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巖莉(石家莊醫學高等專科學校,河北 石家莊 050031)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潛意識的概念來源于精神分析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弗洛伊德早年的研究中,他就將意識和潛意識作為人類心理生活的兩個方面對立起來,其區別就在于意識是個體可以感知的心理活動,而后者是無法感知但是確實存在,且反映了個體心理上的某種壓抑的。在弗洛伊德看來,這種壓抑很大程度上來源于性本能。潛意識理論的出現對于現代人的自我認知以及藝術家們的創作有著振聾發聵的意義。而心理學永遠是一門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斷深化的學科。在潛意識理論誕生后,大量的心理學家在認同弗洛伊德理論的基礎之上,又對其理論進行了修補和加工,衍生出如個體潛意識、集體潛意識、社會潛意識和認知潛意識等諸多潛意識概念。而在其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則當屬由瑞士心理學家卡爾·榮格提出的集體潛意識以及美籍德裔哲學家埃里希·弗洛姆所提出的社會潛意識。這三個概念的發展有著延續性的邏輯關系,且在林奇的電影中都有所體現。
林奇在電影中所體現出來的潛意識,并不僅僅是指劇中人擁有的潛意識,還包括林奇本人對自己潛意識的挖掘,比如困擾他的不安情緒以及對世界的懷疑態度等,還有林奇對觀眾的潛意識的把握。這是我們理解林奇電影中的集體潛意識和社會潛意識的關鍵。
弗洛伊德的得意門生榮格發展了老師的理論。與弗洛伊德將心理學牢牢地限制在生物學的范圍內不同,榮格提倡從社會學、宗教乃至文學藝術等方面來探尋人類心靈深層次地帶。也就是在將上述人文學科和精神分析進行聯系后,榮格提出了集體潛意識的概念。榮格認為,人的部分潛意識是來自于某種民族、地域或文化背景的共同經驗或記憶的。例如,在林奇具有實驗性質的電影《兔子》中,在整部電影的50分鐘之中,全部是兔子的自說自話,且臺詞中的邏輯難以索解,更詭異的是電影的燈光暗滅轉場和與臺詞、情節毫無聯系的室內情景劇式的笑聲和掌聲。林奇對此表示,人們應該從兔子的視角來看待整個故事,而問題就在于人類是無法了解兔子的思維的。而為何選擇兔子而不是其他動物,這其中就帶有集體潛意識的影響印記。在西方文化中,兔子是復活節的象征之一。由于兔子的繁殖能力,它被人們視為春天復蘇、新生命誕生的象征。在西方神話中,兔子也是美神阿芙洛狄忒的寵物,以及日耳曼土地女神霍爾塔的持燭引路者。而即使在東方文化中,兔子也是柔弱無害的。盡管《兔子》是無劇情可言的,但是我們依然可以從破碎斷裂的臺詞中,如三只兔子都提到的十字路口、玻璃、狗、警笛等,以及當時黑夜、下雨等環境,得到一些信息。一個女人因為車禍而死去,肇事者很有可能便是三只兔子或其中的一兩只,而為了毀尸滅跡,它們焚燒了尸體,而狗則是這一切的目擊者。三只兔子從此陷入心魔當中。原本是象征“生”的,生活于人類身邊的兔子在這里卻被與陰森詭異的死亡相聯系,相對于設計兇猛的大型動物更容易讓觀眾產生不適,這正是林奇對集體潛意識的一次利用。
榮格用以鞏固集體潛意識理論的最重要概念便是原型。這也是榮格在弗洛伊德之外,受到傳統宗教、哲學等文化影響后的產物。他曾表示:“在柏拉圖那里,原型卻被賦予極高的價值,它被視為形而上學理念,視為現式和范型,而真實的東西卻被認為僅僅是這些理式的摹本。中世紀的哲學從圣奧古斯丁——從他那我借來了原型這一思想——的時代一直到馬勒伯朗士和培根,在這方面一直堅持著柏拉圖的立場。”在林奇的次文化電影《藍絲絨》中,就可以看到“陰影”原型。“陰影”代表了一種邪惡傾向。在《藍絲絨》中,這種邪惡傾向表現為一種帶有戀母意味的對父親的閹割。主人公杰弗里在回家的路上撿到了一只人耳朵,警察于是前來調查。而后來杰弗里結識了身穿藍色絲絨,唱著《藍絲絨》的桃樂絲。杰弗里先是偷窺桃樂絲,在被桃樂絲發現以后,桃樂絲強硬地要求與杰弗里發生關系。而杰弗里內心是將桃樂絲當作自己的母親的。隨著劇情的展開觀眾不難發現,桃樂絲所強迫杰弗里做的,正是弗蘭克強迫她做的。而那只人耳朵正是弗蘭克從桃樂絲的丈夫唐尼的身上割下來的。這里的割耳行為代表了一種閹割情結,它反映的是兒子殺死父親,取代父親位置的深層意愿。盡管割耳和與桃樂絲發生關系并不是杰弗里主觀上想去做的,但是弗蘭克和桃樂絲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迎合了他潛意識中的想法。
榮格對弗洛伊德理論的擴展啟發了弗洛姆。弗洛姆在接受了馬克思的理論之后,從社會矛盾的角度出發,提出“社會潛意識”的理論,正如原型是理解集體潛意識的關鍵詞一樣,社會潛意識的關鍵詞則是壓抑。弗洛姆認為,社會的主流道德、文化等決定了人們的思維、語言以及生活行為上的禁忌,這也就意味著人們生活在社會這個過濾器中,有大量的想法、情感是被壓抑的,人們為了生存,就必須遵守所在集團的規則,避免受到他人的排斥,從而自覺或不自覺地服從這種壓抑。這些被壓抑了的念頭并沒有因為壓抑而消亡,它們會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影響人們的生活。
《妖夜慌蹤》被認為是林奇最為混亂的一部電影,而林奇則辯解他想要的效果并不是混亂,而是神秘。而造成這種神秘感的原因正是林奇將人們并未意識到的社會潛意識以影像的方式呈現出來,讓其與現實影像相混雜,讓觀眾虛實莫辨。在電影中,夜總會樂手弗雷德產生了殺人的想法,他想殺的對象是一家私人俱樂部的老板迪克羅,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妻子熱內和迪克羅偷情。但是弗雷德畢竟不是一個嗜血狂魔,他抑制了自己的想法,為此在家因為煩躁而抽煙。而隨著對講門鈴的響起,此時電影進入的時空是弗雷德的“白日夢”時空:他聽見門外傳來自己的聲音說“迪克羅死了”,這兩個弗雷德的相遇,其實就是意識和社會潛意識的碰撞。而除了“白日夢”外,電影中還有弗雷德真正的夢境。在夢境中,由于現實中的弗雷德因為謀殺而被判死刑,他在夢境中讓自己僅僅是一個輕微犯罪者皮特并獲得了釋放,重獲自由的皮特找到了一份在汽車修理廠的工作,然而就在修理廠皮特遇到了黑幫頭目艾迪,這個艾迪的原型,就是弗雷德所憎恨的迪克羅。于是在夢境中,皮特以勾搭艾迪情婦愛麗絲的方式報復了艾迪。這正是在現實中孤僻且性功能并不強大的弗雷德在夢中給自己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