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釘子

李雪源

兩顆釘子

李雪源

祖輩是農民，父輩的童年在農村度過，到了我這一輩，就沒有真正地過過一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了。雖然離開了鄉村，來到城市，但我的家庭，依舊保持了中國最傳統的面貌。母親溫柔賢惠，父親踏實肯干。父母是普通工人，從年輕到年老，母親做過紡織女工、做過售票員，父親在一家事業單位上班。這樣的家庭，不是書香門第，更不是名門貴族，我自然沒接受過嚴格意義上的所謂家風家訓的熏陶，但祖輩和父輩的言傳身教卻夠我受用一輩子。

爺爺和奶奶都是苦出身，爺爺從小便成了孤兒，奶奶也在幼年喪母，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在媒人的撮合下，結為夫妻。爺爺什么苦活都干過，剛開始給人扛木頭，由于年紀小身子薄，只能挑細一些的木料。后來發現靠著做苦力不足以糊口度日，在熟人的介紹下，爺爺決定跟隨老木匠當學徒，也算修得一門手藝活。爺爺聰明，而且勤奮，時日一長，木匠的活就已經做得很嫻熟了，趕上工廠招工，爺爺成了一個技術工人。幾年后，爺爺憑借著自己的鉆研和悟性，當上了生產科科長。

聽奶奶說，那時家家戶戶條件都很差，白糖和醋都是“奢侈品”，需要放在小柜子里鎖起來或者用繩子吊在房梁上。家里的小板凳松動了，奶奶跟爺爺說：“你是生產科科長，拿兩個釘子回來，把板凳釘牢一些。”沒想到爺爺立刻黑了臉，跟奶奶說：“生產科科長就可以拿釘子嗎？那車間有滿地的釘子，東西可多了，都拿回家好了！”奶奶始料未及，沒想到爺爺會因為兩顆釘子動怒，以后再也沒有提過類似的要求了。第二天，奶奶從鋪子里買了幾個釘子，拿回來讓爺爺把板凳釘上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爺爺，自然也想象不出爺爺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奶奶會跟我講許多過去的事，我也聽得入神。奶奶說，她生的這幾個孩子中，爸爸的脾氣秉性最像爺爺。奶奶常說，人，做人做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奶奶沒上過學，但這句話，微言大義。前一陣，爸爸陪著奶奶去一家私人診所里配助聽器，通過調試和試戴，找到了合適的一款助聽器，可惜沒有現貨。于是，在象征性地交了一點押金后，店主答應奶奶可暫時佩戴試用裝，等到貨后再過來更換。就這樣，奶奶和爸爸高高興興地回家了。當我得知這件事后，問了父親助聽器的價格，網上一查，發現貴出了一大截。我憤憤不平地想要找店主說理，但父親覺得已經約好發貨了，不好反悔。我下意識地說：“奶奶還戴著一副，不退差價咱就不還他了！”父親笑笑說：“你這個主意好，可惜咱不是這樣的人，咱家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有時會覺得父親太古板，不懂得變通，但有時卻被他這樣的行事風格所影響。仔細想想，在我心里，沒有那么多條條框框，可是卻始終記得奶奶在說起“良心”兩個字時，不禁要輕拍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