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是一生的功課

郭利

1

“媽媽，你快來陪我拼圖?！?/p>

剛剛吃完晚飯，我還沒洗干凈碗筷，4歲的兒子玄玄就在臥室里喊我。我口中一邊說著“馬上馬上”一邊加快洗碗速度。洗完碗后，趁著去衛生間的功夫又趕快把兩個人昨天的衣服洗了出來。這期間，玄玄已經不耐煩地又喊了好幾聲，最后的一次已經快哭了“媽媽你怎么還不來啊……”

我飛快跑進屋里，看著他不高興的表情，我知道說什么都無用了，趕緊趴到床上拿起一片拼圖放到拼版上，對孩子說，看，媽媽拼出來一個了！拼拼圖呢，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先拼好四邊，然后中間就比較容易了?？吹轿业膶嶋H行動，聽了我的見解，玄玄忘了剛才等我不來的委屈，馬上高興起來，開始一邊和我一起拼，一邊興致勃勃討論起拼圖問題來。

拼完這個100片的拼圖之后，已經是晚上9點了。我哄他說我們得洗臉睡覺了?？上赐昴槪帜闷鹨槐編D的恐龍書，跟我說，媽媽講故事吧，講完我就睡覺。他喜歡恐龍，家里有幾十本恐龍書，每本都被我講了好多遍，但他還是百聽不厭。就這樣，我忍著困倦給他講故事，不時還要回答他的提問……

兒子3歲的時候，我的婚姻走到了盡頭，我選擇了做單親媽媽。那時候，我周圍的親友都覺得我這個媽媽當得太累了。不只是一個人撫^孩子的累，更是我對孩子成長態度的累。

因為我除了上班就是每天陪伴孩子，不辭辛苦地陪他拼圖折紙，口干舌燥地給他讀書講故事，蹲下身子與他一起挖土揚沙，專心致志聆聽他的異想天開。除了領導讓加班，節假日誰約我出去我都拒絕，我帶著他或者去公園喂兔子、數12生肖，或者去圖書城看一天書，或者就在外面與同齡小朋友玩。那些年里，除了父親病重去醫院，我走到哪里都帶著孩子，無論我是去超市買家居用品，還是要買房子家具，都帶著他跟他商量。因為他從小缺乏安全感，特別害怕孤單，我就一直陪著他睡覺。時常有工作任務完不成，就等他睡著后才爬起來做。只要他開心，我就任他將屋子里弄得亂七八糟，拼圖玩具折紙童書滿地都是，隨他或坐或躺或跪的玩兒。

這樣的時光一過就是十幾年。

曾經，懂品位的漂亮女友教育我，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千萬別把時間都給孩子，你要更多享受自己的生活；懂教育的前輩規勸我，好媽媽應該從小給孩子養成好習慣，自立啊獨立啊把玩具收拾整齊啊，說這樣自己才可以輕松，孩子也能更好地成長。

我當然也覺得累，可是我真的不忍心看他不開心的樣子，無法面對他渴求的目光，只好婉拒了那些“為我好”、有道理的建議，依舊日復一日地辛苦疲憊地陪伴他，見證他每一天的成長與歡樂，每一刻的委屈與難過。

2

終于到了孩子讀初中的時候，他開始有了獨立意識，不再對我亦步亦趨，亦不再需要我陪他寫作業睡覺玩兒了。他開始看自己喜歡的書，畫畫，當然也玩游戲。上學放學不用我接送，自己做公交車，讀高中后又自己騎自行車。

他不再需要我給他講故事，甚至也不喜歡看我推薦給他的書，變得只愛看卡通漫畫了。我很著急，開始苦口婆心地啟發他讀書，說讀名著是多么好啊，然而毫無效果。沒辦法，我開始費盡心機給他推薦生動有趣或者情節曲折的書，比如《明朝那些事》、《金庸全集》、《胡雪巖全傳》什么的，還有阿加莎偵探小說系列，有的他讀了不怎么喜歡，有的他讀了愛不釋手。

為了走進他的心靈世界，我曾放低姿態，翻開他的漫畫書，不想卻完全看不懂。問他這都是什么意思，他卻不耐煩地說，我們不是一個時代的，給你講你也不懂，別看了。

當然，他依舊喜歡我的陪伴——這陪伴不再是一起玩兒一起讀書，而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彼此守候。在每個休息日，他都希望我陪他在家，也許我們未必有什么交流，但他寫作業看書玩游戲，我做飯睡覺做家務甚至追劇都沒關系，只要我在家他就覺得安心放心。

時常，他在學校遇到煩惱喜悅依舊會主動跟我講。比如讀高中第一天放學回家，他說，媽媽你給我起的名字真好。既有文化有典故，又不生僻不晦澀，并且還絕少跟別人重字。我今天跟新同學自我介紹，講述我的名字的來歷時，特別驕傲。

比如讀高二的時候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對她暗示后被拒絕了，他心里很難過，但也告訴了我。他很沮喪地問我，媽媽我是不是特別差勁呢？她怎么就不喜歡我？我說每個人的喜好都是不同的，時常說不出什么道理，跟優秀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你看有很多偉大的作家科學家都失戀呢。我安慰了好長時間，他才恢復正常。

3

光陰如梭，又是好幾年過去了，那個小男孩已經讀了大學。

忽然有個周六，他回到家，進門第一句話就跟我說：

“媽媽，我在網上給你買了幾本書，寫的是你的地址，到了你接收一下?！?/p>

我想都沒想，就回道：“好的”。

他已經長大了，讀大學后，就開始自己上網買東西，有時郵到他的學校，有時郵到我這兒，我不覺得這有什么特別。

大概看我渾然不在意，他強調跟我說，我是給你買的！

給我買的？你給我買書看？這這這，我一時錯愕無語

“是啊，這是一套懸疑推理的小說，名字叫《驚魂十四日》我以前在網上看過，挺有創意，也有文學性，你不是也喜歡偵探懸疑小說嗎？所以我特意買來推薦給你讀的?！?/p>

然后他開始興致勃勃地給我講這個故事的起源：14個懸疑小說作家被莫名帶到一個神秘的地方，被要求每人講一個懸疑故事，大故事里有小故事，彼此都有聯系，構思挺獨特，懸念設計也很精巧，媽媽你看看，肯定會喜歡的。

看著他熱情向我推薦的樣子，我忽然有點恍惚，恍惚回到我們的過去。

曾經，他坐在我的身邊，全神貫注地聽我給他讀書，歷史故事啊，童話啊，恐龍啊，他時而問我問題，時而跟我討論書中的情節，那時候我們在一起又親密又快樂。

誰能想到，時光流轉，現在，他竟然給我推薦書了。

我要認真讀嗎？當然！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陪伴也是父母一生的功課。

長大的孩子當然不再需要我們身體的陪伴，時間的陪伴，卻依舊期待我們靈魂的陪伴，精神的共享。

這陪伴，不僅是聆聽他們的想法，尊重他們的愿望，理解他們的選擇，也是在更多方面與他們共思共念，共情共愛。他已經向我發出了邀請，無論我與這一代的距離多么遙遠，理解起來是否吃力，我也要認真去讀他這么熱情向我推薦的書，然后與他分享討論。

這套5本的《驚魂十四日》在幾天后來到我的眼前。在隨后的一個星期里，下班后回到家吃過飯，我就開始讀這套書。故事真的很精彩，當然也很恐怖。深秋的時節，天早早就黑了，窗外夜色沉沉，有兩天外面還下起大雨，我一個人在家，讀一個個懸疑故事，盡管理智告訴我都是書中的故事，不會到現實中來，還是情不自禁有點驚恐。

可我還是沒有放棄閱讀，因為這是孩子推薦給我的書，這是他向我敞開的心靈，我當然不能放棄走進去。

我們不再朝夕相伴，不再耳鬢廝磨，也許未來更將隔著山高水遠的距離，也許因為時代的差距我們在很多方面都有巨大的差異，但讀過同一本書，見證同一個故事，等他回來，我們可以分享彼此的感動與思考，擁有彼此都感興趣的話題，是不是，我們的心靈將始終保持無間的親密？

陪伴是父母一生的功課，不同的年齡有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歲月有同樣的誠摯。

我不能再跟隨你的身前身后，那就讓我陪伴在你的靈魂左右。編輯/馬沖沖ma-ch-ch@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