的種種復雜而隱秘的聯系脈絡；這種思維像解剖，展示現象背后深刻的歷史與現實的因果關系邏輯；這種思維像預言，根據現象的內在因果關系邏輯推想預見其可能的結果與前景。這種思維富含分析與推理的邏輯因素，其編織起來的文字也富于數理邏輯的簡勁之美。魯迅先生的雜文名篇《拿來主義》便是這樣，簡要勾勒其文思路便可領略其精神：

[現象]中國曾經與現在的文化政策：“閉關主義”與“送去主義”。

因：“閉關主義”政策碰了釘子，失敗了。

果：現在流行“送去主義”的政策。

因：執行“送去主義”政策的后果嚴重：送去主義的內涵是“只想給予，不想取得”，如此單向交流，將透支未來，貽患子孫。

果：“送去主義”政策不可取，應該實行雙向交流式的“拿來主義”。

因：“拿來主義”不等于“送來主義”。

果：“拿來主義”的內涵是“運用腦髓，放出眼光，自己來拿”。

其文字紋理清晰，層次分明，推進有力，論證扎實，有不容辯駁的說服力。

議論文的寫作，借助于因果關系思維所進行的分析通常有四種：

一、原因分析

原因分析是對某種現象、某種結果狀態所做的原因、前提分析。原因分析是一種溯源性思維，有助于議論的深化，也有助于議論的條理化。在有些議論文中，對原因的分析構成了文章的基本結構框架。比如：當代著名記者熊培云的文章《擋得住德軍，擋不住生活》。［2］

[事由]故宮以“商業化侵蝕文化”為理由，趕走美國連鎖咖啡公司星巴克，然后又允許中國本土的“紫禁城咖啡店”進駐。

[觀點]“文化侵蝕不成立”。

其論證主體框架由如下原因構成：

①文化從來都是互相借鑒學習，成為一體的，沒有哪種文化有“完全的文化主體性”。

②以“保存民族文化”為借口而拒絕文化交融，則將導致文化萎靡、死亡。

再比如，一位作者寫的《現代的孩子們幸福嗎》。

[觀點]現代孩子們物質滿足，但失去了自己，這是悲哀的。

其論證主體框架由如下原因構成：

①孩子們成了大人們攀比虛榮、角逐名利的又一陣地。孩子們經常是大人的臉，供大人們涂脂抹粉的臉。

②孩子們成為大人們的影子替身，成為大人們現實與期望在未來時空里的投影與延伸。孩子們的理想其實是大人們的理想。

③孩子們成為大人們演繹自己人生觀與道德觀的試驗品。

二、背景分析

背景分析本質上也是一種原因分析。不過原因分析往往是分析當下的、過程性的、具體直接的原因；而背景分析則往往是分析非直接具體的、屬于歷史傳統的、狀態性的原因。

背景分析是追溯追問性質的深度思維，寫作者覺悟到：任何一個現實事件與現象都不是孤立的，而是普遍聯系的；它的產生不僅有著表面直接的原因，背后更有著歷史、文化、制度的深長的投影。

背景分析適用于深度寫作。其基本作用有：①為文字建立深遠的時空背景，使文章富有縱深感。形象地說，就好比攝影中的“景深”。②為文章的具體分析提供歷史、傳統或制度方向上的定位。③背景即是氛圍。背景分析不僅可為文字營構出某種氛圍，也是塑造個人文字性格的重要方式。

比如，1999年在上海召開《財富》全球論壇年會，記者以“奔向中國”為主題寫一篇深度報道，其文在開篇就提供了豐富的背景分析，為隨后的原因分析與功能分析做好鋪墊：

①《財富》全球論壇年會在世界經濟發展中的地們、作用和影響。

②歷史上，該年會主要放在哪些國家中召開。

③世界各國對舉辦該年會的重視程度。

④左右世界經濟的巨頭展開了哪些對話。

而魯迅先生的雜文名篇《燈下漫筆》則正相反，它將背景原因放到最后來揭示。

[事由]民國時，政局不穩而致紙幣貶值。民眾要將貶值的紙鈔轉換為保值的銀元而不得。聽說暗中有了行情即趕去兌現，即使被打了折扣也在所不惜。

[分析]社會原因分析：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了之后，還萬分喜歡。

[分析]歷史原因分析：實際上，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到現在還如此。

[分析]歷史實質分析：歷史的“治亂”之中，暗含著中國人的兩種時代宿命：一是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二是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

此文如剝筍：現象之后就直入分析，從較為直接的社會層面剖析而入較為間接抽象的歷史背景，而在歷史背景的分析中，又由中國人的歷史存在而入中國人的歷史宿命。其思維逐級提升，洞見豁達。

三、功能分析

功能分析是從事物或現象產生的意義、作用、利益、效果、影響等后續性因素進行的分析。它以理性的“利”與“害”的分析來強化論證的說服力。在有些文章里，對于“利”或“害”的條理性分析也有著組織文章基本結構的功能。比如2013年福建省高考優秀作文中有兩篇均屬此類。

［2013年福建省高考作文文題］我仰望著夜空，感到一陣驚恐：如果地球失去引力，我就會變成流星，無依無附在天宇飄行。哦，不能！為了拒絕這種“自由”,我愿變成一段樹根，深深地扎進地層。

其中一篇《扎進地層的樹根》，獲評63分，屬于一類中之優秀作文。其寫作思路如下∶

[觀點]深深扎進地層，對樹根很重要。深深扎入現實，對人也很重要。

[論證]①扎入現實，生活的土壤能給予我們精神成長以充足的養料。②扎入現實，文學與科學才能獲得不竭的“源頭活水”。③扎入現實，才能涵養出超邁的人生境界。

這篇文章的三個分論點全是從其“益處”來作功能性分析的。

另外一篇《大地行者》是當年最高分之作，獲評69分。其寫作思路如下：

[觀點]虛無主義的“自由”并非人類所能承受，人，終究是大地行者，腳踏實地才是人，無所依附，終使人驚恐。

[論證]①熱衷于追求虛無、推倒一切舊有價值觀的“自由”，其害處是導致：社會道德淪喪、倫理遭到踐踏。②道德倫理遭到踐踏的后果是：人類終將陷入一種出于“利己主義”的“狂熱自我毀滅”之中。

這篇文章的兩個分論點全是從其“害處”來作功能性分析的。

四、對策分析

對策分析往往是建立在原因分析的基礎上。其力度與原因分析的深度有著高度的相關性，也就是，原因分析得越透徹越到位，則對策的提出也越有針對性與操作的可能性。二者既可分論，又可合議，呼應相得，增益說理的力量。

比如，蔡元培《就任北大校長之演說》即此中名篇。他一開篇就簡明提出“以三事為諸君告”。

①抱定宗旨

[原因]本校腐敗，因求學者皆抱做官發財的思想。動機不正，行為不端，徒費生命。

[對策]抱定宗旨，守正求學。

②砥礪德行

[原因]當今社會，道德淪喪，敗德毀行。

[對策]大學學生，力矯頹俗，重任在肩。當以正當之娛樂來代替不正當的之娛樂。

③敬愛師友

[原因]宗旨不正，師生以利相交。

[對策]端正宗旨，敬愛師友。道義相勖，毀譽與共。

其論述的每部分都由原因與對策構成，要言不煩，條理清晰。其文風中可見其清澈而踏實的工作作風。

作為總結，以上四點，用圖1來直觀表達：

圖1

【例文】吳思：金庸給我們編了什么夢？［3］

在一個缺乏財產安全與秩序的社會里，對獲利能力的幻想，不如對傷害能力的幻想具有根本性。金庸筆下的大俠，其所具有的傷害能力，只有皇帝能與之相比，卻比皇帝要幸福自由得多。武俠夢，實質上是中國男人改良了的皇帝夢。【批注1：此句直接點明“大俠夢”的實質】

早就有人說過，武俠小說是成年人的童話。這些年，金庸編織的成人童話風靡漢語世界。他給我們編織了什么夢？我們如此上癮地讀金庸，顯露出我們內心和我們社會的什么東西？【批注2：導入原因分析。提示重點分析其“心理”與“社會”原因】

金庸對武俠的想象色彩繽紛，但是最核心的一點，就是擁有一種超常的能力，可以保護自己不受暴力的侵犯和傷害，自己卻有能力隨心所欲地傷害別人。

當然，有能力傷害別人，并不一定就要使用這種能力。真正的武俠，可以稱為俠的人，一定要有武德，要遵守天道，不僅不使用超常的暴力害人，還要保護弱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武俠就是憑一己之力匡扶正義的人，也是替天行道的人。

我們愿意當這樣的人嗎？如果需要算計一下再做回答，那好，請留意以下幾項條件：

第一，當這樣的人門檻很低。無須特別的家庭背景和超人的資質，我輩尋常人就可以入選。入選后，也無須吃特別多的辛苦，莫名其妙的幾次奇遇就能使你獲得常人需要數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積累起來的功力。保持這種功力，還無須戒酒肉，更無須遠女色。

第二，一旦成為這樣的人，便會有美女——通常還不止一個——芳心暗許，鬧得你的生活充滿月影花香，情趣盎然。

第三，你的大名在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敬。憑著這個名頭，走哪兒吃哪兒，華服美屋，還動輒有幾百兩銀子的進項（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不過二十兩），無須當牛做馬為稻粱謀，永遠不必為柴米油鹽之類的瑣事操心。

第四，法律管不著你。哪怕殺人如麻，大俠們也沒有通緝逃亡之苦。沒有查夜，沒有身份證和戶口本、暫住證，住店也不用登記姓名。

其實，不用這么充分的條件，只要有一兩條就足夠我滿意的了。金庸筆下的大俠既富且貴，又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正義的事、受人感激的事，這等十全十美的好事誰不想撞上。【批注3：以上是心理原因分析】

我們當然知道，維護正義是很麻煩的。在當代社會中，這是檢察官、律師和法官們，消耗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費了無數的心血和麻煩，勉勉強強還未必能維持一個大概的。指望一個武術高手在短時間內明辨是非，以暴力維持公平和正義，這簡直是一個神話。不過神話恰恰是既省事又省心的故事。我們特別怕麻煩，怕費心，怕受約束，還怕合作，怕處理復雜的人際關系，怕走復雜的組織程序，怕背誦復雜的法律條文，我們幻想舍棄這一切麻煩，不支付任何代價，像呼喚神靈一般把正義從空中呼喚出來。【批注4：以上是社會原因分析】

原來，我們的白日夢是一個富于正義感的懶漢的富貴幻想。究竟什么人擁有超強的暴力，不受暴力的威脅，卻能以暴力貫徹自己的意圖？究竟什么人可以衣食無憂，既富且貴，身邊美女如云？這種擁有“匡扶正義”的地位，憑借暴力獲得立法和執法權威的社會角色，在中國歷史上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皇帝的生活，乃是中國人所能想象的塵世間最幸福的生活。不過金庸又替我們想象了一個比皇上還幸福的角色，也就是大俠。

皇帝還有許多不自由，還有上早朝的義務，處理公文的義務，不能睡懶覺，不能自由出入民間，被迫忍受許多約束。武俠沒有這些煩人的事。這是一個擺脫了討厭的義務，又可以盡情享受生活的自由權利的角色。除了內心，沒有任何可以約束他的力量。

總之，武俠夢就是中國男人的改良皇帝夢。【批注5：呼應開篇。具體分析“改良皇帝夢”】

我得承認，金庸對帝制頗為反感。在他筆下，凡是有一統天下野心的人，幾乎都是大號的反面角色。但是，設身處地替皇上想一想，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一統天下正是追求社稷安全的合乎邏輯的行為。大俠憑著獨步天下的武功不受任何威脅，皇上只有剪除異己才能不受任何威脅。在尋求絕對安全的意義上，追求絕頂武功的人，與追求天下一統的人，實屬一丘之貉。

其實，做改良的皇帝夢也沒有什么不好。我就很喜歡做。皇帝夢中的許多東西，也是人類普遍的幻想和渴望。譬如公正、強大、受人尊敬、衣食不愁、美女如云、安全、有成就，不受管束和約束，不干沒有意思的苦工，等等。我們當然可以看出來，這些幻想不僅簡單幼稚，而且自相矛盾。但我們愿意夢想的恰恰是這種簡單幼稚和自相矛盾的東西。

與幾百年前的《水滸》和《三俠五義》比起來，在金庸筆下，忠孝和義氣之類的許多說教消失了，殺人不眨眼的蠻橫減少了，西方的一夫一妻制度的愛情氣息、人道主義和自由主義色彩出現了。經過這些調整，金庸編織的夢境就更對當代人的胃口，更容易通過具有當代口味的良知或超我的審查。為什么武俠幻想在中國格外流行？除了合乎我們的夢想之外，社會氣候和土壤似乎也格外適宜。對武俠的幻想，其實就是對擁有強大的傷害能力的幻想。中國古典文學中并不缺少類似的先例。孫悟空、梁山好漢，都是超強暴力的擁有者。他們都是人們心目中的大英雄。即使那些大魔頭，由于武功高強，也成為人們羨慕尊敬的對象。只有平民是不值得一提的。在武林高手眼里，平民不過是伺候人的店小二，或是用來出氣的店小二，或是供他搭救的蕓蕓眾生，這正是皇帝眼中的百姓功能。

可以對比一下，假如換一個社會和時代，幻想的對象大概就不再是武俠，而是億萬富翁，似乎那才是西方男人的幻想中心。體現這些幻想的作品有《百萬英鎊》《基督山恩仇記》，還有那些暢銷的關于巨富的傳記。西方男人的幻想可以集中在巨大的財富上，但中國的財富很缺乏自衛能力，不那么值得幻想。在一個缺乏財產安全和秩序的社會里，對獲利能力的幻想，不如對加害能力的幻想那么具有根本性。

在金庸筆下，男主人公最后總是贏了，消除了對自身和江湖的重大威脅，攜神仙美眷飄然而去。不過在我看來，更普通因此也更深刻的問題此時剛剛出現：大俠贏了以后怎么辦？大俠在逃避了追殺，贏得了美人心，清除了各種威脅之后，終于可以過正常生活了，就好像大多數人如今每天面對的問題一樣，那時候，他怎么過？如何養家糊口供房子？當保鏢？當武術教練？他不覺得口中寡淡嗎？如果這種問題不能提出來，如果解決這種問題的想象不能流行，那么，這是否意味著，我們還沒有走出童年？或者我們太老太累太無能，只好在裝嫩中嘗一點樂趣？【批注6：將“大俠夢”放在金庸作品的背景下，放在中西方歷史文化價值觀的背景下，進行比較分析】

此文思維形態之美最可深賞。其文思大致有兩層：

第一層是中國男人“大俠夢”的原因探討。作者開篇直言實質，中國男人“大俠夢”的實質是“改良的皇帝夢”。然后吳思從中國男人的社會心理來細致條陳；再從大俠與法律的效率上進行橫向比較，以進一步申論其社會原因。

第二層背景分析則更入深層，更臻本質。作者將中國男人喜愛“大俠夢”的現象置于金庸作品與中西方歷史的背景上進行分析。這樣給予了分析更深遠更豐厚的背景意味。作者在探討中發現，中國歷史的元規則是“暴力”，而西方歷史的元規則是“財富”。這樣的歷史本質意義上的發現極大地提升了思想的境界。

其文有現象，有原因，有背景；其思維，有橫向比較，有縱向深掘；其層次，有直接的心理與社會分析，更有提升意味的歷史元規則的發現。這樣富于思維形態之美的文章，讓人獲得的是暢目悅神的閱讀快感。

［1］馬正平.高等寫作思維訓練教程（第2版）［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

［2］熊培云.自由在高處［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

［3］吳思.金庸給我們編了什么夢？［J］.雜文月刊：文摘版，2013（6）.

（責任編輯：劉火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