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八首）

尚仲敏

門

門，靠著墻

直通通站著

墻不動，它動

墻不說話

但它就是墻的嘴

有人進去，它一聲尖叫

有人打這兒出去

它同樣一聲尖叫

但它的牙齒

不在它的嘴里

它不想離開墻

它開不開墻

它壓根就死死地貼著墻

五 月

進入五月

形勢變得明朗

先做一個不抽煙的人

喝酒要看場合

古人說得好：

美人在側(cè)，豈容時光虛度

五月是個小月

人會變得很急

朋友們各懷天下

八方游走

有人云端縱酒、懶得作詩

也有人一臉壞笑

去向不明

做 人

如何做一個煙酒不沾之人

如何做一個謙謙君子

先生，我已恭候多時

你來的時候

西風正起

你那隨從

皮膚白凈，垂手而立

如何做一個飲茶之人

做一個愛運動之人

美人遲暮，大姐成群結(jié)隊

魚貫而入

如何做一個坐懷不亂之人

飲酒而又能不醉

先生讀萬古書

飛檐走壁，大盜天下

如何做一個玉樹臨風之人

做一個身輕如燕之人

先生，你接著說

我洗耳恭聽

風 暴

我誕生、成長、然后離開

我的家鄉(xiāng)，這唯一值得歌頌的

那里的天空和河流

不同于任何地方，但不是你們的記憶所能及

盡管它們簡單，而且平常

正如我現(xiàn)在處于你們中間

與你們傾心交談，或者彼此冷漠

卻沒有人知道我的來歷

我觸摸過的每一件事物，都留下了我的痕跡

我的言辭，傾向于通俗的寫法

你們做過的事情，我要重新做起

而你們曾經(jīng)遺忘的，在我這里都被一一記下

還有那些沉睡的少女，她們的面龐

靜默、謹慎，移動得很慢

僅僅是在傍晚，輝煌的日落之后

或者是在夜半，那無限安靜的瞬間

這就是我智慧的永恒的源泉

有時我微笑著、估量著

在冬天的月光下翩翩起舞

因為我瘦削、堅定、沉默不語

我的目光，讓多少人退卻

或者銘心刻骨

我能夠立刻發(fā)現(xiàn)

生活中那些慘淡的時刻

一當它們掠過，我就讓它們停住

深入我的肺腑，獨吞我的心靈

我就這樣被耗掉了，而絕非享用

只是在傾聽和驅(qū)趕，我付出的熱忱

最終都變成了動人的歌謠

被你們反復(fù)吟唱，如此珍惜

對于一個離開了家鄉(xiāng)的人，剩下的

就只有國家和這里的語言

這里的人民，如果他們樂于分享我的光芒

那我既不會感激，也不再蔑視

我只是默默守望，百倍忍耐

我愛護他們，就像愛護谷倉里的每一粒糧食

讓他們不致于毀掉和腐爛

大 地

有多少偉大的天才，被你喂養(yǎng)，又被你埋葬

給予他們的，你最終都要收回

我沒有一刻離開過你，你的寬大

使我踏實，并且時刻保持鎮(zhèn)靜

當我跌跌撞撞，或者有人從后面推我一把

只有你能夠把我穩(wěn)住

你負載一切，大地，我寧愿把你當做我的母親

如今她已滿頭白雪，但仍然硬朗、飽滿

親切而又淵博

你的言辭，如果不是隨處可見的石頭、樹木和莊稼

難道會是別的？

會是脆弱的花朵、高高的桅桿上隱藏的風暴？

就像我那美麗的妻子，終日沉默的嘴唇

沾滿了苦澀的滋味、昂貴的熱情

警告那些志大才疏的敗類

讓他們從地上來，還是回到地上去

逮 捕

我曾見過一只獵犬

追捕一只野兔

那是很多年前的

一個早晨

雪下得很大

我還很小

幾十年過去了

我的童年

其他都已經(jīng)模糊

唯獨這次追捕

一只狗對一只兔的追捕

在雪地

它們奔跑的樣子

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而且異常清晰

當獵犬

把野兔死死地按倒在地

我想起了逮捕這個詞

這個瞬間甚至

影響了我漫長的一生

在人群中

我時常保持著警惕

僅僅是為了

不要像一只兔子那樣

輕易被一只狗逮捕

呼吸無罪

在成都繁雜的

午后街頭

行色匆匆的人群

仿佛革命年代的

地下工作者

密霧重重

分不清好人壞人

奮不顧身的地下斗爭

這次是為了

一口像樣的空氣

抬頭望天

祖國的天空真大

但你只會

想起一句老話

天網(wǎng)恢恢

疏而不漏

人 民

我以人民的名義槍斃你

這當然是一個玩笑

在四月，在四月的某一天的

某個黃昏，殘陽如血，微風習(xí)習(xí)

溪流清澈，小鳥歸巢

春天來了，春天又要走了

我以人民的名義槍斃你

說這話的時候，我是認真的

說這話的時候，我的目光

越過了西南邊陲，越過了北方

越過了東三省，越過了春天

停留在那遙不可及的朝鮮半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