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金融體系下碳資產質押融資監管的法律進路

(南開大學法學院，天津 300350)

《巴黎協定》的成功簽署為國際社會在綠色發展與低碳減排上提供了法律依據。隨著“后巴黎時代”到來，各國承擔國家自主貢獻(Intended Nationally Determined Contribution，簡稱INDC)，從自上而下轉變為自下而上的減排模式，中國也將面臨著減排責任。美國新任政府宣布擬退出《巴黎協定》并拒絕對聯合國低碳項目的資金支持，這將加強各國在碳金融領域的合作意愿。在中國的倡議下，二十國集團(G20)于2016年建立了綠色金融中心，擬推動綠色金融的自愿原則，旨在引導各國政府、國際組織和私人部門來共同完善綠色金融的監管，并大力推進《巴黎協定》的實施，將減排與金融化手段結合，合理管理碳資產。碳金融作為減排的措施之一，成為了我國商業銀行、環境交易所關注和研究的重要問題。

概念原理：碳資產的概念界定及其融資過程

一、碳排放權及碳資產相關概念的界定

碳排放權(Carbon Emission Permit)的概念是在大氣環境容量理論1的基礎上提出并建立起來。該權利以CO2排放量為客體。碳排放權的法律淵源是《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京都議定書》兩個國際公約2，國際法規定了各成員國具體排放數額的限制。碳排放權的權利內容是以數額(CO2減排量)為基礎，權利具有可轉讓性。在權利的表現形式上，碳排放權可以分為碳配額(政府將可排放CO2總量限額化分配給企業)和減排量(企業經營項目取得法定的抵充實際排放量的額度)。權利的性質上，碳排放權是在碳市場中最原始的交易工具，是一種環境權益的標的資產，因此具有了財產權屬性。

企業取得該項權利并運用其進行交易的原理是：因為碳排放權有財產權屬性，可以作為商品在市場上進行交換，政府通過分配一定的碳配額給企業，企業因此而擁有初始的碳排放權。減排困難的企業可以向減排容易的企業購買碳排放權，后者替前者完成減排任務，同時也獲得收益。

碳資產的概念范圍要比碳排放權更加廣泛。碳資產不僅包括在碳排放權交易機制下由政府分配給企業的碳配額，還包括企業投資開發的低碳減排項目所產生的減排信用額度，且該項目是清潔發展機制項目(CDM)或中國核證自愿減排項目(CCER)，并在碳市場上進行交易或轉讓所產生的減排信用額度，以及由于企業在經營節能改造活動而使其在市場流轉交易的排放量配額增加而產生的資金收益。因此，碳資產可以分為基于碳排放權交易的配額碳資產和基于項目產生的減排量碳資產。

二、碳資產質押融資的融資過程

碳資產作為企業所取得的額外可供出售的資產，不同于貸款，而具有“可儲備、可交易”的屬性，碳資產的價格類似于股票，價格形成機制是市場機制，由市場供求關系決定碳資產價格的漲落。為防止碳價低迷時短期融資需求企業出售碳資產，企業可以選擇質押碳資產而非出賣而獲取融資，解決短期融資需求又保留了對碳資產的所有權。碳資產質押融資是在綠色金融體系下發展出的一種新型融資模式，其融資過程是(如圖1所示)：控排企業首先申請初始配額，簽訂碳資產受讓合同和委托書。控排企業與低碳融資服務企業簽訂委托合同，接受質押融資服務。低碳融資服務企業以委托合同為依據，向碳資產管理機構申請獲得碳資產憑證。低碳融資服務企業將碳資產憑證質押給銀行，并與銀行擬定貸款合同。商業銀行與低碳融資服務企業簽訂貸款合同，經過銀行授信，控排企業將貸款用于減排行動中。貸款期末，控排企業清償貸款，贖回碳資產。質押貸款到期時若未能償還貸款，碳資產管理機構按照委托書出售碳資產還貸，資產管理機構獲得的收入清償銀行貸款。若企業逾期沒有對貸款進行償還，商業銀行將所有碳資產在碳交市場按照市場價格拍賣，所得收益優先受償[4]。具體的交易制度以民事法律制度作為法律基礎。從資產的屬性分析，碳資產屬于無形資產，質押融資過程中會產生碳交易所帶來的交易風險以及合同的違約風險等，涉及碳資產設質的基礎、交易主體的規制、融資流程的風險規制以及權利救濟等相關制度。因此，不僅需要設立監管主體對質押融資的流程進行監管，同時要有完善的監管制度作為保障。

從企業的角度看，碳資產質押融資不僅可以減少控排企業減排的成本、解決控排企業的短期融資難的問題，降低融資成本，而且可以幫助企業盤活碳資產，使企業授信的標準降低，能夠解決企業因減排所帶來的質押擔保等艱難處境。控排企業憑借碳資產質押融資項目的執行情況、減排效果等來安排期限結構和貸款數額。

從國家的角度看，以碳資產作為融資標的，在綠色金融資源配置中以價格杠桿引導我國經濟“綠色、可持續”發展，這在我國綠色金融體系中極為重要3。碳資產質押融資能夠滿足低碳融資需求，推動我國能源供給側改革下低碳產業轉型升級。

我國碳資產質押融資模式的發展尚處初級階段，以碳資產作為標的資產設立質押并無法律的明確規定，這對碳金融業務發展產生諸多不利影響。同時制約了控排企業盤活碳資產以獲得收益和增信的途徑，因此，我國需要制定相關制度與運行機制來保證企業進行碳資產質押融資的安全可靠，以制度架構來合理控制碳價格波動風險，拓展配額業務的頭寸。

圖1 控排企業利用碳資產質押融資流程圖

明確屬性：碳資產設質的理論基礎

一、以碳排放權為基礎的碳資產法律屬性的理論基礎

碳資產作為低碳經濟不斷發展所形成的一種新型標的資產，是以碳排放權交易作為基礎。對權利的法律性質的分析是其可質押性的法律基礎。在權利屬性的分析理論上有碳排放權交易理論、新財產權理論和準用益物權理論。

1. 碳排放權交易理論——可交易性與可轉讓性

1968年美國經濟學者Dales提出了碳排放權交易理論，碳排放權能夠像商品一樣進行交易。在碳金融市場中最原始的交易工具是將CO2排放配額化(規定每個配額是由單位量的CO2組成)進行交易的行為。碳排放權作為環境權益的一種，是為應對氣候變化而開展減排管理和總量控制的經濟手段，同時也是市場化的減排機制和控制策略[12]。碳排放權交易理論的制度基礎是始于2005年的《京都議定書》，在京都機制所規定的減排手段中就有排放權交易機制，碳排放權交易能夠充分利用環境資產的經濟價值。碳排放權交易主要由四部分組成，首先是總量的確定與控制，其次是碳配額的初始分配，再次是碳排放權的交易，最后是對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監管。碳排放權交易理論是碳資產發展的基礎，同時也是綠色金融體系下利用碳資產開展金融活動的基礎。

2. 新財產權理論——無形財產的價值屬性

美國哈佛大學學者Reich提出新財產權理論，新財產權理論將財產的涵蓋范圍擴大，包含社會福利、經營許可等被政府贈與的利益。也即，法律規定下的政府許可的權利具有財產權屬性，成為權利人的財產，可以交易。新財產權理論是以政府供給的增長為基礎而形成的，與之相關的法律制度也在不斷完善，在憲法、實體法和程序法的保障下新財產權才能得到不斷發展。英美法系對財產權的解釋是對權利人的資源占有收益、處分與變更、贈與、轉讓或阻止他人侵犯。這種財產沒有依附所有權而存在。相比大陸法系對于絕對所有權制度的描述有所區別。英美法系的財產法背景下，特定主體一旦具有法定的權利以后，該項權利即可成為財產。碳排放權作為碳金融交易的一種新型標的資產，不僅作為政府的公權力，而且是配額的分配者、交易者的權利，將其賦予私主體，碳排放權即為私主體的財產，具有了新財產權的屬性，屬于無形財產范疇，可以進行交易。單行立法可以保障碳排放權作為新財產權的實現，在應對氣候變化中對大氣環境容量資源占有、使用和收益。

3. 準用益物權理論——用益的對價屬性

從以往傳統的物權理論來看，物權的特點體現在權利人對特定物的直接支配，對物具有排他性。標的物的界定上，只能是特定物、具有獨立性特征和實體性特征。物權的效力是具有排他性的，同時具有物上請求權、追及效力以及優先效力。在社會不斷發展的背景下，出現了雖不完全符合傳統物權的特點，卻可以準用物權有關規定的新型權利，可以稱作準用益物權[1]。準用益物權也包含了將環境容量作為客體的排放權。從私權利的角度看，認為碳排放權更接近于傳統的物權性質，作為法律擬制的客體。可以將碳排放權作為一種準用益物權，適用“準用益物權理論”。《京都議定書》規定各締約國有權自由支配碳排放權的權利，其屬性具有法定性，可以收取法定孳息，而法定孳息源于用益法律關系，是用益的對價。不過，在認定和交易制度設定上又體現了公權力的性質，是具有公法屬性的私權利。因此，碳排放權作為環境權利的一種，具有準用益物權的法律屬性，同時也具有自然法的屬性，與生命權、健康權、文化權等密切相關。

二、碳資產作為質押物的合法性

碳資產質押融資的關鍵是碳資產是否可以作為質押物的屬性。大陸法系所界定的擔保物權本質屬性為價值權利，在判斷客體是否可以作為擔保物的主要規則是以交換價值為主。我國《物權法》指出，意定擔保物權設定的必要條件是擔保主體對客體(即質押物)的處分權，不過，《物權法》規定了擔保物權善意取得制度，該處分權也不能完全以交換價值為標準。從物權法定的原則上看，《物權法》223條(7)列舉了6項權利均屬于無形財產權5，而新財產權理論中已經將以碳排放權為基礎的碳資產界定為無形資產。英美法系對質押物的特征描述是具有經濟計量價值，可以增值、轉讓并能夠使用，對債務人具有價值、可以監管等。質押物實際上也可以歸結為具有交換價值，能夠使主體產生經濟收益。因此，從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對質押物的界定上可以發現，質押物必須具有交換價值。碳資產具有準用益物權的屬性和財產權屬性，因而可以作為質押物的存在。

對于碳資產擔保是否歸屬于應收賬款質權，CDM(清潔發展機制)項下的出資方憑借賣出CCER(核證減排量)所得作為質物來向購買CCER的出資方借款，雙方簽訂擔保合同后形成的可供出售的減排量不能準確估計，其受最終實際減排量(年/噸CO2)的影響。因此，碳資產不可作為應收賬款形式的質押。碳排放權的購買者使用其抵消碳排放量，在清繳期限范圍內，權利并未使用，清繳后自動注銷而失去價值，如果將碳資產作為抵押，履約期到來前即使不轉移占有，對于權利人來說也無法使用，因此，這也是碳資產從法律屬性上設立質權而非其他權利的基礎。

三、碳資產以獨立質押物存在的合理性

碳資產質押融資的出質人可以憑借碳資產產生的交換價值而獲得融資的收益。質押物在權利擔保的使用價值和動產擔保中的有所差別。權利質押主體對質押物的用益物權行使是基于交換價值所帶來的收益。登記生效制度中對權利質權的設定會出現質權的競合，出質主體可以在同一個物上設定不止一個質權，這是充分運用了獨立質物的交換價值而取得金融收益，碳資產就具有上述特征。以碳排放權為基礎的碳資產作為獨立質押物，其合理性表現在：首先，這對于出質主體來說，權利質權的法律構造能夠滿足最大利益。其次，以擔保權人的視角分析，質權人享有的孳息收取的權利使其控制償債風險的能力增強。當質權生效時，權利人就能夠收取孳息，債權人對債務人償債風險的控制能力就會增強，更能保障權利的實現。

因此，從碳資產作為權利質押物的特殊性、權利質權獨立質押物的特點以及物權法定原則下的無形財產權來分析，碳資產都具有“適質性”，這也是碳資產以獨立質押物存在的合理性。

規范監管：碳資產質押融資過程的監管機制

一、碳資產質押融資監管機制建立的必要性分析

政策支持方面，中國人民銀行、財政部等七部委聯合印發了《關于構建綠色金融體系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我國將建立系統的綠色金融政策體系，《意見》提出了支持綠色投融資的激勵措施并發展環境權益融資工具，為我國開展碳資產質押融資等綠色融資業務提供政策支持，也對我國制定完善系統的監管體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5]。我國對于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的法律制度還未形成規范的體系，目前我國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的法律規制還只是納入《物權法》、《擔保法》等范圍內，沒有專門的法律規定來對其進行保障，監管呈現“碎片化”的缺陷。對碳資產質押融資監管的必要性分析，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 設立獨立的監管主體與建立監管協調機制的必要性

碳資產質押融資是綠色金融體系下一個重要分支。由于碳金融市場監管的特殊性，監管主體也存在很多問題。我國對碳金融的監管主要分為4個層級，第一層級是由國務院提出管理條例的立法層級；第二層級是由發改委、環保部等部門對第一層級擬定的條例以法定程序實施，制定法律規章；第三層級是銀監會、證監會等出臺監管措施；第四層級就是各行政區對當地碳資產管理的監管[6]。國家發改委是統籌整個碳金融市場的監管主體，各行政區的地方發改委具有監管地方碳金融市場的職責，不過在碳資產質押融資的監管上存在缺乏市場經驗、執行出現困難等弊端，金融監管意識薄弱。銀監會、證監會在碳資產質押融資的監管上力度有限。

此外，雖然發改委和銀監會、證監會對碳金融業務進行監管，但是工業企業在進行碳資產質押融資過程中一直是受到工信部的監管，減排數據在工信部。發改委、證監會不能及時的獲取數據，了解企業進行質押融資減排情況。當交通行業納入碳金融體系中后，交通部等也將實施對其監管，這就必然導致監管體制混亂。此外，湖北、天津雖然成立了專項監管小組，不過并不是長效機構，無法解決這種監管主體的混亂局面，這對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的開展造成阻礙。因此，設立獨立、長效的監管機構，并建立監管協調機制很有必要。

2. 對碳資產質押流程監管的必要性

我國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尚處于初期，質押流程還不成熟，監管制度也不完善。運作上既要求這些控排企業之間能夠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又對企業的信用基礎和開發低碳項目的可行性分析提出更高標準。利用碳資產來進行質押融資，還需要制定監管機制對綠色金融機構、碳資產管理平臺、政府主管部門、碳排放權交易所(環境交易所)、擔保公司和第三方核證機構參與企業減排融資業務的風險進行控制。

首先，2017年全國統一的《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條例》正在送審中，通過后將成為行政法規，在統一碳市場之際，金融機構的監管制度也亟待建立。一方面是規范金融機構對項目準入的制度，另一方面是針對配額市場中風險對沖工具的監管。減排項目下的CCER缺乏流動性[7]，使碳資產作為質押標的市場價值降低。配額市場中，金融機構對所持有配額的頭寸價格風險對沖，金融機構在風險對沖工具監管上存在空白，這阻礙了碳資產的流動性，進而影響質押融資業務的開展。此外，公開市場操作也很重要。如果機構從未公開操作的情況下，則一旦公開市場操作實施，就會導致標的價值縮水或膨脹，增加銀行評估的困難和資產處置風險。因此，項目準入門檻限制的制度、配額的價格和企業需求也是影響質押標的(碳資產)價值同質性的風險因素。

其次，現存的監管沒有對碳資產管理平臺進行規制。碳資產管理平臺分散、混亂，信息披露不完全，功能定位和主營業務具有的同質性較高[8]，碳資產管理機構魚龍混雜，不僅影響對質押標的(碳資產)估值，還有“洗綠”(以綠色減排融資名義洗錢的金融犯罪行為)的風險。交易平臺缺少規范化的制度安排。同時，缺少碳資產管理機構平臺的評估手段，評級機制以及自律機制等，缺少以職業道德和行業組織的約束。監管機制的設計必須對交易平臺規制，消除由交易平臺產生的源頭風險。

最后，政府以及碳排放權交易所對登記管理、報告制度和方法存在缺失，缺少碳資產質押的公示制度。在融資主體資格登記、審查方面，很多沒有到達法定排放源的企業參與其中，干預碳價。申報登記、交易登記是政府碳監測的基礎，現有的監管中忽視了實質性審查，沒有通過交易賬戶完成配額的轉讓質押。報告制度中缺少融資主體對配額的使用情況報告，這會滋生“洗綠”等違法行為的發生。同時，沒有對配額的交易量、內部減排量、儲存量等的監管和報告，會引發套利行為的發生。

3. 制定碳資產質押融資風險控制法律制度的必要性

碳資產作為無形資產，相比企業的其他有形資產來說具有更多風險，其形式也更加復雜。質押融資過程中會產生碳交易所帶來的交易風險以及合同的違約風險。涉及融資主體的規制、融資流程的風險規制以及權利救濟等相關制度的制定。第一，在交易風險的監管方面主要是針對碳資產價格的波動。碳資產的價格常常受到很多方面的影響，諸如：減排企業的成本、碳市場的供求狀況，低碳產業的行業產出等。碳配額作為交易的標的，其交易的價格也經常波動。這一監管措施必須要與融資流程相互銜接，將監管機構、金融機構的監管有效結合。第二，在合同違約風險等救濟上，因為質押融資的行為是民事行為，訂立的《碳資產質押融資合同》極為重要，風險的防范必須將碳資產特性包含在內。權利救濟上，風險控制的必要性體現在以下問題：作為碳資產質押融資保障的關鍵基礎資產，碳資產和碳賬戶是否可以被法院強制執行。如果可以，那么碳資產就如同信貸關系的其他質押資產一樣，是對資金方的一個根本性的保障。如果控排企業作為融資方，最終沒有履行還款的義務，那么質押方能否申請法院強制執行質押的碳配額。這些法律風險的因素是在制度設計中需要考慮的內容。

二、我國碳資產質押融資現狀及其監管機制構建

表1 我國兩類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模式比較

現階段，我國從碳資產質押融資的模式上看，主要有兩種，分別是：以碳配額為主的質押融資模式和項目為主的碳資產質押融資模式，兩種模式的特點及具體比較如表1所示。我國首例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是興業銀行開展“排污權金融服務”中的碳資產質押授信業務。該業務主要是“銀行給客戶提供以其自身企業所有的CDM項下發生的碳資產來進行質押融資的業務，對我國已獲得CDM注冊的項目比較適合。在CDM的規則下，碳資產利潤與項目在責任資金需求期間存在著錯配現象[9]，就是說收益經常在項目2～3年以后才能獲得。因此，我國對于碳資產質押融資監管的法律制度還未形成規范的體系。因此，構建碳資產質押融資的法律制度與運行機制可以加速和穩定我國碳金融市場發展，并對企業利用碳資產進行質押融資提供法律保障。

1. 監管主體的設立與監管協調機制的構建

從現有的監管體制上看，發改委是對碳資產統一監管的行政部門，其他部門是在發改委的統一調動下來執行碳資產質押融資等管理的工作。針對碳資產質押融資監管的特殊性，發改委、銀監會、證監會、環保部、工信部以及地方政府等部門需要進行協同。考慮到協同的可行性，可以通過設立“碳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簡稱碳監會)”，具有提供協作監管、統一平臺的職責。

在監管協同機制的構建上，碳監會起到協調的作用，建立碳資產質押融資的平臺，將相關信息及時發布。碳監會組織、實施、監督由發改委作為第一層級監管主體的綜合協調工作，國家發改委負責對CO2進行減排的活動，進行交易的主體以及所產生的減排量是通過國家主管部門進行登記備案。碳監會需要協調工信部做好控排企業在資產質押融資流程中對碳排放的核算及數據披露工作。協調銀監會、證監會對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監管市場調控的工作等。同時，提供碳資產質押融資的服務企業應當受到碳監會的監管協調，并以《碳排放權管理條例(送審稿)》作為基礎，在質押標的物(碳資產)的商業行為規范與市場信息披露等方面需要盡到相關的義務。

2. 碳資產質押融資法律主體及質押流程的監管

第一，對質押融資主體的監管。通過分析碳資產質押融資的業務流程后可以發現，在對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進行法律規制，首先要規范出質人的行為。我國《物權法》規定，出質人必須對出質的權力具有充分的處置權。通過以上兩種碳資產質押融資方式的比較可以看出，一類是基于配額的碳資產質押融資模式，這種模式是對配額進行管理，碳配額轉讓須經登記。另外一類是基于項目的，是對未來的碳資產進行質押，這類的質押模式具有動態性的特點，風險更大。對出質人的監管上，首先是必須在經過核證、登記過后，取得擁有自愿減排量的CCER項目業主才可以進行碳資產質押融資，若缺少登記事項，或是存在核證減排信息的缺失，則不能納入質押主體。其次是對于CCER的各類主體以及中間機構(碳資產管理公司等)的監管，必須以相關機構認證法律報告為準，必須遵守行業自律規范。通過贈與、繼承等方式取得碳資產的主體以及由于公司合并、分立所發生的配額轉移而取得的主體，應該以注冊登記生效為準。

第二，對質押融資流程的規范。在利用碳資產質押融資的過程中，質押的權利設立應當經過登記并進行公示6。我國法律所規定，新型的權利質押必須采用規定的方式進行公示。“權利公示一般是交付權利憑證或者進行登記”，對于碳資產來說，如果需要作為保障債權的措施，適宜采取“登記的方式”進行公示。因此，碳配額與CCER的獲得應當需要相關部門進行核證后登記，碳配額的登記部門是碳配額發放的主管部門，通過設立碳資產質押融資交易平臺，不僅可以完成企業碳資產設質的登記注冊，保證其標準化、程序化，而且可以充分的進行信息披露、跟蹤企業融資減排相關數據，保證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的透明化、規范化。企業將配額作為質押或者采用核證后的自愿減排量來設定質押的，出質人需要申請辦理質押登記手續，并交由相關部門核查。其中需要提交的材料應當包括：法律主體的身份證明、質押合同等，還需提交相關的主債權合同。如果申請人的材料無誤，主管部門要立即出具書面審查報告，完成配額或核證減排量的質押登記工作，并應對質押當事人質押的配額或者核證自愿減排量及其序列號和質押的時間期限等信息予以公告。碳資產只要出質就不得轉讓，但特殊情況，雙方均同意出質人轉讓碳排放權所得的價款，可以由質權人提出申請，提前清償債務或對標的物進行提存處理[2]。

第三，對綠色金融機構監管及對碳價波動的監控。綠色金融主要受我國環境政策的驅動，我國也在大力發展環境權益類融資工具。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作為綠色金融體系中的一個分支業務，都會受到碳配額的價格波動帶來的風險，將風險轉移到綠色金融機構等。但是大多綠色金融機構對在風險對沖工具監管上存在空白，阻礙了碳資產的流動性，進而影響質押融資業務的開展。市場風險轉嫁給能夠很好規避風險的綠色金融機構而達到保值、增值功能，對于綠色金融機構而言，除了以撮合交易來消除風險的方式外，還會有一定頭寸需要以衍生工具交易對沖。主管部門需要公開市場操作，穩定碳價在合理區間，減少市場投機行為。因此，在監管手段上，放寬綠色金融機構和中介機構的二級市場碳交易準入很有必要，這樣可以將碳資產的管理業務與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相銜接，達到“1+1＞2”的效果。

在配套的監管政策上，應當建立《碳資產質押融資流程操作管理條例》碳資產質押融資涉及到配額的轉移占有，CCER的核證等，具有專業性。同時綠色金融機構也具有信用風險，綠色金融機構取得頭寸后可以在二級市場交易，不過頭寸密集程度(如過于集中)會對碳市場的穩定性、系統性、有效性等造成負面影響。因此，可以結合我國在2016年出臺的《碳排放權交易管理條例(送審稿)》進行制定內部的操作指引，規范碳資產質押融資關于配額交易、核證方面的內容，并納入我國MRV體系(“可核查、可報告、可測量”的碳監測體系)，為綠色金融機構對開展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風險監管提供明確依據。

3. 對碳資產管理平臺以及質押實現方式的監管

第一，對碳資產管理平臺的監管，應當建立碳資產管理平臺的評估手段，評級機制以及自律機制等，從職業道德、行業自律組織等進行規制。碳資產管理平臺設立必須滿足“專門業務、專業管理、專項披露、專門流程”專門業務是統一碳資產質押融資的質押標的，專門管理是實現以專門賬戶，專款專用保證控排企業實現碳資產質押融資，和傳統的股權、知識產權質押融資相區分。專項披露是除了常規的披露外，還需要對質押融資企業的環境效益、減排效果進行披露，提供審計報告。專門流程是體現對質押融資業務流程的評估、認定、檢查等。

第二，對履約期下的質押期限監管。減排企業對于碳配額的原始取得是通過國家的分配而得，其必須保證在履約期內完成7，我國現階段實行的配額管理策略是1年之內如果企業實際消耗的配額量小于總配額量，本年未使用的配額可以在下一年中繼續使用。監管上應當保證只有經過核證的配額才能設立質權，抵消的碳配額會被碳交易主管部門注銷。注銷的配額將失去質押的價值。減排企業用配額來向債權人設立質權時，質權人如果要實現質權，應當在履約期屆滿之前完成。CDM項目下的質押亦收到履約期的限制。

第三，對質押行為實現方式的監管。一旦出質人在履約期限以前就發生清償所擔保的債權、債務人履行債務等行為，質權人要返還質押的碳資產。倘若發生債務人不履行到期債務、當事人可以實現質權的情形，質權人可以和出質人協商用質押的碳資產進行折價，也可以將拍賣、變賣碳資產變價處置的價款優先受償。碳資產的拍賣可以在碳金融市場進行，其價格上應該參考碳金融市場的市場價格。碳資產設立質押后，可以折抵碳價或者將其變賣拍賣，出質人如果經過上述的方式獲得的價款小于所有債權的數額，不足的部分應該由債務人承擔補充價款的責任。在債務履行期限到期后可以由出質人提出申請，質權人應當行使質權。若其不行使權利，出質人則有權要求人民法院強制執行，將出質的碳資產進行變賣拍賣而獲得補償價款。如果因為質權人怠于行使質權而對權利人造成利益受損的，應該明確由質權人來承擔賠償責任。另外，碳配額或者CCER因折價、變賣、拍賣而產生轉移的，應當及時提交給相關主管部門，辦理轉移登記與公示。

風險控制：綠色金融體系下碳資產質押融資法律規制

在構建了以碳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為監管主體的監管協調機制，并從質押主體、質押流程的監管入手，對綠色金融機構監管及碳資產價格波動控制、和對碳資產管理平臺以及質押實現方式的監管兩個方面構建了監管機制后，對碳資產質押融資的監管已經有了整體框架。不過，監管機制的建立需要法律制度作為支撐，而制度設計需要緊扣碳資產質押融資的各個環節。

一、制定碳資產設質公示制度與登記制度

針對綠色金融體系下的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的流程規范，我國《物權法》中第17章第2部分對權利質權相關說明中可以看出，質權的公示有交付權利憑證和登記生效兩種。碳資產是是法律擬制的產物，其效力很像存單。不過我國還沒有確定關于碳資產質押的憑證，因此，也無法采取公示交付的方式。但是，通過借鑒國外碳資產質押融資的先進經驗，在碳金融市場上進行交易的CERS、VERS8，均有權利憑證證書。那么，為了構建完善的碳資產質押融資法律體系，我國對于碳資產設質也應該具有證書，物權上的占有所表現出的公示效力所產生的法律關系較為簡單，而登記的公示力相對較為復雜。碳資產設質在我國處于初期，其涉及到的質押融資主體的法律關系較為復雜。權力憑證很容易仿冒，存在較大的道德風險，采取占有的方式進行公示很難有效實施。因此，碳資產設質應該采用登記公示方式，物權變動應當采用文件書面登記而不是聲明登記方式。登記機關應當盡實質性審查義務，對登記違法行為承擔法律責任。但登記生效不得對抗在質押融資中通過善意取得碳資產的第三人。

在質押登記制度的設計上，如果質押登記功能設置不明確則會導致碳資產質押融資的技術性障礙。完成碳資產質押的交易所應具備質押登記、凍結功能。實際操作中，因為碳配額采取電子化分配與交易，并將無紙質化的權利憑證用于交換或背書，這就要求制度設計上，需要統一碳資產質押融資的登記平臺，建立登記、凍結等制度規范。通過IT系統與碳資產登記薄互聯，以指令的方式對處于質押狀態的碳資產進行凍結并出具質押函。

二、制定碳資產質押融資風險控制指引

控排企業在進行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前，企業通過向碳資產監管部門提出申請，提交可行性分析報告，獲取碳資產可質押證書，如此便可同其他企業、銀行、金融機構等相關部門開展質押融資業務，將可以質押的貸款應用在減排的各個步驟中去進行分配，而還款的責任則由企業內部的供應鏈等部門進行承擔。

在業務流程風險防控上，通過制定《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操作管理條例》對業務操作流程進行規范，具體內容設計上包括：(1)企業將通過碳資產監管部門提出申請獲取碳資產質押證書與其他企業簽訂碳資產轉讓協議，委托合同等法律文書；在與低碳融資服務企業鑒定了委托代理合同后，由其代理減排企業的質押融資業務，此時企業已有碳資產質押憑證，審核企業主體資格。(2)控排企業通過向銀行質押碳資產，與銀行簽訂質押貸款合同，向企業授信。在供應鏈的減排環節的過程中，貸款將用于分配。到了期末，企業通過清償貸款，從而將碳資產贖回[2]。(3)如果質押貸款沒有按時償還，碳資產監管部門通過委托合同，出賣碳資產所獲得的款項為企業還貸，償還銀行。(4)若到期既沒有交付碳資產，又沒有償還款項，銀行有權將碳資產以市場價格進行拍賣，將其所賣價款優先受償。

在違約風險與交易風險的防控主要可以制定以下制度：(1)企業為避免違約風險的發生，必須在貸款得到清償后才可以對碳資產進行贖回處理，這樣便可以提交碳資產監管部門對企業進行核查。(2)監管部門對不能及時償還貸款而打不到減排目標的企業進行嚴格的懲罰，加計銀行利息收取滯納金，按噸雙倍收取懲罰的費用，高額的懲罰費用會規制企業不會產生違約風險。(3)開展碳資產質押融資的企業、銀行、金融機構等需要對碳金融市場的數據、信息實時關注，制定有效的質押融資合同，核證配額，保證配額的變現能力。對于諸如自然風險、政策風險等存在諸多不確定性，應該設定保險補償機制，進行風險的轉嫁處理[11]。

三、對碳資產質押合同擬定的法律規制

碳資產質押融資合同屬于長期合同，是控排企業開展業務的關鍵，具有重要法律地位，條款設置關系到履約、交易安全、變現等多個方面，必須對擬定該合同的條款進行規制，才能保證業務的順利進行。

首先，在陳述、保證事項方面，企業雙方主體必須要對CCER的交付或者配額的交付提供適當的保證，保證責任要在合同中明確規定。主體的權利義務條款設定需要對等，對虛假陳述、誤導等情況需要在雙方的責任中做相同的規定，不能因為雙方的市場地位、資金水平等方面導致不對等。例如：“出質人必須嚴格執行項目中的監測方案”，對于質權人，合同本身受出質人控制。因此，必須規定質權人具有對標的及項目的知情與監督權、建議與介入權，同時規定出質人在項目運行與監管的過程中負有諸多責任與義務[3]。

其次，在不可抗力的條款設定也需要規制，大多數合同中會出現“包括但不限于”的規定，但碳資產質押融資合同不同于其他合同，除了明確自然災害(地震、風暴等)，還有安全事故(爆炸等)，其他例如暴亂、戒嚴等，還必須明確相關政策的風險，例如基于減排項目類型的CDM執行理事會的國家政策，拆遷等政府行為。另外，需要對控排企業之間所約定的資金匱乏而無法履約的事項在不可抗力條款中體現。

四、制定權利救濟措施

通過在法律制度上對碳排放權的可質押性和財產權進行明確后，以仲裁的方式適用碳市場的商事慣例，能夠對權利進行救濟。“仲裁庭可以依據融資合同和碳資產管理領域商事慣例9，在出現融資款項糾紛時，裁決碳資產的融資方負有還款義務，并以其碳排放配額賬戶作為擔保執行的賬戶。確保上述裁決的做出，還需要控排企業、碳資產管理公司、資金方三方進行全面的協議安排，同時在協議中約定仲裁條款。一旦裁決做出，進入法院的執行程序，法院應當依據生效的仲裁裁決，發函給相關的碳交易所，強制將碳賬戶中的碳資產予以處置和變現，以清償裁決書確認的法定債務、利息以及逾期利息、違約金、維權費用、律師費用等”10。

圖2 碳資產質押融資監管機制與法律制度框架

碳資產質押不同于知識產權、應收賬款等質押，碳資產的產生方式是由CO2的可交易性和環境政策作為依據[13]。因此，環境政策以及氣候的變化會對碳資產造成影響。氣候變化政策與時間成正相關，隨著期限結構的加長，氣候政策發生變化的概率也會逐漸增加，普通碳資產質權的出質期應當由雙方當事人協議約定，但在最高額質權中，債權確定之前，出質期限不可能確定，其受到氣候變化政策影響風險更大。因此，債權人需要對碳資產采取保全措施11。由于“擔保物權的效力及于其替代物”12，我國的碳資產管理部門可以采取補償金的保全措施，主債權到期的，質權人在此補償金上優先受償；未到期的，質權人可以先行提存該補償金。此外，質權人可以要求出質人另行提供擔保，或者拍賣、變賣已經設定質權的碳資產[10]。這樣，質權人的權力就可以得到救濟，不會導致由于政策變化引起的碳資產融困難。

結語

綠色金融已經成為我國可持續發展的重要金融化手段，也成為在《巴黎協定》后我國不斷實行低碳減排、綠色發展的關鍵。環境權益類融資工具中碳資產質押融資作為綠色金融的重要分支，我國低碳控排企業在減排過程中，通過開展碳資產質押融資業務的實例很多，不過在涉及多個法律主體的責任轉移時，企業需要構建碳資產質押融資監管機制(圖2為碳資產質押融資監管機制與法律制度框架)。監管機制的構建需要設立獨立的監管主體，建立監管協調機制。而完善的法律制度是監管機制的支撐和基礎。通過對其流程、運行機制等各個環節的風險進行法律規制，保障企業充分的利用碳資產廣泛開展質押融資等綠色金融業務，拓寬配額業務頭寸，尋求多元的融資渠道。

注釋

1. 大氣環境容量理論，是指大氣這種自然環境要素所具有的通過物理的、化學的和生物的過程擴散、貯存、同化人類活動所排放的污染物的能力。對于不同類型的污染物，大氣具有不同的容納功能，從而表現出多重的大氣環境容量。在該篇文章中，主要探討針對溫室氣體(CO2)的大氣環境容量。《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2條規定：將大氣中溫室氣體的濃度穩定在防止氣候系統受到危險的人為干擾的水平上。這一水平應當在足以使生態系統能夠自然地適應氣候變化、確保糧食生產免受威脅并使經濟發展能夠可持續地進行的時間范圍內實現。該條所提到的大氣中溫室氣體的濃度水平，就是大氣環境容量。

2. 2005年生效的《京都議定書》為世界提供了一個“減排機制”：給每個發達國家確定一個排放額度，允許那些額度不夠用的國家向額度富裕或者沒有限制的國家購買排放指標。自此，人們可以像買賣股票一樣，在交易所里進行CO2排放權的交易。

3.《關于構建綠色金融體系的指導意見》(銀發 [2016] 228號).

4. 資料來源：興業銀行網站：http：//www.cib.com.cn/cn/index.html；中國碳排放權交易網： http：//www.tanpaifang.com.

5. 《物權法》第二百二十三條第七款規定有價證券、知識產權、債權、股權、基金份額均屬于無形財產權。

6. 權利質權設定所需要的公示是指，質權需要被外界所知，避免第三人以不知情為由抗辯。

7. 即要在規定的截止日期前向主管部門提交等同于其上一年度實際碳排放量的配額以抵消其上一年度碳排放的行為。

8. CERS(Certified Emission Reduction)、VERS (Vertified Emission Reduction)為自愿減排量、核證減排量的英文縮寫。

9. 根據北京環維易為低碳技術咨詢有限公司發布的《中國碳市場研究報告(2017)》進行整理，該資料屬于內部資料。

10. 碳資產的保證金比例：交易系統中借入方借碳專用資金科目與借碳專用配額科目內配額市值之和與借碳債務之間的比例。

11. 同注8.

12. 法條出自：我國《物權法》第一百七十四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