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芳慧
(河北對外經貿職業學院,河北 秦皇島 066300)
電影,是藝術,是意識形態,更是消費品,同時也展現消費。從文化學的角度而言,電影既是一門藝術,同時也在指涉一種意識形態,是一個時代人類共同體觀念的集中展現,更是大眾文化環節中最具消費意象的鏈接點。就這一點而論,電影不僅僅是影像化的藝術門類和形式,更是直接指涉一個民族或文化共同體。同時,它又超越于此,可以用來指涉超出一個具體化的政治實體形構,反映同一時間內某個人類共同體的觀念、思想和消費文化的光怪陸離。在這一點上,美國的都市題材電影就是顯例。美國電影自誕生起,就與都市難解難分:伊始于都市的空間之中,又展示都市境況。因為現代都市日益呈現為一種資本運行和商業消費為中心話語的形態,為電影提供生存環境。因而,在這種鏡像展示中,消費文化的宣導必然也隨著成為一種新式的美學范式。當法國人盧米埃爾兄弟第一次用膠片展現連續性影像時,就將鏡頭對準了街頭的消費,而后以好萊塢為主導的美國都市電影中,都市及其消費文化鏡像更是成為其展示的中心。在此中,美國資本主義下的文化大眾,獲取了最為廉價、最為直觀、最為生動的視覺食物。有據于此,本文試從美國電影與都市的互文性關系來展現消費文化的特征。
所謂消費文化,實際上指的是一種社會顯性建構,是社會的階層和對社會秩序形成的一項規訓,人們通過消費這個活動,確定階層劃分基礎和等級上的秩序森嚴。因此,在考察一部或某一類電影時,從文化學的觀念看來,應該站在一個新的全面的歷史視域之中,強調文化史觀的視野,而不是單獨的、簡要的、粗疏的、封閉的藝術視野。這是電影自身的特質——普遍化的鏡像設置、普世化的電影語言所決定的。所以,當我們有意識地去考察某種電影現象、電影類型的文化學生態時,有必要以此為出發點,還原其時的電影語境,重建一個面向歷史的、人性的、共同的文化史觀和共同形態。歸根結底,這是電影的文化生命。討論美國都市電影中的消費文化時,理應立足于此。
美國電影與都市消費之間具有密切聯系。從電影誕生伊始,就與繁阜都市難解難分。都市是以消費為中心話語的場域,電影也是消費的視覺媒介技術。都市/電影/消費,形成了一種同質互利共謀關系。這是都市化和消費狂歡化賦予了電影這一畫面藝術特定的視角、靈感、經常化的特異表現。在美國都市電影之中,無論是《摩登城市》《殺死一只知更鳥》,還是《大都會》《了不起的蓋茨比》,永恒的視角都是高聳的群樓,華燈霓虹騰閃、簇擁匆忙的人群、柏油寬道、香車寶馬……此時,都市不再只是影像中的機械布景或者是襯托式的舞臺道具展示,而實實在在就是電影的語言和內附本身存在。在這里,電影是消費的“狂歡化”場域,又是都市中“憂郁的熱帶”,疑慮、恐懼、欽羨、疏離、抗拒,人類群體心理的癥候性集中顯現。“電影就是消費文化的癥候”,“影迷的精神之父”大師巴贊如此說。都市、電影亦如是說。
都市電影是作為一種公共性的文本而存在。這一點,美國的當代電影特征尤其明顯。都市其實是作為一個巨構化的生產系統而存在,而電影本身的消費性質就是此間的人類共同體集合觀念的映射,乃至規訓。在這樣一個現代性的歷史語境之中,電影語言和鏡像的表達都是只能存在于“生產—都市—消費”的語境里。究其實質,其實是運用電影的特征參與人類共同體的精神改造和意識形態輸灌,不斷地互文性介入都市的“強制闡釋”。
都市,其實是現代產物;電影,更是現代的衍生品。真正意義上的所謂都市,開始于西方工業化革命,在文化物質的構建中成型,它的運使基本層面上都是指涉一種資本組件意義上的生產、信息、權力等,而都市下的蕓蕓眾生,都夾雜在期間的縫隙之中茍延殘喘。
首先,美國電影里的都市群像是迷茫的、心理無秩序的。在理查德·林克萊特的《都市浪人》(Slacker,1991)里,一個年輕人只是不斷講述他的一個奇怪的夢,不斷地尋求陌生人的傾聽,即便這個陌生人只是路上偶遇的的士司機;他默然地開車,沒有任何反應和表情;青年人下車,看見車禍的發生,一位女子橫尸街頭,青年人提走了尸體的手包;警察探查出了車禍的制造者,原來是女子的兒子;流離的街有人自顧地談論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人在漫無目的地彈吉他,神情冷漠而冷靜;年輕人的朋友突然搬家離去;兩個奇怪的女人在交談,預言周邊的人在幾天以后將會死去……全劇沒有任何的主題,沒有情節,只有喧嘩,只有靜默,仿佛是一片人類荒原。這仿佛是一出都市的寓言,折射著美國都市生活中的人類群體性的迷茫與默然。在美國的都市電影里,導演并不吝嗇于揭露此點。
其次,在揭露的同時,美國都市電影不忘適度“諂媚”于焦慮中的觀者,給予些許廉價的撫慰。在《銀色·性·男女》(ShortCuts,1993)里,警察吉恩家庭混亂,只能尋求情婦的撫慰,情婦的前夫斯托密始終不知情;另一對夫婦雖然關系甚好,但是兒子卻慘遭車禍;作為司機的埃爾酗酒成性,妻子是女招待,整天爭吵不斷;年輕人佐伊婚齡過了不嫁人,整天都是不斷地逼問母親父親為何自殺;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地震來了,整個世界頓時成為一道傷痕累累的奇觀。這時候斯托密正駕駛飛機盤旋在空中,他目睹了一切,開始了拯救……都市的狂歡,空虛的彌散,在這部片中甚囂塵上,那種毀滅式的現代圖景在鏡頭中張牙舞爪,但是,在最后的摧毀中,導演不忘給大家設置了寓言式的心靈安撫。
最后,展示—揭露—撫慰—高揚,實際上是美國都市題材電影的“結構主義化的主題”,它儼然成為一種“精神意象”,長年累月地在浮光掠影中重復性登臨。在現今的美國都市之中,都市文化已經完全呈現為物質性特征,物質的制造成為生命主導,人類群體陷入了精神的歇斯底里之中,沉淪和超拔始終雙向浮動,人的主題存在方式與意義成為一個懸浮的問題。因此,在都市的喧嘩眾生中,他們或疑慮、或奮進、或萎縮、或審視;導演也不忘將寶貴而短幅的鏡頭更多地投射到那些為了生命存在和人際困惑的小人物身上,造就一套獨特的電影式表意符號,給予在都市漩渦中掙扎的人群一些理解和撫慰。當代很多理論家都認為,都市的消費文化催生出的無盡的欲望渴求已經完全支配了人們,致使人群成為毫無思想能力的群體,淪為都市之中琳瑯之物的奴隸。在羅伯特·奧特曼的《納什維爾》里,在盛大繁華的晚會上,女明星被刺殺,人們高談闊論,各式人物粉墨登臨,“你能說,我一點都不自在,但是我不會有憂慮”——在一片默然的歌曲中,長鏡頭掃視廣場下浮躁喧鬧的蕓蕓眾生,在那些已經變得扭曲或者完全滯愣的臉孔背后,是被欲望、消費占領后腐蝕的沒有精神家園歸依之感的空空如也的靈魂。
以上初步探討了美國都市電影的商品性特征和消費文化的鏡頭展現。實際上,電影并不僅僅具有商品這一唯一屬性,其對消費文化的展現也非僅僅表現為商品式功能。事實上,在美國電影的不斷行進歷程中,它也從未間斷地密集參與美國本土都市消費文化的建構。美國電影作為“新聞學式的意義”展現,它從起升開始,就不斷地利用和無意中的默化,參與社會議程的設定和社會文化大眾思想的構建。
第一,都市電影堪比規范化教科書的設定功能。馬丁·斯科塞斯的《華爾街之狼》(TheWolfofWallStreet,2013)之中,繪聲繪色地展現了一個資本世界里,一個充滿欲望的小人物放棄底線和準則迅速成為大亨的傳奇。在競爭激烈又機遇潛藏的投資領域,主人公從小地方而來,勤勤懇懇,從接線員干起,結果一無所獲,潦倒困苦。經過一番指點,他再次踏入充滿欲望的世界,在金錢和毒品的迷醉下,迅速掌握資本的聚集秘密,于灰色地帶周旋中陡然發家致富,成為一代鵲起的大亨。故事有如講述一段只有消費再消費、賺錢再賺錢的重復困境,仿佛生命的所有意義就是紙醉金迷和揮金如土。在高級游艇、奢侈商品的無盡占用中找尋自身的存在感。不難發現,社會議程即消費意味著生活的觀念,得到直導式的展現。
第二,都市電影建構社會文化大眾思想的豐功偉績。在安德魯·杰瑞克奇執導的《套利交易》(Arbitrage,2012)里,已屆耳順之齡的羅伯特·米勒是個事業有成的億萬富翁,其穩重成熟、溫柔體貼,廣受周邊和家里人的敬重和膜拜。然而,這只是主人公偽飾的一面。實際上他不只商業倫理完全敗壞,一直在公司的報賬上移花接木,遮掩其資本運作的損失和詐欺行為,還到處尋花問柳,以其金錢消費不斷地占有和吸引他人。如此道德敗壞、極度虛偽的商人,在張揚消費文化的影像中,卻被鏡頭和電影語言有意無意地暗示成為一個有著“瑕疵”的好人,并且是游刃于體制內外,善于利用體制而發家致富的成功人士,大張消費主義觀的主題和意圖昭然若揭。大眾文化—電影—消費至上等命題,幾乎就是一體三面,不斷強化著社會大眾思想的構建。實際上,美國都市電影,尤其是好萊塢式的都市電影,在講述表面上自然而且誘惑的電影故事時,是時刻和都市消費文化保持著深切又豐裕的互動符號關聯的,總是在潛移默化中悄然設定議程,構建起一套消費文化景觀,引發觀者感嘆、唏噓、欽羨、同情、向往的同時,不無隱含地宣講和推銷。觀者不經意間自動而全面地接受精神洗禮。美國都市電影悄無聲息地實現了與消費文化共生互動的生存模式。
學者愛德華·索亞有過著名的“第三空間”理論。理論中提出一個命題并試圖解答:短短幾十年間,都市有了難以置信的變化。人類開始面臨著一個難以喻曉的局面而不自覺。都市在瘋狂地發展,消費在史無前例地流行,傳統不在,精神死亡。世界顯示出了所謂的“后大都市轉移”,一者在消費中凱歌高唱,另一方卻不知歸往何處。人類在地理和心理上都“他者化”,在世界和人心的疏離和異質之中依靠想象和虛擬形成了“第三空間”。索亞的揭露和反思是極其沉痛的。放之美國的都市電影依然能瞥見同樣的景象。在聲色的呈現和演繹之中,電影顯示出了和時尚化書寫下商品的同一功能指向,借助某種特效乃至溫情的有條不紊的連接化講述,商品/都市/消費的隱藏關系得以掩藏,消費資本的本質被覆蓋上溫情脈脈的面紗。然而此時的藝術已經成為資本的幫兇,躋身意識形態的共謀者之列,與藝術固有的人道主義情懷漸行漸遠。
綜上,美國都市電影中看似藏隱,實際張顯的消費主義理念,其實是代群之語碼和無名之陣痛。語碼之設置和無名之陣痛感,已經意味著經營話語權的悄然旁落,時代文化氛圍的消隱,甚至是人作為世界主體存在的合法性的被懸浮。電影、都市、文化、消費、語言、圖像、權力等話語,構建出了一種穩固的盟約式的堅守關系。“貌合神離”的影像永遠讓我們興奮和愉悅,同時,也讓我們在直觀情緒之中潛進一些失落、不安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