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渡走筆

劉紹良

因為一首名揚世界的經典歌曲《小河淌水》，極大地提升了彌渡的文化形象，許多進入彌渡的過客，都會往它的誕生地密祉張望。有的，會直接離開壩子，沿著山路，到密祉尋訪。

我不會錯過密祉，包括街旁的珍珠泉，桂花箐里的那株千年古桂，早已多次光臨。幾天前，再受邀到了彌渡的白云寺，又感覺別有洞天。此行，我們一行六人，又順勢尋訪了鐵柱廟和霧本村，不禁贊嘆：文化在民間，風景在鄉野。

千年古剎白云寺

白云寺這三個字，讓人神往，讓人遐思。在彌渡壩子南邊東面，翻過一座小山就到。初一看見，一院坐西向東金碧輝煌的宏偉寺廟赫然在目。

中午一點，我們將車停在寺廟北側的停車場上，從北側門進入，里面已是一派熱鬧景象了。寺廟布局是依山而建，呈梯狀。第一層次的北廂房里，許多彌渡的書畫家們，正在聚精會神地作著書畫。書是傳統書法，畫是傳統國畫。春日，在梨花牡丹相映成趣的氣氛中，在寺廟的宗教環境里，這已成為一種既輕松風雅，又莊重肅穆的文化景觀。讓觀者在隨意中帶著謹慎，在謹慎中含著敬畏。第二層次為寺廟的中心地段，有亭子，有小廣場；有演員，有觀眾；演員幾乎全是女性，身穿彩服，正在表演彌渡的傳統劇種花燈；須知，《小河淌水》的原曲土壤，即是花燈。觀眾有本地和外地的文化人，有本地的群眾。我們是初來乍到，自不能把精力集中于一點；既要看人，也在看景，便自由走動。走動中，我感覺眼前景物也有層次。第一層次為梨花牡丹，第二層次為書畫、花燈，第三層次為寺廟本體。三個層次中，以人為主體，我們便先接觸了人，了解了人。

梨花在寺外，尚不能形成大規模似雪的花海，因為干旱的緣故，少數滿樹開放，少數不見一朵：還有較大的一個部分，正處在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狀態。寺里的牡丹、盆栽，因為節令和管理者的精心，正開得姹紫嫣紅。牡丹需配芍藥，兩者體現的一半是火，一半是情。

我們是從側門進寺的，按參拜佛教寺廟的規矩，這有失禮貌。進門之后，我們先下后上，至最高處的大殿。基于對寺廟的敬畏和對文化的尊重，人鄉隨俗，我亦隨眾對菩薩塑像叩首參拜。出了殿門，我習慣性地觀察建筑結構和風格。在中國大地上，儒道釋三家的建筑風格都大同小異。但所有宮觀寺廟，大都歷經滄桑，歷經戰火，大都依當地的人力、財力多次修繕，甚至重建，如此，今天展現的風格，很難與原貌一致，大都是明清的基調了。在白云寺里，我只得到一冊很簡單的簡介折頁，從而知道，它的歷史悠久，建于唐代，故被稱為千年古剎——白云寺。我從巍山來。巍山境內宮觀寺廟眾多，便習慣性地作類比。比之，便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首先，在稱謂上，佛教稱佛教建筑群為寺、廟、庵；道教稱道教建群為宮和觀；殿和閣的稱謂，幾乎在所有宗教的非宗教的環境都通用。不同的是，在白云寺里，這個閣字成了從屬的建筑物的名稱；它里面有王母閣、玉皇閣、觀音閣；而在巍山，這個閣字卻是獨立的建筑群的稱謂，比如，在巍寶山就有獨立的一大院的玉皇閣和斗姆閣。另一有趣的現象是，在白云寺里，佛道相融的情況非常突出，簡介中介紹：“寺有山門、天王殿、大雄寶殿、王母閣、玉皇閣、觀音閣、財神殿、龍王殿等殿宇，歷史上從明清到清朝前后住寺僧人達五百余人。并設有‘白云山莊提供食宿。”其中，王母閣、玉皇閣是典型的道教成份，天王殿、大雄寶殿屬佛教系統，財神殿、龍王殿為佛道二家傳之后世的過程中，百姓的愿心依附。在白云寺里，簡介上沒有卻又客觀地存在著一個小小的偏殿，它處在大雄寶殿的左側的角落里，叫做“送子殿”。我們一行六人，三男三女，行至此門前，便有一女走了進去，二女在門口張望。三男中便有一人笑說：計劃生育政策放寬了，你還要生娃娃嗎？送子殿在民間到處都有，似不歸屬傳統的佛道，是后世把民間愿望，順勢依附的結果。

我遵從于規矩，便從正門走出，轉身恭敬地仰望大門、門楣，之后，又從大門走進。在門外，免不了放眼四顧，卻只見腳下是一條小小的峽谷，谷底有一個村莊；正前方的山更高大、更荒蕪；山腰以下，有一片大棚類的東西：峽谷底部，不見水流和青草，心中便有些凄惶和感嘆。此寺建于唐朝，那是千年以前的事情。那時，必然森林蔽日，水草豐美，地上走獸，天上飛禽。地上有水，地氣上升，便先成霧后成云，建寺之處，必然云霧繚繞，一派神仙景象了。而眼前，失去那些生霧生云的條件，游人或香客，都只能看頭頂高天之上的白云，遠方的白云了。這不能不是我在白云寺前的遺憾。

再進白云寺，感覺寺內仍是一個在宗教背景下，文化氣息頗濃的清幽環境，若閑時邀二三友人，品用寺前右側的古井水泡的春茶，作一番思接千載的神游，仍是一個隨心適意的好去處。

白云寺一定藏著許多傳奇故事，只是藏著故事的那道神秘的大門，還未向我們打開。

南詔煙云鐵柱廟

鐵柱本是政治的產物，與宗教無關，但與本地的歷史有直接聯系，被后人附著了些宗教意味，建廟祭祀。

鐵柱廟在彌渡縣城西北五公里處。近旁村莊房屋建筑因套用眼前縣城的風格，鋼筋水泥多了起來，讓我稍感遺憾，就記不住它的名字。幸好，因有鐵柱廟，為這個地區增加了顏色。

鐵柱廟占地很寬，說不清是多少廟的面積。總之，大門外可以停車。大門內也是一大塊空曠的園林化場地，一進去就讓你感覺適意。步入第二進院子，中間突兀地立著一株非常粗大挺拔、樹冠巨大的大青樹。它的根部和腰身，非常虬曲嶙峋和多節多疤，一看，就給你一種歷經滄桑生命偉力的氣場。那環繞主干的節和疤，大多是早年鋸掉過多的側枝的剖面，看著看著。被我看成是白王張樂進求時代的一干英雄的臉譜。讓我震撼和敬畏。我對大樹古樹有一種自發的崇拜感，在見過許多大樹古樹之后，唯有這株，風貌卓然于群，讓我默立其下的時間最久。我們一行六人之中，只有我曾于數年前到過此廟，便憑記憶充當導游。進入正中大殿，講解說此鐵柱與南詔第一代王細奴邏有直接聯系，是細奴邏及其子孫成就王者偉業的祥瑞起點。鐵柱豎立在大殿正中一米余高，面積約六平方的祭壇上。壇前，當然有叩首墊膝的草墩和上香的香爐。鐵柱并不美觀，天然的漆黑顏色，圓形，直徑一尺，高約兩丈。唐初，社會生產力還較低下，能把礦石冶煉成鐵，再把生鐵熔化澆鑄成這樣一根柱子。實在是難為之事。鐵柱之意義，為穩定政權的鎮川之物，為穩定民心的敬畏之物。endprint

歷史風云使然，著名的昆明大觀樓長聯中提及的“唐標鐵柱”，便是指此。

第一次進鐵柱廟時，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右側低矮的廂房里，有兩尊老年彝族夫婦的泥塑。那男的穿羊皮褂、持長竹煙鍋，下巴一撮山羊胡子；那女的身著五色繡服，雙手放于膝上。兩位都是面目慈祥，慈祥中透著滄桑。無疑，這應該就是第一代南詔王細奴邏夫婦。我帶著一行人找到了這問廂房，讓其中一位南詔后裔默立良久。在與鐵柱殿垂直距離五丈開外的后殿，供奉的是道教神仙中的代表人物玉皇大帝。神仙也排座次。座次地位稍低于玉皇大帝的太上老君，即為傳說中在巍寶山點化細奴邏之人。如此，這鐵柱廟似乎就為說明南詔史的發祥而設，三位一體地構成了一個浪漫至極，又客觀現實的歷史故事。我想，我是有能力講解南詔史中的源頭故事的，能講得生動傳神，色舞而眉飛，讓聽者沉浸其中，進入一個輝煌王朝的演義之中。可惜，在這個春日的艷陽下，在這個清幽祥和的廟宇里，只有我們一行人。

寺廟的建筑格局最講究的是對稱，以中軸線為準。這個廟又在極為對稱的格局之外。在左側廂房之外北側，辟出一個別院。別院寬敞，草木青翠，有金竹鮮花，有水池水井。一排低矮的磚木瓦房，為管理人員居住。水井的井欄在一個臺上。高于平房的地平。我上臺階看井水，一看那井水高度似與平房的地平平齊。當然，我還從井水里看到自己的世俗形象，感覺這形象適合在這個別院里居住，每日隨眾灑掃、進香，然后品茗讀書。

在人生的旅途中。我想駐足停留的地方已經太多。對于這個客觀的人性重于主觀的神性的廟宇，我心想留下，雙腿還是走了出去。

晉時桃花開霧本

能到霧本村一睹芳容，幸甚。

霧本村在白云寺的西南邊。中間隔著個狹窄的壩子。同樣，翻過一道低矮的山梁，汽車下坡。這是一條塵土飛揚剛被擴寬的土路。從柏油干道轉土路的路口，有一座簡易的捆扎了青松枝的牌坊，我便感覺這里是要以桃花為主題，做成美麗鄉村游的景點了。看桃花，主要因為我們車上有三位女人，三位要用筆桿去歌唱春天的女人。她們。其實是為了拍照，拍桃花，拍桃花樹下把一枝桃花拉到臉側的形象，心理暗示呢，是要把自己也拍成桃花。

下坡，坡不陡，兩側漸漸有了些低矮的青松。青松總能明人眼目，而左側坡地上，突然出現的一片桃花，就讓女人嘴里發出了尖叫。在叫做“采風”的文學活動中，我總是給別人當司機，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便往左側一轉，沿一條更狹窄的土路駛進桃園。這個桃園處在低矮處的能看見壩子的山梁上，必然干旱，除了低矮的一溜溜桃花在努力地開放花朵之外，別無一點點其他植物的顏色。這時。發現更遠處更高大的西山與此之間，有一個小型盆地。盆地里有紅黃綠青藍幾種顏色的植物和景觀，細看之下，紅的是開得正艷的桃花，黃的是即將謝幕的油菜花，綠的是蠶豆、小麥，青的是一種叫做黑麥的飼料草，綠的是一個叫做龍潭的水塘。在西邊的緩坡地上，有一個建筑風格讓我順眼的約二三十戶人家的小小的村莊，在夕陽下靜謐而安詳。更重要的是，這里的環境結構讓我賞心悅目。這在于村民的生產生活環境，與自然環境有嚴格的分界。村子背后的西山，由于沒有人煙，青松林格外青翠茂密，它的下沿，森林就是截然的森林，沒有被村民蠶食的痕跡：再往下延伸，山地就是山地，按村民的意愿耕種，就有了以上那幾種顏色。我想，這里的村民一定是既明理又寬容，他們保護了村后茂密的森林，才讓盆地中央有了龍潭。才讓土地不會干旱；而且，他們一定不計較從森林中跑出的麂子、野兔、雉雞，偷食他們地里的糧食和水果，才保得這一方土地的祥和安寧。

我們當然要走進更好的風景里。便從第一個桃園出來，順坡向盆地底部溜去。

桃花最讓人賞心悅目，在這個被稱為“十里桃花”的地方，我卻再無意走進桃林。當另五人都各取所需的時候，我到水塘邊的一間小房屋前喝茶。水塘里有增氧泵浮在水面，偶爾也有魚躍出水面，在這人影極少的環境中，魚的跳躍增加了動感，是畫面中精彩的一筆。太陽已經西下了。我希望看見炊煙。在山野中，在山村里，炊煙是最能溫暖人心的景致。然而，此處沒有炊煙；也許，沒有炊煙，才讓村后及周圍的森林完美，才讓水質明凈清澈。那么，讓我看看牧歸的人畜吧，然而，這樣一幅極具動感的景象沒有出現。我們停留的位置與村莊有一段距離，遠眺之后，當然也極想走進村里，叩門詢問，討一杯熱茶，買一餐晚飯。我喜歡安靜，喜歡在安靜中讀晉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想著陶淵明，這里的安靜就給了我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我就是當年的武陵人，走進了陶老先生構建的桃花源里。我在靜靜的等候中遐思。又極自然地把此地與東山的白云寺對比。在我的經驗中。凡是有廟宇、宮觀的地方，無形的神靈總能以神性的力量守住一片凈土，讓森林仍然是森林，讓白云仍然是白云，而規模宏大的千年古剎的白云寺，卻沒有做到這一點。僅隔一段狹窄的壩子。西山的霧本盆地里，沒有宏大的寺廟，沒有無形的神靈和有形的高僧香客，卻能讓森林茂密、水草豐美、花紅柳綠，讓我驚訝。這里，最增色的是眼前這個叫做龍潭的水塘。那日風小，間隔性地無風，塘面便如明鏡，隨著太陽的移動，水中就有了許多倒影。我最擅長的就是游泳，當別人想做一朵桃花，或者一片白云，一只雄鷹的時候，我選擇的是做一條跳躍于水面的鯉魚。

我們總要離開，在回家的路上，我想，我會在桃子成熟，稻谷金黃的時候再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