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原
(廣西民族師范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 廣西 崇左 532200)
想象的歷史地理空間敘事
——讀黃佩華《涉過紅水》
李林原
(廣西民族師范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 廣西 崇左 532200)
受文學地理學批評的啟發,文章試圖以此為理論觀照,剖析黃佩華《涉過紅水》中想象的歷史地理空間敘事,進而探究小說中的文學地理世界的審美價值及其背后的隱喻內涵。
涉過紅水;文學地理;空間;歷史敘事
黃佩華是廣西“最具本土意義的紅水河文化的代表作家”之一①,他的中篇小說《涉過紅水》(《當代》1993 年第3期)以紅水河為背景,聚焦于遠離塵世的巴桑一家所住的“野豬窩”,它是典型的桂西北的文學地理空間的呈現,小說描繪了一幅極具桂西北地域文化特色的景觀圖,展現了紅水河兩岸桂西北民族的生存境況。黃佩華筆觸所及絕無鄉土田園牧歌式的想象與邊地風情的詩意建構,他以素描的方式還原了紅水河畔鄉土族系的物質生存空間。此外,《涉過紅水》還勾勒出一個異質的人文地理空間。小說展開了紅水河畔人家的現實生存狀態,折射出深層的觀念意識:對待紅水河里打撈上來的尸體,殮尸、憑吊,巴桑始終如儀式般的莊重與執著,這或許可視為一種最為質樸的對原始生命敬畏的民族文化本能。其次,文本中隨處可見當地壯族民風民俗的點染,這是不容忽視的特定的地域空間里的文學景觀:三月三祭拜亡靈,鬼火的描寫,寅的尸體二十年不腐爛的詭譎現象等,無不彌漫著濃郁的地域色彩與民間特質,這些與特定地域相關聯的行為模式與人文景觀構成了紅水河極具民族性的意義空間,它是在實在具體的物質環境與獨特的行為模式塑成的異質的文化景觀,給人以獨特的審美沖擊,勾起我們對這片土地的遐想。
筆者認為,文本中潛藏著第三重文學地理空間——想象的歷史地理空間,它是作家刻意為之而建構的結果,它試圖找尋這個民族特性賴以共享的歷史。黃佩華通過別具匠心的地理敘事策略建構起對壯民族想象的思索的歷史地理空間。下文擬從文本的地理敘事策略著眼,探究作品中第三重文學地理空間的審美價值及其背后的隱喻內涵,并進一步指明文本中三重文學地理空間互生互文的內在關聯。
“紅水河貫穿八桂,串連起整個桂西的風風雨雨,她本來就是歷史和現實的見證。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驚天動地,都隨著紅水東流。從上游漂浮下來的不僅是生命,還是廣西所有的重大事件,也就是廣西的沉重歷史。紅水河本來就是生命之河,就是史河,涉過紅水河也就是涉過生命和歷史,作者有些追求,也有成功,但可惜沒有放眼,沒能高瞻,包容歷史的氣魄不足。這也是廣西作家自信不足所致?②認為黃佩華對紅水河的歷史敘述氣魄不足,筆者無法茍同。恰恰相反,筆者以為這種歷史敘述的方式恰巧是黃佩華的地理敘事策略——通過重寫歷史,使空間民族化。
《涉過紅水》以巴桑的經歷為線串起紅水河半個世紀的滄桑。文本對敘事視角的選擇采取混合倒敘和補綴插敘,幾乎每一章都有兩個故事:一個現在的故事,一個過去的故事。卻被有意地裁成了碎片,交替拼接:巴桑自己的歷史,其家族的歷史,巴桑四媽與法國傳教士的故事;巴桑的父親——桂西地頭蛇的歷史;落水者的歷史猜測;老張的歷史,板央的歷史等等,這些產生于零星的回憶或經歷,在時間的展開和安排上并未按一定的順序排列,而是有幾條不同的敘述線以分別敘述不同的經歷,而幾條線常常不期而遇,一路交織,糾纏,一會兒分開一會兒合攏,以此來表現這個地方的日常與歷史。我們看到這個族群的不同時期,形成一個包含生活、歷史、文化語境的復雜的立體的文學地圖。
眾所周知,寫作中,表現世界與表現形式之間的關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這種個人化的歷史敘事交織了民間與地方的共同記憶,斷裂、聚合、交錯、補綴的審美表達方式,具有超常的審美效果和豐厚的隱喻。一方面,文本歷史呈現零星化、碎片化,對消逝的歷史進行追溯和還原的過程,猶如凌亂分布的丘陵與縱橫交錯的河流,而中國的桂西北地區多山地、丘陵,河流蜿蜒,其地域敘事風格相應地表現為瑰麗多姿、曲折幻變,暗合了紅水河-桂西北的自然地貌。這種凌亂感與錯雜性亦與族群生命個體或群體的盲目、沖撞、不得其所不謀而合;另一方面,作家不厭其煩地對地方歷史不斷重建又不斷消解,如此往復循環,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努力尋找歷史的宏大敘述與歷史的規律成為徒勞之舉,讀者試圖構建起這個民族的歷史,卻又不得不掃興而歸。黃佩華筆下的人物不停地追問我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那么,我們的故鄉在哪里呢?巴桑沉默一會兒,淡淡地說:“河上。”兒子不知道多少遍這么問他了,可是他的回答總是一樣。說到故鄉,巴桑深邃的目光里總閃爍著不安與慌亂。”③這種不安與慌亂絕不僅僅屬于巴桑,亦是身為紅水河畔兒子的黃佩華的焦灼。文本以左沖右突的方式呈現出作者重塑歷史,試圖尋找地方民族魂的努力,然而這種重建的敘述又不斷地被解構,無奈與焦灼閃爍于文本之中。民間的歷史從宏大的社會政治歷史舞臺中隱退,野豬窩是一塊被遺忘了的沉默的土地,曾經生活或者仍然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是否在現今時空背景下正面臨著自我身份的惘然與建構族群歷史空間的渴求與焦灼?身份與精神家園喪失無根的焦慮感相伴相生。倘若無根,談何尋求未來?小說結尾隱喻著族群文化在現代文明面前的兩種姿態:老一輩人在面對現代社會的洪流侵染之下,對舊有的生存方式孜孜不倦地恪守與遵從,呈現出儀式般的莊重;年輕的一輩人在踏入新的歷史空間之際困惑迷惘走向不知何方。這種個人化的歷史重寫以及空間民族化的敘事策略,寄寓著作家對紅水河畔上的桂西北族群命運的深沉思慮。
縱觀《涉過紅水》中的自然地理空間、人文地理空間,以及想象構建的歷史地理空間,三重文學地理空間緊密相連,互錯交融。濃郁的民族地域色彩滲透在獨特的自然地理景觀與異質的人文地理世界中,并于第三重歷史地理空間的建構中生成了豐富的書寫意義。一是三重地理空間交匯并置參與社會話語建構:封閉自守的地域很容易被世界所遺忘,而作家以獨立的話語姿態為沉默的土地發聲,文本不乏粗鄙化的民間語言和地域語言的運用,比如“龍過江,水汪汪”,“鬼精”,“娃仔”,“治它干卵”④等,原生態的民間話語使小說帶有獨特的桂西北鄉村特質,而對自我族群的關切,迫使作家一次次固執地返回往昔追尋屬于民族的歷史地理空間,這些無疑是文本空間參與社會話語建構的努力;二是三重地理空間共同生成異質與同質的對抗效應。《涉過紅水》中流淌著紅水河畔族群來自民族血脈中揮斬不斷的野性生命力及作者對自我族群文化的深刻理解與情感認同,黃佩華“自覺地去和民族文化心理和文學地理因素保持一種血脈和根的親緣關系。”⑤通常,追求真實的民族文化特征的結果就是努力去重新建構一個失去的民族特性,好像它是某個秘密遺產,或者那種文化特征就是尋回某個被遺忘或“被隱藏的音樂”⑥重新挖掘的傳統,將它作為重新確認當前特征的方式十分普遍。在當下語境中,獨特的文學地理空間對于文化均質化的抵抗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涉過紅水》三重文學地理空間將民族、地方凸顯、放大,以明確的標識性(語言、話語)呈現出來,而作為中心主流文化的城市文明處于被遮蔽的狀態,這也許是黃佩華三重地理空間交錯相溶所生發的意義蘊涵。
“文學作品中的地理空間建構,往往體現了作家的審美傾向與審美個性,及他的創作理想與創作目標。”⑦將黃佩華的小說《涉過紅水》置于文學地理學視域下進行文本細讀,發現文字背后呈現出相互交融相互影響的三重文學地理空間:紅水河畔獨特的自然地理空間孕育著壯民族群這個獨樹一幟的民族精神空間,這個具有民族性與民間性的文學地理世界在現今的文化語境中呈現出不容忽視的文學蘊含與時代意義,它既是作家有意無意的自我族群身份的彰顯,又是桂西北壯族群體生活形態的忠實記錄,及其對整個族群在歷史行進過程中所有可能性的思索,具有現代性的解讀價值。黃佩華《涉過紅水》以獨特的文學地理書寫的姿態,為邊緣與中心的觀照提供了文本實踐。
注釋:
①黃偉林.中國當代小說家群論[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283.
②梅風.《當代》93廣西作品討論會綜述[J].南方文壇,1993(6).
③④黃佩華.涉過紅水[J].當代,1993(3).
⑤溫存超.地域文化小說與民族文化書寫[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2).
⑥[英]邁克·克朗.文化地理學[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211.
⑦鄒建軍.文學地理學研究的領域[J].世界文學評論,2009,(1):42.
[1]陳金文.黃佩華小說中的文學地理世界[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2).
[2]周昌義.新桂軍的新表現[J].南方文壇,1993,(6):47-48.
[3]袁藝林.易卜生詩歌中的三重地理空間建構[D].華中師范大學,2013.
[4]周樹國.壯族民間傳說對壯族當代文學影響研究[D].廣西民族大學,2015.
[5]劉紀新.新時期以來壯族小說對現代主義的探索及其成果[D].廣西師范大學,2007.
[6]肖太云.文學地理學維度下的中國當代少數民族文學掃描[J].民族文學研究,2012,(5):84-90.
I247
A
1007-0125(2017)15-0205-02
2017年度廣西高校中青年教師基礎能力提升項目“現代廣西邊境文學景觀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17KY0724。
李林原(1985-),廣西民族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師,文藝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