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亞太愿景：顛覆還是回歸

雷墨

11月3日，特朗普開始了他就任美國總統(tǒng)以來首次亞洲之行。在這次長達12天的行程中，特朗普相繼訪問日本、韓國、中國、越南、菲律賓這東亞五國，并出席在越南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峰會，以及在菲律賓舉行的東盟系列峰會。

美國總統(tǒng)亞洲行歷來都會備受關注，但特朗普此行尤甚。入主白宮近10個月以來，這位“美國優(yōu)先”總統(tǒng)的亞洲戰(zhàn)略，是顛覆傳統(tǒng)還是回歸常態(tài)，是外界高度關注此訪的重要原因。

以破為先

與奧巴馬拉開距離，是特朗普亞太外交的顯著特點。訪問日本期間，特朗普與安倍的親密個人關系，將是這次日美外交互動的一大賣點。奧巴馬執(zhí)政8年，雖然美日同盟得到了強化，但他與安倍之間的私人關系始終未產生化學反應。奧巴馬與韓國總統(tǒng)（樸槿惠）惺惺相惜，特朗普與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卻貌合神離。奧巴馬遭到菲律賓總統(tǒng)杜特爾特的謾罵，特朗普卻對杜特爾特贊賞有加。個人偏好上的差異，會在特朗普此訪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差異不只是個人偏好。某種程度上說，特朗普的亞太外交，是從清理奧巴馬的外交遺產開始的。8年前的11月，奧巴馬在首次亞洲之行中，把自己定位為美國首位“太平洋總統(tǒng)”，以此拉近美國與亞洲之間的距離。這種“親近”后來演變成“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苦心經營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是這一戰(zhàn)略的重要內容。特朗普入主白宮第三天就簽署行政令，宣布美國退出TPP，讓亞洲盟友和伙伴錯愕不已。

今年3月，美國國務院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董云裳（Susan Thornton）宣布，奧巴馬政府的“重返亞太”戰(zhàn)略已經“死亡”。她表示，特朗普政府顯然意識到亞太地區(qū)蘊藏著巨大的經濟發(fā)展?jié)摿Γ皝喬倨胶狻薄ⅰ爸胤祦喬边@樣的表述，已是過去時。一同被宣布“死亡”的，還有奧巴馬政府對朝鮮的“戰(zhàn)略耐心”。從白宮事先公布的新聞公報來看，特朗普在東亞停留的每一站，都不會忘記呼吁向朝鮮施壓。

加大對東盟的外交投入，是奧巴馬政府亞太戰(zhàn)略的另一個重要內容。自2011年首次出席東盟系列峰會以來，除了2013年因美國政府關門而缺席，奧巴馬每年都如約赴會。在他任內，美國任命了首位常駐東盟秘書處的大使，首次在美國舉辦了美國﹣東盟峰會。但據媒體報道，特朗普這次將提前離場，不等東亞峰會結束就回國。這至少說明，目前特朗普對東盟的在乎程度，與奧巴馬政府時期還有距離。

中國是特朗普此次東亞行的重要一站。特朗普就任總統(tǒng)以來，中美關系總體上保持穩(wěn)定，但也暗藏風險。美國對中國啟動“301調查”，把中美引向貿易戰(zhàn)邊緣，這是奧巴馬政府以及布什政府時期都沒發(fā)生過的事情。特朗普訪華期間，中美貿易逆差問題會是美方關切的一個焦點。此外，特朗普政府因朝鮮核問題而對中國企業(yè)施加的次級制裁，力度也遠超奧巴馬政府時期。在貿易和朝核問題上，中美互動都出現了不同以往的變化。

“特朗普先生的原則就是，鄙視一切奧巴馬先生所珍視的”，《經濟學人》雜志在今年8月的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該文認為，與美國一樣，亞洲也是特朗普當選總統(tǒng)的最大輸家。這話或許有點言過其實，但要論遭特朗普外交沖擊最大的地區(qū)，毫無疑問是亞洲。不過，這種沖擊是否會徹底顛覆美國的亞洲戰(zhàn)略傳統(tǒng)，目前來看并不盡然。

輪廓初現

貿易問題是特朗普此次東亞訪問的一個核心議題。11月10日，他將在越南出席APEC峰會期間發(fā)表演講，闡述美國對“自由與開放的印度洋﹣太平洋地區(qū)”的愿景，強調該地區(qū)在推動美國繁榮與安全上的重要性。

這里面至少傳遞出兩點信息：首先，美國對這一地區(qū)的重視不變；其次，美國視貿易為戰(zhàn)略的邏輯不變。而這兩點又決定了，美國不會輕易讓區(qū)域經貿秩序主導權旁落。這在戰(zhàn)略意圖上，已經與TPP沒有了本質上的區(qū)別。

所不同的只是關于貿易的理念，以及與之相關的實現手段。TPP的底色是自由貿易，原則是最大限度降低商品、服務貿易的關稅。但特朗普更在乎的是“公平貿易”（當然，是否公平由美國說了算）和“關稅自主”。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學者米瑞婭·索利斯認為，特朗普貿易政策的真實動機，是確保美國為特定商品重訂關稅的絕對自由，弱化約束美國貿易保護的國際爭端解決機制。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特朗普政府對于TPP的替代方案，是啟動一系列雙邊貿易談判。在布魯金斯學會學者威廉·蓋爾斯頓看來，特朗普在貿易和外交上明顯的雙邊主義偏好，從根本上說源于他這一信念：在一對一的談判中，我們總能贏。新加坡前外交官比拉哈里·考西坎，在《外交事務》上分析稱，特朗普政府可能是想用“貿易輻軸體系”替代TPP，在這個體系中，美國（軸）與其他貿易伙伴（輻）簽訂雙邊貿易協(xié)定。

在特朗普出訪亞洲前幾天，美國智庫“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發(fā)布了一份題為《美國在亞太的經濟戰(zhàn)略》的報告。這份報告建議，華盛頓能夠而且應該重申在亞太經貿領域的領導角色；美國應該發(fā)出信號，不反對其他貿易伙伴繼續(xù)推進TPP，同時為未來美國重新加入解決了美國優(yōu)先關切的貿易協(xié)定敞開大門。有專家分析稱，美國重返TPP并非絕無可能，特朗普退出TPP也有可能是提高要價的談判策略。

這次隨同特朗普“到訪”亞洲的，還有美軍的“羅斯福”號和“尼米茲”號兩個航母戰(zhàn)斗群。加上常駐日本的“里根”號航母，美國在特朗普訪問亞洲期間，在這一地區(qū)集結了3個航母戰(zhàn)斗群。從軍事角度說，這意味著美軍具備了在特定區(qū)域，每天24小時，每周7天的不間斷的軍事打擊能力—典型的戰(zhàn)爭軍事部署。外界普遍認為，這是美國在軍事施壓朝鮮。特朗普亞太外交或許戰(zhàn)略色彩不足，但危機應對成色絕對夠足。

冷戰(zhàn)結束以來，美國總統(tǒng)訪問亞洲時“帶上”兩艘航母，特朗普算是第一位。這與他“以實力促和平”的理念相合，也與他大幅增加軍費的計劃相符。新西蘭惠靈頓維多利亞大學教授羅伯特·艾森，在一篇分析美國經濟與安全戰(zhàn)略的文章中稱，華盛頓在利用經濟權力上能力的下降，可能使其更加倚重突出的軍事優(yōu)勢，美國在南海與東海依靠軍事實力“發(fā)信號”，或許會更密集。

對于奧巴馬政府的亞太戰(zhàn)略，如果說特朗普在貿易上的主基調是顛覆，那么在安全上則是繼承甚至強化。特朗普政府在其任內，毫無疑問將加大對亞太地區(qū)的軍事投入，同時也會繼續(xù)強化對盟友的安全承諾。奧巴馬執(zhí)政時期與東南亞國家的聯(lián)合軍演、軍事合作項目，至少截至目前特朗普一個也沒有取消。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就任不到10個月，已經3次到訪東亞。在安全領域，美國“重返亞太”的力度絲毫未減。

局勢在變

11月10日在越南峴港，當特朗普闡述他的“亞太愿景”時，TPP的11個成員國將會宣布美國退出之后TPP談判的進展。亞太地區(qū)另一個沒有美國參與的自貿協(xié)定“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進展到哪一步也將對外界公布。

類似的場景，在今年7月德國漢堡G20峰會期間也曾發(fā)生過。那時G20中19個成員代表在談論巴黎氣候協(xié)定，特朗普在會場外忙其他事情。開始適應美國的缺席，或許將是亞洲國家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美國“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今年1月發(fā)布的《復興美國的亞太經濟戰(zhàn)略》報告寫道，亞太的格局正在發(fā)生快速的變化，而且往往是不利于美國的。部分是因為美國自身，比如特朗普政府退出TPP，以及向盟友發(fā)出混亂的信號。部分是因為長遠的趨勢使然，比如中國的崛起，技術革新對經濟發(fā)展的影響等。在這種背景下，特朗普的“愿景”有多少以及能在多大程度上變成現實，前景尚難預料。

據日本媒體報道，安倍首相將借特朗普到訪之機，為勸說美國重返TPP做最后的努力。越南、澳大利亞等TPP成員國也有類似期待。在米瑞婭·索利斯看來，美國如何、何時或者是否會重返TPP還未可知，但美國的領導力已經受損，“美國的盟友和伙伴正在繼續(xù)前行，以期創(chuàng)造美國以外的市場機會”。至于特朗普想要的雙邊貿易談判，連與其私交甚篤的安倍也虛與委蛇，暫時未作啟動日美自貿協(xié)定談判的承諾。

新加坡尤索夫·伊薩克東南亞研究所今年5月公布的一項民調顯示，在“目前哪個國家或國際組織對東南亞影響力最大”的問題中，選擇中國的高達73.6%，有18.2%的受訪者選擇東盟，選擇美國的僅占3.5%，排在日本（4.5%）之后位居第四。米瑞婭·索利斯認為，對于美國在亞洲的存在感，認知和現實層面的降低，正在促使這個地區(qū)的國家，通過尋求與中國建立更緊密的合作來對沖。

在亞洲地區(qū)，有的國家通過與中國深化合作來對沖美國“退場”所造成的影響，也有國家通過“拉”美國抗衡中國、制造戰(zhàn)略競爭，來弱化美國“退場”的意愿。10月25日，日本外相河野太郎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提出：希望建立日本、美國、澳大利亞和印度“四國首腦戰(zhàn)略對話”，以促進從南海經印度洋至非洲這片區(qū)域的自由貿易和防務合作。日本媒體分析稱，這一提議意在抗衡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

據日本媒體報道，安倍在11月6日與特朗普會談時，將討論四國首腦戰(zhàn)略對話的問題。此外，澳大利亞總理特恩布爾在出席APEC峰會期間，也將與特朗普討論這一問題。據稱，印度對此也態(tài)度積極。從美方的表態(tài)看，特朗普政府只是視其為“工作層面”的對話，而且否認有針對中國的意圖。但后續(xù)如何發(fā)展，目前還不得而知。

奧巴馬政府時期的亞洲事務最高顧問麥艾文（Evan Medeiros）曾說，東亞正在經歷一個有趣的時期：經濟更加融合的同時，安全競爭更加激烈，安全碎片化也更甚。他認為中國經濟實力和影響力大幅提升，但還無力主導東亞經濟秩序；美國軍事實力和戰(zhàn)略影響力依然強大，卻無法再“壟斷”東亞的安全事務。這種局面如何演變，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未來的地區(qū)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