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個春天（組詩）

玄 武/著

第四十五個春天

詩人開始贊美春天

花朵卻沉默不語

如一顆堅硬的心

月亮一樣冰冷

春水邊的大石

在正午暖和起來

這個春天，流傳被毒死的胖子

我等待雷聲，驚醒深土中蟲豸

蝗群和疫鬼自史籍中飛出

腳下的大地

春天再度沐浴毒液

死亡卻悄聲無息

人間第四十五個春天

我一邊潦草書寫

句子一邊蒙上塵霾

鄰人在深夜劇烈地咳嗽

他的腰身，不是被春風吹彎

他胸中的刺，不知因哪粒糧食

鳥兒腹部掠過低空

愛過的飛鳥渺茫

腹部掠過低空

柔軟的細羽多么相似

認不出是其中哪一只

偶爾恨過的人

有的已成灰

偶爾做的錯事

仍然記著

在茫茫而逼仄的世上

平和的瑣屑時代

多數人幸運

不會有死敵

勇者與自己搏殺

老人與自己的少年

青年與壯年，握手言和

又逐漸忘記

山谷里的樹

落光了葉子

忽然的拆遷

土埋過樹梢

匿其名的其他種子

春天時一棵叫朝圣者的小苗，

輕易殺死了它旁邊的山楂樹。

我有匿其名的其他種子，

入土便打敗整座花園。

但要提防遺忘和丟失。更要提防

偷吃的麻雀，剛種下時將它叼走。

也感謝愚蠢的人，有他們反襯

美更為強烈。

河面大冰拱起

貓在樹杈上，爪子一按

在空中落下的弧線。

葉片邊緣的露珠

被拉長滾落。

河面大冰拱起，

在深處爆裂。

月突然躍上夜空，又亮又大

像發出一聲輕叫。

一個人被突如其來的快樂擊中，

但還未跳起來。

有更多瞬間，

像是閃爍的禪機。

像宇宙的律動，像想念時

心尖的微微一顫。

歸去來兮或者冬末

沒有誰記得大雪紛飛的夜晚

暗紅的爐火坐到天明

冰封的黑泥土中

種子的小眼睛

僅僅是那個

最瘦弱的顆粒

不遠處草長鶯飛的天邊

一個人圍繞村莊

走了整個冬天

此刻他端坐村口

像孩子遺棄的雪人

正午的花園

風起時我坐在石頭上，

讓花園向天空敞開，

讓男人和女人在樹下相愛

云朵飄移一只螞蟻蠕動

鳥鳴和大街上的汽笛聲一起開始

我想到詩歌和生存，坐在那里注視

人和一只螞蟻置身于樹影

云朵巨大的陰影、急速飛過的鳥兒的陰影

這一切置身于光芒之中，而人是一條魚

如諾亞時代大洪水中的一個微生物。

我看見人在光芒中不自知

他只執著于打火機和火柴

用它微弱的火苗點燃紙煙

微風梳理我的骨頭，

像吹拂大地上的每一塊泥土，

和坐在石頭上的佛陀。

現在人們沉睡，而萬物在風中開始歌唱

他們隱秘的歌聲使我想到荷馬

并透過藍色的天空聽見

星辰照耀的小屋內，

一個人敲擊語詞發出的聲響。

風吹開手上的圣經，說：

清心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