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謹慎
(貴州醫科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貴陽 550025;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哲學院,武漢 430073)
論生態帝國主義與全球發展公正性
蔣謹慎
(貴州醫科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貴陽 550025;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哲學院,武漢 430073)
在如何看待和處理全球生態環境危機的問題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不僅推卸自己的責任,而且把造成生態環境危機的主要責任推給發展中國家。生態學馬克思主義通過對生態帝國主義的批判,揭示了資本主義發展方式與全球生態環境危機之間的內在勾連,指出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利用不公正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對發展中國家進行資源掠奪和污染轉移,造成了全球發展的不公正性。他們認為建構全球發展公正性的關鍵在于轉變資本主義發展方式、變革不公正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以及堅持“全球權利與全球責任相統一”的原則。這無論是對于爭取發展中國家的環境權與發展權,還是對于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都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生態帝國主義;全球發展公正性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降,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推動了資本主義國家經濟的高速發展,也加速了全球化的進程。與此同時,生態環境危機與其相伴成了全球性問題。在如何看待和處理全球生態環境危機的問題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不僅推卸自己的責任,而且把造成生態環境危機的主要責任推給第三世界的落后國家,對發展中國家橫加指責,嚴重損害了發展中國家公平發展的權利。正如吉登斯所說:“全球化并不是以公平的方式發展,而且它所帶來的結果絕對不是完全良性的。”[1]在這一問題上,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對生態帝國主義的批判為我們反思全球發展公正性以及爭取環境權和發展權提供了極其重要的參考與借鑒。他們通過對生態帝國主義的批判,進一步揭示了資本主義發展方式與全球生態環境惡化之間的內在勾連,并指認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全球化進程中對發展中國家進行的殘酷資源掠奪和污染轉移,對廣大發展中國家欠下了巨額的生態債務,造成了全球發展的不公正性。因此,考察生態帝國主義的歷史邏輯,揭露生態帝國主義的本質與危害,對于爭取發展中國家的環境權與發展權、實現全球發展公正性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堅持和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框架和分析范式,從生態的維度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的帝國主義理論。馬克思主義的帝國主義理論形成于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它是馬克思主義世界歷史理論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標志著馬克思主義發展到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認為,21世紀帝國主義的全球擴張使生態環境問題變得越來越突出。如今,氣候、自然資源開發、環境保護等問題在國際交往、對話中愈發重要。這些事實表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實際上把生態問題作為一個重要手段來控制、剝奪發展中國家。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不僅憑借其在經濟、政治、軍事等方面的絕對優勢來掠奪和侵占不發達國家的自然資源并轉移污染,而且還通過氣候、石油等生態環境問題的討論取得話語霸權,形成對發展中國家的文化控制。這些構成了生態帝國主義的主要內容。在此基礎上,福斯特等人指出,所謂生態帝國主義,是指資本主義發展“有控制自然資源的需求,以及為了滿足這種需求而制造出不對稱的資源開發和不平等的交換”。[2]347換句話說,生態帝國主義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為了保護本國的資源和環境而對發展中國家進行資源掠奪以及污染轉移的一種新帝國主義策略。由此可見,生態帝國主義不僅僅是一個生態范疇,同時也是一個政治經濟范疇。就是說,生態帝國主義隱含著雙重邏輯,是生物擴張的生態邏輯與資本擴張的政治經濟邏輯的辯證統一。
從生態帝國主義生物擴張的生態邏輯看,發達國家利用經濟技術方面的優勢,“合法”地掠奪發展中國家的自然資源。在福斯特看來,帝國主義的全球擴張過程也是資源掠奪和生態破壞的過程。他借用了達斯曼在其《環境的保護》一書中提出來的“生物圈文化”“生態系統文化”這兩個概念,來說明生態層面的殖民主義是如何發生的。“生態系統文化”是指人類的生存條件和居住環境主要由某種特定的生態系統或者由幾個聯系緊密的生態系統所構成。這種生態系統“可能以狩獵、捕魚和食物收集為基礎,或者以移動和永久農業為基礎,也可能以游牧田園式的生活方式為基礎”。[3]77這就是說,在這種生態系統中,人們的生活方式與自然的聯系是緊密而又復雜的,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基本上能夠保持平衡。然而,隨著人類開發利用更多生態系統資源的能力增強以及獲取經濟剩余手段的增多,人類可以不再完全依靠某種特定的生態系統,于是就形成了“生物圈文化”。尤其是15世紀末以降,由于資本主義的全球擴張,導致“生物圈文化”規模迅速擴大,從而對生態系統造成了更為嚴重的破壞。福斯特認為,實際上,帝國主義的擴張過程就是用“生物圈文化”取代“生態系統文化”的過程。資本主義國家在全球殖民擴張的進程中,對周邊國家的生態資源進行大肆掠奪,并把其運往世界的中心國家,從而加快了全球資源和能源的利用速度。可見,這種“生物圈文化”不但突破了特定生態系統的約束,而且還突破了特定區域的限制,實際上割裂了人與自然之間的有機聯系。因此,福斯特進一步指出,“生物圈文化”的形成和發展實質上反映了生物掠奪也是帝國主義的重要內容。他認為,資本主義在全球殖民擴張過程中進行的生物掠奪讓人們看清了帝國主義文明和資本主義經濟增長的真實面目。正如福斯特所說:“這樣的生態帝國主義只在幾個世紀的發明進程中就制造出全球性的環境危機,并將地球生態置于危險可怕的境地。”[3]79此外,福斯特還認為,在資本主義經濟全球化的進程中,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正采取技術手段,利用第三方力量以學術研究的名義或者以跨國公司的模式,把第三世界的生物基因資源轉移到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隱性地獲取發展中國家生物基因庫中的基因。隨著植物和基因專利以及壟斷時代的來臨,生物資源的存量和增量都由這些國家所控制,目前最為明顯的表現是在生物育種方面,這種對生物品種的壟斷很可能成為資本家發財致富的秘密武器。因此,在福斯特看來,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生物掠奪導致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更加缺乏獨立性并使生態系統變得更加脆弱。
最早提出生態殖民主義這一概念的是美國環境史學家阿爾弗雷德·克勞士比。1986年,他出版了《生態帝國主義:歐洲的生物擴張,從900—1900年》一書,該書從全球的層面考察了舊大陸與新大陸之間動植物數量的變化,描述了歐洲在全球范圍內的殖民對當地生態環境所造成的嚴重破壞。在福斯特看來,盡管克勞士比注意到了生態帝國主義在生物擴張層面的趨勢和生態后果,但沒有更進一步探究其背后的政治經濟根源,即“沒有將帝國主義作為一種政治——經濟現象而加以直接關注”。[4]211也就是說,克勞士比沒有考慮生態如何可能與資本主義經濟發達的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統治相聯系,或者與不同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的激烈競爭相聯系。因此,從本質上講,這種歷史解釋忽略了社會生產關系的維度,實際上起到了為生態帝國主義推卸責任的作用。
從生態帝國主義資本擴張的政治經濟邏輯看,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利用國際上的政治經濟不平等地位,通過市場規則、國際條約、聯合開發等看似合法的手段,掠奪式地開發落后國家的自然資源以獲取超額利潤。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認為,生態帝國主義資本擴張的政治經濟邏輯主要通過以下兩個維度展開。其一,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利用與欠發達國家發展的不平衡,采用與發展中國家聯合發展的模式,掠奪落后國家的生態資源,并轉嫁生態危機。在科威爾看來,由于資本的本性就是追求利潤的最大化,這就決定了資本必然要進行全球擴張,資本的全球擴張過程使生態危機呈現出全球化發展的趨勢。科威爾指出,經濟全球化實際上就是代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利益的資本的全球化。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為了順利推進資本的全球擴張以維護資本的既得利益,于是建立了世界貿易組織、世界銀行以及國際貨幣基金等跨國組織。他進一步指出,以美國為首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就是通過這些國際組織攫取了最大的利益,掌控著全球化的進程。全球化加速了資本的世界流動,而資本的流動速度越快,其對自然環境的危害就越大。可以說,經濟全球化的過程就是資本積累機制在全球范圍內不斷復制的過程,因而導致越來越多的國家逐漸陷入生態破壞的漩渦之中。尤其是由于國家、地區間發展的不平衡以及經濟全球化所產生的巨額債務問題加速了生態破壞這一過程,以至于一些國家不得不通過犧牲生態的完整性來緩解債務的壓力。正如福斯特指出的:“只要資本規則存在,這一合并就會使生態危機成倍增長,無論采取什么措施都無法避免這種隱患。”[5]因此,客觀地說,正是資本導致了生態危機的產生,它應當為生態危機負主要責任。其二,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憑借其對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和國際分工中的主導,對發展中國家進行資源掠奪和污染轉移。目前的全球化運動是在資本的支配下進行的,發達國家出于追求資本利潤最大化的需要,制定了不公正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在資本的全球化過程中形成了全球經濟的國際分工體系。在這一國際分工體系中,發達國家處于上游,而發展中國家處于下游。發展中國家出于發展的需要,迫不得已把農產品、礦石、木材等初級資源賣給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以獲得發展所需的技術和資金。而發達國家主要是向發展中國家輸出工業品。在這一交換過程中,發達國家利用不公正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一方面抬高有技術含量的工業品的價格,而另一方面對原材料實施低價。正如福斯特指出的:“統治世界市場的壟斷資本,能夠對北方國家中的高價工業品的出口進行過高定價,進一步加劇了國際貿易不平衡。”[4]211可見,發達國家企圖通過資本所主導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來控制發展中國家的生態資源,為其獲得超額利潤提供原材料、銷售市場和排污場所。
總之,生態帝國主義生態維度的殖民主義與政治經濟維度的殖民主義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交織在一起的。盡管生態帝國主義在本質上反映出全球發展的不公正性,但在資本家眼里,其行為具有“合法性”,擔負起了為欠發達地區傳播普世文明的重要使命,“它迫使它們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謂的文明,即變成資產者”。[6]可以說,在資本全球化的進程中,包括人類在內的整個自然界完全是按照資本的意志來建構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把本應自身承擔的資源短缺和環境污染的發展代價轉移到發展中國家。可以看到,當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資本積累能夠得以持續增長和生態環境能夠得以明顯改善的局面,主要是以犧牲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權利、對落后地區欠下一筆巨額的生態債務來維持的。
所謂全球發展公正性,是指全球發展應是不同民族、地區發展主體的共同發展,應保障他們的生存權和發展權,使其享有公正平等的發展機會,從而實現在政治、經濟、倫理以及環境等方面的平等發展。但在資本全球化驅動下的生態帝國主義,“已經意味著生態退化的最壞形式,它通過向地球掠奪資源并中斷與地球的可持續共存關系,并把其后果轉嫁到‘外圍國家’而非‘中心國家’。生態帝國主義支持中心國家‘環境透支’來榨取‘外圍國家’的生態資源”。[2]370這完全違背了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國與國之間相互尊重的基本正義原則。由此可見,生態帝國主義不僅生產著國際間政治經濟的不平等,而且也在制造著國際生態交往關系層面的不公正,致使全球發展的公正性問題日漸凸顯。具體來講:
第一,生態帝國主義對發展中國家進行生態掠奪與污染轉移,因而對發展中國家欠下了巨額的生態債務,使發展中國家喪失了公平發展的機會。資本主義通常采取轉嫁污染的方式來緩解生態危機,正如哈維所指出的:“資本主義解決污染問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它們移來移去。”[7]但結果不僅沒有使全球范圍內的生態環境危機得到有效解決,反而帶來了嚴重違背國際正義原則的巨額生態債務。生態債務構成了生態帝國主義的主要特征。福斯特把生態債務定義為:“發達工業國家由于搶劫、生態破壞和無償占有環境空間,以處理諸如源自工業國家的溫室氣體等廢棄物而積累起來的、對第三世界國家的債務。”[4]220他指出,對于生態債務的解釋可以從根本上厘清“誰欠誰”的原則性問題,也即究竟是發達國家欠發展中國家的還是發展中國家欠發達國家的問題。他從如下兩個維度探討了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生態債務問題。一是從生態帝國主義影響下的諸多國家中所發生的社會——生態破壞和剝削的維度。福斯特認為,資本的增長增加了置于整個世界之上的需求,中心國家的“生態足跡”不斷擴大,它們耗盡了自己以及其他國家的原料和能源的儲備。中心國家利用債務循環和軍事干預維持著全球性的不平等,使南方國家在勞動力、商品和自然資源方面繼續補貼北方國家。而且,從南方國家中流出的原料和經濟價值的數量還在不斷地增加。例如從1980年至1995年間,拉丁美洲的出口量增長了245%。然而,中心國家通過操縱利率致使這些國家的金融債務還在持續增長,并且進一步惡化。因此,福斯特進一步指出,帝國主義力量將社會—生態的生產體制強加給這個世界,加深了城鄉之間和北方國家與南方國家之間的對立。因為買辦資產階級和壟斷資本為了加強的不僅僅是食物的生產,而主要是為了加強個人財富的積累,使得農業生態系統被重建并且被進行了根本性和系統性的改造。并且,把食品的生產、分配和消費看作是純粹的商業活動,這將有利于被追求利潤的少數人所控制的經濟帝國主義和國家商業。二是從帝國主義對全球性公共品的占有和對這些公共品的吸收能力的不平等使用和剝削的維度。福斯特指出,在地球層面上,生態帝國主義造成了對全球性公共品(亦即大氣和海洋)和生物圈的碳吸收能力的占有,主要是為了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中心中相對少數國家的利益。由于工業、汽車和生活方式而導致不均衡排放的北方國家,在很大程度上要對氣候變化負責,因為其化石燃料經濟所產生的廢棄排放物,快于自然系統所能夠吸收它們的速度。最近幾十年中,在南方國家發生的諸如颶風、洪水、干旱等自然災害,部分原因可能就是溫室氣體在大氣中不斷積累所引起的。如果依據保持可持續性的人均排放指標來衡量北方國家過度排放的碳廢物,并把其換算為美元,那么“北方國家對南方國家每年所欠的生態債務,即便不考慮積累的影響,最少也達到南方國家所‘欠’北方國家金融債務的三倍”。[4]223因此,在碳排放的問題上,不是南方國家欠北方國家的,而是北方國家欠南方國家的。生態帝國主義所蘊含的全球發展的不公正性問題就凸現出來了。
第二,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國際貿易中為發展中國家設置了“綠色貿易壁壘”,并以此為借口干涉發展中國家的環境權與發展權。“綠色貿易壁壘”也稱之為“環境貿易壁壘”,主要是指發達國家憑借其經濟和技術的優勢,以保護生態環境和可持續發展為由設置的各類非關稅壁壘。大抵說來,設置“綠色貿易壁壘”主要是出于如下兩種目的:一種是為了真正保護生態環境和實現可持續發展;另一種則是以保護生態環境和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名義,而實際上是為了推行貿易保護主義政策。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不考慮發展中國家所處的發展階段性,通過其主導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要求發展中國家的產品達到發達國家的環保標準。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制定嚴格的環保標準,并要求其他國家也遵守這些標準。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公正的,但實際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真實目的是維護資本的既得利益,想要發展中國家為資本主義發展對全球生態環境造成的損害承擔責任,其實質是非正義的。總的來說,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往往以生態標準和環境保護為借口,在國際貿易中推行“綠色貿易壁壘”政策,奉行生態歧視主義,千方百計地阻撓、干涉和限制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
第三,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為了逃避全球生態治理應當承擔的主要責任和義務,把責任推卸給廣大發展中國家,其在本質上是一種新的“西方中心論”。面對環境破壞和自然資源過度消耗的全球問題,由資本所支配的不公正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應負主要責任,它是引發全球環境問題的根本原因,是矛盾的主要方面。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理應利用他們在科技和經濟方面的優勢為全球環境治理作出更多承諾與行動。但由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本質上是為資本服務的,他們不僅對發展中國家進行生態掠奪和污染轉移,在國際貿易中設置“綠色貿易壁壘”,而且還把當前全球生態危機的根源歸結于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并逼迫發展中國家承擔超過其承受能力的保護環境的義務。在生態環境的問題上,生態帝國主義時常以宗主國自居,把發展中國家視為自己的附屬國,對其進行控制和剝削。一旦國際社會希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承擔其應當承擔的全球環境治理的責任時,他們就極力推卸責任。福斯特以《京都協議》的失敗為個案揭露了生態帝國主義的“西方中心論”的真實面目。他強調指出,雖然人類的生存與發展受到了來自全球氣候變暖的嚴重威脅,但美國仍然沒有在《京都協議》上簽字。美國拒絕簽字的理由是認為該協議書的內容存在兩個根本的問題,那就是“1.因解雇工人和消費物價上漲而給美國經濟帶來的負面影響;2.它沒有包括中國和印度這樣的發展中國家,而兩者也是導致全球氣候變暖的主要責任者”。[3]8但在福斯特看來,同意該協議意味著美國必須縮減碳的排放量,而這勢必會影響其經濟的增長,這才是美國政府拒絕簽字的最真實原因。
目前,由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對發展中國家歧視的心態沒有變化,對發展中國家進行控制和掠奪的本性也沒有變化,因而,在生態環境問題上生態帝國主義的行徑愈演愈烈。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通過掠奪自然資源和轉嫁污染的方式,實現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但卻給發展中國家造成了巨大的生態環境損失。所以說,在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的問題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應當承擔主要責任和義務。誠如施里達斯·拉夫爾所說:“富國給地球帶來的污染遠遠超過其他所有國家,他們對清除工業化過程中產生的污染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8]
全球發展公正性是發展倫理學研究的主要對象,其追求的是符合倫理精神的發展手段與發展目的相統一的全球美好生活。“發展倫理學主要是對地區、國家、國際與全球發展的目的、手段以及過程進行道德考察的一門交叉性學科。”[9]然而,由于當前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集中代表的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根本利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不僅在價值觀方面存在沖突,而且在經濟利益方面也存在著尖銳矛盾。[10]這些因素嚴重影響了全球發展的公正性。因此,面對由資本全球化所致的生態帝國主義造成的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危機,我們需要建構全球發展公正性,實現對生態帝國主義的超越。全球發展公正性要求世界上所有地區、國家以及個人都能夠享有平等的發展權利、發展資源和發展機會,并對發展所帶來的全球問題承擔與所享有的權利相對等的責任。實現全球發展公正性將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需要在發展模式、社會制度、實踐等方面的全面轉換。
首先,從發展模式層面看,超越生態帝國主義,建構全球發展公正性,離不開從資本主義經濟無限擴張的發展模式到生態社會主義的理性增長、適度發展模式的轉換。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認為,生態帝國主義形成的深層原因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因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運行邏輯決定了資本主義發展必然采取無限擴張的經濟主義發展模式,但由于這種發展模式遭遇到了自然資源的瓶頸,于是發達國家極力去發展中國家尋找新的自然資源以維持自身的發展,這就產生了生態帝國主義。就像列寧所指出的:“資本主義愈發達,原料愈感缺乏,競爭和追逐全世界原料產地的斗爭愈尖銳,搶奪殖民地的斗爭也就愈激烈。”[11]對土地和資源進行剝奪是資本主義經濟保持利潤增長的自然前提。然而,由于本國的資源終究是有限的,這就決定了發達國家不得不到別的地區和國家去尋找自然資源。此外,資本主義無限擴張的經濟主義發展模式導致的生態環境危機,迫使資本家必須考慮環境成本問題。在資本的原始積累階段,生產需要的大部分自然資源和工業廢物的處理幾乎是免費的,一般不用考慮環境成本。而現在的情況卻發生了巨大變化,由于過度工業化導致了資源的嚴重短缺,資本積累與環境保護的矛盾不斷激化,生態環境危機成了制約資本積累的主要因素。于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通過生態掠奪和轉嫁污染的方式來緩解國內的生態矛盾,使自身的收益內在化、生產成本外在化,讓發展中國家為資本主義經濟發展所帶來的環境成本買單。可見,這種以追求資本不斷增殖的資本主義發展方式必然導致生態帝國主義在全球范圍內的擴張。
因此,超越生態帝國主義,需要對發展進行批判性認識,糾正頂著發展名義的“偽發展”,這其中的關鍵在于必須摒棄資本主義的發展模式。生態學馬克思主義雖然對具體發展模式的認識有所差異,但他們大多都認為要實現生態可持續,必須限制增長。如高茲提出的更少地生產、薩卡主張的收縮生產,還有科威爾倡導的生態化生產,都強調要限制生產。即使是佩珀的理性增長、按計劃發展以及福斯特的適度發展實際上也是主張限制增長。在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眼里,資本主義的增長是非理性的過度生產,也是導致生態環境災難的增長。因此,要實現社會和生態的可持續,必須堅持理性增長、適度發展,把發展的速度和規模控制在生態環境承載能力范圍之內。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理性增長、適度發展模式尤其強調以下兩點:一是要區別對待發展問題,發達國家無限擴張的增長以及由此帶來的歷史加速發展趨勢必須逆轉,而廣大第三世界的落后地區經濟仍需發展,以滿足窮人的基本需要,提倡適度發展而不是越多越好。他們反對主流經濟學家不加區別地主張全球經濟增長,而是要把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區別開來,主張把發展空間留給第三世界的落后地區。二是認為發展生產本身并不能自動解決貧困問題,發展必須優先考慮落后地區以及該地區的窮人。理性增長、適度發展模式是一種更為全面、辯證的綠色發展觀,對建構全球發展公正具有重要意義。
其次,從制度保障看,超越生態帝國主義,建構全球發展公正性,需要變革當前由資本主導的不公正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制度是對主體之間關系的規則性確認,制度存在于人類的社會活動中,它通過一定的規則制約、調節人類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伽達默爾曾深刻指出,在游戲者和游戲規則之間的關系中,游戲自身和游戲規則才是其真正的主體。[12]從制度的維度看,在全球化過程中產生并形成的國際化制度其實就是國際交往的規則,如果交往的規則是不合理的,那么也就不可能有全球發展的公正性。因此,實現全球發展公正性的關鍵就在于制定合理的國際交往規則。
然而,目前的國際交往規則是以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為主導建構的,在總體上對發達國家更有利。也就是說,現行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是由資本所控制和主導的,其在本質上是服從和服務于資本追求利潤這一目的的。生態帝國主義在本質上表現為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通過資本的全球化擴張掠奪發展中國家的自然資源以獲取超額利潤,但“資本控制者所追求的利潤、私人財產保障、低風險等經濟目標,通常與經濟相對平等和安全、環境安全、平等獲得食物等社會目標相沖突”。[13]可見,這對發展中國家來說是不公平的。造成這種不公平的原因如下:其一,在當前的國際交往規則中,國際貿易價格定價方面的話語權主要由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掌控,他們通過操縱價格來抬高工業成品的價格,壓低自然資源和初級產品的價格,從而最大限度地掠奪發展中國家的自然資源;其二,在國際產業結構中,發達國家處于產業結構的上游,而處于產業結構末端的是廣大發展中國家。發展中國家發展起點低,產業結構落后,經濟發展急需引進外資和技術。發達國家利用不公正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把污染密集型產業和資源高消耗產業轉移到發展中國家;其三,發達國家以保護生態環境為借口,通過調整關稅和設置環境保護的雙重標準等措施,削弱發展中國家產品的競爭力,實現掠奪發展中國家資源的目的。由此可見,要想實現全球發展公正性,必須增加和擴大發展中國家在國際化運行規則的話語權與參與制定權。
近年來,由于發展中國家在維護自身環境權與發展權方面意識的提高,主張變革不公正的國際交往規則的呼聲越來越高,正逐步形成反對生態帝國主義的重要發展態勢。但是,從根本上說,各個交往主體綜合實力的均衡是建構合理化國際交往規則的前提。馬克思曾指出:“不僅一個民族與其他民族的關系,而且這個民族本身的整個內部結構也取決于自己的生產以及自己內部和外部的交往的發展程度。”[14]所以說,如果發展中國家自身的綜合實力沒有增強,國際成員之間的綜合實力差距較大,就不可能有國際交往規則的合理化,也不可能有全球發展公正性。增強發展中國家在制定國際交往規則中的話語權,約束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制定國際交往規則中的權力,使國際交往規則的制定更加合理、公正,這是建構全球發展公正性的核心問題。
最后,從實踐路徑看,超越生態帝國主義,建構全球發展公正性,需要堅持“全球權利與全球責任相統一”的原則。可以說,全球發展公正性由全球權利與全球責任兩個方面構成。前者是指各個國家和地區在國際交往中所能享受到的利益。后者是指各個國家和地區在國際交往中所應當承擔的義務。“全球權利與全球責任相統一”的原則要求每個參與國際交往的國家都應當既擁有全球權利也負有全球責任,而且還要求應根據享受權利的大小來劃分應當承擔的責任。因此,由于各個國家與地區所處的歷史階段和發展水平的不同,他們獲得的全球權利和所承擔的全球責任也應該有所差別。
面對日益嚴重的全球生態環境危機的威脅,強化全球生態環境治理已成為人類的普遍共識,但在如何分擔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的責任和義務的問題上,卻成為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爭論的焦點。生態帝國主義不但推卸自身的責任,而且還以生態環境問題為借口來限制、約束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可見,當代全球生態環境治理得以順利展開的前提條件是必須厘清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的責任和義務。在如何分擔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的責任和義務的問題上,應當充分考慮到由于不同國家和地區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所獲利益的差異性,不同國家和地區對全球生態環境問題所承擔的責任和義務應當是有區別的。因此,聯合國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在《里約環境與發展宣言》中提出了“共同但有差別”的原則。“共同但有差別”的原則實際上規定的是不同國家在當代全球生態環境治理中應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它是全球發展公正性的一個基本原則。
結語
當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富有,往往是以犧牲廣大第三世界國家的生態利益為代價的。發達國家在過去幾百年的發展歷史中,對發展中國家欠下了巨額的生態債務。當代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為了實現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大肆掠奪發展中國家的生態資源,濫用和污染全球性公共品(大氣和海洋),并且這個債務還在不斷增加。發達國家不僅給發展中國家帶來了嚴重的生態環境問題,他們自身也難逃厄運,如全球氣候變暖、海洋枯竭、生物多樣性遭到破壞等也將危及發達國家自身。因而,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有責任和義務向發展中國家提供生態環境治理所需的資金和技術,理應對發展中國家進行生態補償,這將有利于全球發展公正性的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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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7408(2017)10-0077-07
貴州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西南地區農村人口健康貧困問題研究”(14GZYB01)。
蔣謹慎(1978-),男,侗族,貴州銅仁人,貴州醫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哲學博士,研究方向:生態哲學。
【責任編輯張曉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