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應峰
——以小過為過
南宋羅大經《鶴林玉露》有個“一錢斬吏”的故事:北宋年間,張乖崖在崇陽當縣令時,常有軍卒侮辱將帥、小吏侵犯長官的事。張乖崖下決心要整治一番。一天,他在衙門周圍巡查,見一個小吏從府庫中慌慌張張地走出來。張乖崖叫住小吏,發現他頭巾下藏著一文錢。那個小吏支吾了半天,才承認是從府庫中偷來的。張乖崖把那個小吏帶回大堂,下令拷打。那小吏不服氣:“一文錢算得了什么!你也只能打我,不能殺我!”張乖崖勃然大怒,判道:“一日一錢,千日千錢,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為懲罰這種行為,他當堂判斬了這個小吏。
張乖崖擺出“水滴石穿”的道理殺了小吏,自然有濫用刑法之嫌。但小吏不以小過為過,招來殺身之禍也是自取其咎。小過與大過是相對而言的,《書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也就是說,天降災禍,尚有逃避的機會,人若是自找災禍,則是無法挽救的。小吏就屬自招災禍之人。
《每人只錯一點點》一書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巴西海順遠洋運輸公司派出的救援船到達出事地點時,“環大西洋”號海輪消失了,21名船員不見了,海面上只有一個救生電臺有節奏地發著求救的摩氏碼。救援人員看著平靜的大海發呆,誰也想不明白在這個海況極好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么,導致這條最先進的船沉沒。這時有人發現電臺下面綁著一個密封的瓶子,打開瓶子,里面有一張紙條,21種筆跡,上面這樣寫著:
一水理查德:3月21日,我在奧克蘭港私自買了一個臺燈,想給妻子寫信時照明用。二副瑟曼:我看見理查德拿著臺燈回船,說了句這個臺燈底座輕,船晃時別讓它倒下來,但沒有干涉。三副帕蒂:3月21日下午船離港,我發現救生筏施放器有問題,就將救生筏綁在架子上……機匠丹尼爾:3月23日上午理查德和蘇勒的房間消防探頭連續報警。我和瓦爾特進去后,未發現火苗,判定探頭誤報警,拆掉交給惠特曼,要求換新的。機匠瓦爾特:我就是瓦爾特。大管輪惠特曼:我說正忙著,等一會兒拿給你們。服務生斯科尼:3月23日13點,我到理查德房間找他,他不在,坐了一會兒,隨手開了他的臺燈。大副克姆普:3月23日13點半,帶蘇勒和羅伯特進行安全巡視,沒有進理查德和蘇勒的房間,說了句“你們的房間自己進去看看”。一水蘇勒:我笑了笑,也沒有進房間,跟在克姆普后面。二水羅伯特:我也沒有進房間,跟在蘇勒后面。機電長科恩:3月23日14點,我發現跳閘了,這是以前也出現過的現象,沒多想,就將閥合上,沒有查明原因……電工荷爾因:晚上我值班時跑進了餐廳。最后是船長麥凱姆寫的話:19點半發現火災時,理查德和蘇勒房間已經燒穿,一切糟糕透了,我們沒有辦法控制火情,而且火越來越大,直到整條船上都是火。我們每個人都犯了一點錯誤,但釀成了船毀人亡的大錯。
這張絕筆紙條,清晰地記錄了整個事故發生的全過程。
有人曾這樣問過美國作家馬克·吐溫:“小過與大過有什么區別?”馬克·吐溫答:“如果你從餐館里出來,把自己的雨傘留在那兒,而拿走了別人的雨傘,這叫小過。但是,如果你拿走了別人的雨傘,而把自己的雨傘留在那里,這就叫大過。”馬克·吐溫的回答是幽默的,他告訴我們,小過與大過之間其實沒什么本質區別。很多壞事常由小的先兆起頭,所謂“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就是這么回事。小過與大過之間并沒有隔著千山萬水,惡行往往是由小而大,由輕而重的。怪不得劉備會在遺詔中寫上這么一句:“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小吏若能及時悔過,“環大西洋”號上的每個人若能及時糾錯,又何至于釀成生命的悲劇。其實,很多情況下,自然與人為是彼此互動的。小過與大過,幸運與不幸,常常近在咫尺。一個人,明智不明智,就看在日常生活中,是不是懂得時刻警醒自己,做到防微杜漸。應該說,能以小過為過,及時改過,是為大智。有了大智,方能化解人生的厄運。
——懸魚正清風
東漢時期,羊續為南陽太守。當時的南陽,是個富裕之邦,但吏治腐敗,奢侈、賄賂成風,周圍有6個縣都被駐守江夏(今湖北武漢)的叛軍所占領,前任南陽太守秦頡也為叛軍所殺,形勢相當嚴峻。羊續受命于危難之際,他進入南陽郡界內,便化裝成平民走小道,僅帶一名隨從,了解各縣情況,詢問風俗民情,各縣的令長貪猾還是廉潔,官民善良還是奸邪,他都有了清楚的認識。一上任他便大刀闊斧地清肅政風,平定叛亂,糾弊補偏,興利除害,深得老百姓的愛戴。
郡丞為了與他聯絡感情,送給他一條名貴的大活魚。羊續十分為難,他想,如果不收,有可能掃了郡丞的面子,況且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如果收下呢,又怕別人知道后也來效仿。于是他靈機一動,將魚收下,但是他不吃也不送人,而是將那條魚“懸于庭”。果然,郡丞認為羊續收下了那條魚,不久,又送魚來。羊續便將上次懸掛于庭院中的那條魚指給郡丞看,以此謝絕了郡丞。郡中官吏都被他所懾服,再也不敢來送禮。百姓爭相傳頌他的事跡,打心眼里敬佩這位新來的太守。
從此羊續就有了“懸魚太守”的雅號,“懸魚”便成了為官清廉的典故,常被征引。如唐人顏萱詩“懸魚庭內芝蘭香,馭鶴門前薜荔封”;宋人徐積詩“愛士主人新置榻,清身太守舊懸魚”。一千多年后,明朝民族英雄于謙有感此事曾賦詩曰:“喜剩門前無賀客,絕勝廚傳有懸魚。清風一枕南窗外,閑閱床頭幾卷書。”
羊續愛吃魚,卻把別人送來的魚懸掛在門口,無疑,對上門行賄者是一種無聲的警示,這樣一來,扼制了吏治腐敗,一掃當地奢侈、賄賂之風,讓清廉爽潔之風直入為政者心底,并將之發揚光大。
——儉以養德而廉
清末名臣曾國藩是個十分復雜、爭議頗多的人物,正如章太炎所說:“譽之則為賢相,讞之則為元兇。”一百多年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然而他為政清廉,生活勤儉,為后人稱道。
曾國藩發跡較早,三十多歲已官至二品,后來做到總督、大學士,他仕途中大部分時間身居高位。就是這樣一個享有顯爵厚祿的高官,生活卻非常儉樸,就吃的方面來講,每餐只需一道青菜,決不多設,被時人譽為一品宰相。有次出席鹽商安排的宴會,他見山珍海味羅列滿桌,始而震驚,繼而沉默,只隨意取食了面前的幾樣菜。他后來對人說:“此皆民之膏血,一食千金,吾不忍食,且不忍睹。”就穿的方面來講,曾國藩平時極少添置新衣,30歲過生日時,縫制一件黃馬褂,家居不輕穿,只在新年時穿幾天,珍藏30年,還像新衣服一樣。再說住的方面,九弟曾國荃在湘鄉老家新建房屋一座,花去七千兩銀子。曾國藩獲悉后嚴加斥責,并在信中明確表示:“吾此生誓不住新屋。”他說到做到,終生未履新屋一步。不僅對自己十分苛刻,他對家人要求也非常嚴格。有一個流傳甚廣的故事,曾國藩任兩江總督時,有一天看到兩個小女兒在爭吵哭鬧。原來,家中只有一件絲綢褲子,姐妹兩個爭著穿,他就上前解勸道,如果明年自己繼續任總督,就再買一件,到時每人一件,孩子們聽后破涕為笑。時隔百年,讀到這段文字,依然令人感慨唏噓,曾國藩堂堂一品大員、封疆大吏,每年養廉銀達兩萬多兩,難道他真的沒能力讓家人穿得更體面些嗎?這在常人看來近乎苛刻的作法是否是在作秀或是種病態呢?當然不是,在他看來,儉樸不僅是一種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最重要的是,教化世民,培育良風美俗,這與封建時代士子追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理想是一脈相承的。上世紀30年代,某文人客居南京,發現房東一家早餐僅吃開水泡饃一碗,再不肯多吃一點,大惑不解。房東太太解釋:這是曾侯遺規,不敢逾矩。此時距曾國藩去世已半個世紀。良政美德真的可以穿越時空,歷久彌堅,曾氏教化之功可見一斑。endprint
因為自奉甚儉,他本人的薪俸收入足夠一家人的日常開支,所以曾國藩不必整天挖苦心思撈取灰色收入或意外之財,更不會將手伸到國庫中。恰恰相反,曾國藩經常將自己的合法收入慷慨捐獻給國家或社會。在曾國藩奏折中,可以看到左宗棠、彭玉麟等將領經常將大筆養廉銀用于軍費開支。這是當時流行于上層士大夫中的美德和時尚。與他們一樣,曾國藩除捐助國家外,經常將銀兩寄回家中,并在家書中詳細說明用途事項,其中大部分用于周濟貧窮的鄰里親朋。在入仕之初,曾國藩有一樁愿望:購置千畝良田,作為義田,供孤苦無依的貧苦農民無償耕種。遺憾的是,畢其終生這個愿望也沒能實現。如果撇開時代與階段的局限,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他稱得上封建士大夫中景行行止的道德典范,一座常人難以逾越的道德高峰。
曾國藩在世時,從沒有想到留下一筆豐厚的物質財富,讓子孫衣食無憂,他認為田地、房產、財物未必能給后代帶來幸福,相反可能招致不測之禍。他曾對人說:子孫若賢,要錢有何用,賢而多財,易損其志;子孫若愚,要錢有何用,愚而多財,易增其過。但是曾國藩還是留下了一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道德文章,如今已成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特別是《曾國藩家書》,不僅哺育了一代代曾氏后人,還令千千萬萬的中國人受益匪淺。
無獨有偶,香港富豪、金利來集團總裁曾憲梓幼年喪父,與樸實善良、吃苦耐勞的母親相依為命。童年的困苦養成了他節儉的習慣,即使在成為擁有逾40億港元的上市公司老板后,在日常生活中他依然節儉得令人難以置信。他于1998年買了一雙300元的皮鞋,這雙皮鞋穿上腳后,一晃就過了整整6年,因為穿的時間太長,走起路來既不方便又不舒服,于是他這才決定給自己換一雙新皮鞋。在好朋友的陪同下,他買了一雙價值1200元的皮鞋,穿上后,很輕很軟,感覺特別舒服。但幾天后,他腳上穿的還是那雙舊皮鞋,只不過他悄悄將這雙皮鞋換了鞋跟。朋友問他:“怎么不穿新買的皮鞋啊?”他抬了抬腳,很開心地說:“你看,補好了,又可以穿了,新買的鞋那么貴,還是留著有慶典活動的日子再穿吧。”
曾憲梓舍得捐贈,卻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費,節儉到近乎刻薄的地步。許多人不理解,問他這是何苦。他說:“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人生在世,來時兩手空空,去時也不能帶走什么。我只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為社會多做些事情,盡可能多地留下我的一片愛心。”這個將一雙皮鞋穿了6年,還要換上鞋跟再穿下去的億萬富豪,真正踐行了“儉以養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