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琪熒
摘要:隨著動物權利問題日益得到關注,越來越多的哲學家嘗試從不同角度出發為論證動物擁有權利提供依據。但當代對動物權利的辯護往往與傳統思想中理性的崇高性存在著沖突。本文通過對柏拉圖文本中關于理性靈魂及動物的相關內容的分析意圖指出,這種沖突并不是必然的,人們可以在柏拉圖宇宙論思想的基礎之上構建一個尊崇理性的動物權利理論。在此基礎上,通過對比湯姆·雷根的動物權利思想,本文還將指出,這個在柏拉圖思想之下構建起來的動物權利思想還包含著對固有價值和內在價值的區分。
關鍵詞:柏拉圖 動物權利 理性靈魂
隨著人們生態意識的覺醒和和動物保護意識的抬頭,人們開始試圖尋找一種能夠論證動物具有道德,甚至是法律權利的思想,不少哲學家主張,動物在某種程度上具有和人類似的道德權利。湯姆·雷根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
湯姆·雷根在對動物權利的研究中提出了“固有價值論”觀點,主張人與動物的生命平等均具有平等的固有價值,因此也值得受到道德上的尊重。這一理論宣稱,動物與人一樣,具有某種平等的固有價值,而這一固有價值又與生命體驗的主體相聯系。所謂的生命主體,湯姆雷根認為它是具有信念和欲望,感知、記憶和未來感的個體在這樣的理論框架下,在傳統哲學思想中極受重視的理性并不是固有價值的唯一來源,也不再如同大多數古代和近代的哲學家主張的那樣,作為生命被尊重性的唯一根據,也就是說,湯姆·雷根的固有價值學說是與理性的唯一被尊重性相對立的,在這個學說中,理性失去了其最高地位和意義。
但是,人們要問,這樣的對立是否是必然的而不可調和的?人們是否有可能建立一個一方面尊重理性的至高性,另一方面還能給予動物以某種權利動物權利理論?在對柏拉圖的相關文獻進行考察后,人們便會發現,這這樣的理論在柏拉圖的思想中是可能的——即使柏拉圖從來沒有正面談到過“動物權利”的問題。可惜的是,相關的探究,在國內還沒有先例。
本文通過對柏拉圖在《蒂邁歐篇》與《斐徳若篇》中關于動物的來源、地位和對動物的分類的敘述進行分析闡釋,要揭示出,在柏拉圖思想中,動物與人在理性方面并沒有絕對的界限——它們如同人一樣,在某種程度上都可以說是有理性的。而理性這一特征,又是它們擁有一定程度的尊貴性的來源。通過與湯姆·雷根對“內在價值”和“固有價值”的區分的比較和類比運用,本文還將指出:在柏拉圖那里,動物雖然不一定與人有同樣的“內在價值”,但卻有同樣的“固有價值”,而這種固有價值的來源,在柏拉圖看來,并非“生命”,而是“理性”。
一、柏拉圖思想中的動物及其地位
在柏拉圖思想中,特別是在他的宇宙論和創世論中,唯一真正在現實世界中的“生命”是靈魂,而人和動物都只不過是這個靈魂“墮落”到地上不同層次的結果,而后者又只是前者的一種進一步的墮落。
《蒂邁歐篇》中,柏拉圖首先借蒂邁歐之口,以神話的方式訴說了靈魂的產生和墮落為人的過程:
造物者就再次轉向那個他曾經用來混合與攪拌宇宙靈魂的攪拌容器那里,倒進那些之前用剩下的材料,這次攪拌所使用的方法與前一次基本一樣,但沒有那么純潔。而是次等的和三等的。攪拌好后,他把靈魂分開,其數目與天上的星星一樣多,每一個都有一個星星對應。然后,他讓他們上了神車,告知他們宇宙的本質,宣誓命運的法則。生成的初始,與每一個都是平等的,他并不偏袒他們,然后他們被播種到時間的工具中,每個都被播種到適合他們的時間中,而他們都降生為極畏懼神的受造物。而人的本性是雙重的,強壯的那一面就是之后被稱為“男人”的。
可以看到,人最初其實是由創造主制成的靈魂,是精神性的和純粹理性的,只不過后來“降生”成了人——在這樣的世界觀中,人的身體對于人來說不具有本質的意義,只有人的靈魂被分以了和諧的本性。也就是說,人只是一個靈魂的載體,它本身的價值和高貴程度完全取決于其中包含的靈魂。
而當人在世間沒有過符合理性的,善的生活時,他們就會進一步墮落,一定的墮落之后就會成為動物。因此,動物不是一個最初便被“神”創造出來的“生物”,而是一個后起的、作為對靈魂的懲罰的靈魂的特殊形式:
那些在臨到他的時間中生活得體的靈魂,要回到所指定的星星中去,過著幸福和諧的生活。要是沒做到這一點,就得在第二次投生時變為女性。如果其罪惡仍未改變,則根據其墮落的品格投生到與之品格相應的那類動物的自然上,這樣不斷輪回,直至那些混亂的火水氣土受到內身所具有的同和整一運動的制約,通過理性的控制而回到其原始的完善狀態。
在《斐徳若篇》中,柏拉圖以同樣的方式更加具體的對這一過程進行了補充:
在第一次再生時,靈魂不會投生于任何獸類,而會投為人。
一千年終了后,這兩批靈魂(即:在上一度的運行中過著為其罪過受罰或因其功德受酬報的不同生活的靈魂)都要回來選擇下一輩子的生活,每個靈魂的選擇都是自愿的,也就是在這一時刻,本來是人的靈魂有些轉為過一種獸類的生活,也有本來是人,由人轉到獸,現在又轉回到人。只有那些見過真理的靈魂才能投生為人——作為人必須懂得如何使用“型”,用理性把雜多的觀念整合在一起。因此,理智就是我們對自己的靈魂在前世與它們的神一道巡游時所看到的那些事物的回憶,他們憑高俯視那些我們凡人認為真實存在的東西,抬頭凝視那真正的存在。
在這里人們可以看出,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具有柏拉圖哲學中理智性靈魂的特征:自由地選擇和對理念的回憶。因此,這兩種靈魂其實并沒有本質性的差別。
通過這些文本不難發現,在柏拉圖那里,個體的靈魂因相同的和諧本性而平等,而身體與情感的限制影響了這種和諧,帶來由男人到女人到動物的“墮落”過程。而沒有靈魂在最初會降生為動物,那些轉生而成的動物,其內在靈魂與人同源,它們曾一同乘神車與神巡游,看見真理。只是由于錯誤的選擇,某些靈魂受到的限制越來越強,它的理智性越來越弱,從而在重新投生時成為了動物。故所有動物,究其本質,都是人的蛻化形成的后代,是肉體與靈魂相趨同的產物。endprint
因此,在柏拉圖那里,動物實際上是靈魂與肉體聯系更加緊密的結果,它們和人一樣,都是靈魂與肉體相結合的不同體現形式。所以在柏拉圖看來,男人、女人、動物間,只是靈魂被束縛層次與嚴重程度之間的差異,動物與人一樣,都是靈魂的牢籠。因此毫無疑問,在動物中也必然含有理智的靈魂。而在動物內部,由于理智靈魂受到“牢籠”束縛的程度不同,又會有等級上的差別,這構成了動物的種類差異。
二、柏拉圖思想中的動物分類
《蒂邁歐篇》中,柏拉圖從理性在前世被誤用或忽視的程度的差異出發,把轉生的動物分成了不同的四類:
鳥只長羽毛而不長頭發,它們是由那些不害人卻智力低下的人轉化而成,這些人研究過天體,卻簡單的認為最確實的證據是眼見為實。
地上走獸則來自那些不好智慧、無視天文的人。他們腦中的運行環路已斷,只為胸中的靈魂所支配。
第四類生活在水中,它們來自最愚蠢、最笨的人。諸神在重新設計他們的外形時,認為他們不值得呼吸新鮮的空氣,因為他們的靈魂完全紊亂,完全污染。
可以看到,在這里柏拉圖提出了生命形式轉變的原則——因著它們的智力和愚昧之得失而變換位置:離精神活動越遠,轉生的動物層次就越低,這種動物也就越是受到身體的限制。這也是它特有的動物分類法的原則。這種分類法,如同上一節那樣揭示出動物與靈魂的關系:動物本質是靈魂降生到世界上的生命形式,它體內靈魂同樣具有理性,只是,它們的理性被大大削弱了。因此人們可以說,每個動物雖然都包含著(根本上來說)同樣的理智靈魂,但是其所能在具有的,將其實現出來的可能性卻因為受到身體的束縛而各自不同。
三、作為“固有價值”和“內在價值”的理智靈魂
上述柏拉圖對動物種類進行劃分中展現出來的理性靈魂實現自身活動的差異性和理性靈魂本身的平等性之間的區別讓人不禁聯想到湯姆· 雷根對個體所有的內在價值與固有價值的區分。
不同于在文章一開頭談到的固有價值,所謂的內在價值,在湯姆·雷根那里指的是道德主體被賦予的體驗。人們不難發現,這里的內在價值和柏拉圖那里理性展現出的能力有某種類似性,而湯姆·雷根指出,這種內在價值是不能與固有價值混同起來的:
個體道德主體的固有價值與他們(或任何他人)的體驗的內在價值不可通約,這意味著:這兩種價值無法比較,也無法相互交換。就像俗諺中的蘋果和橙子一樣,兩種價值并不具有同樣的比較尺度。人們無法問:某個體的固有價值抵得上多少內在價值,或者這個固有價值等價于多少內在價值?任何特定道德主體的固有價值,都不等于內在價值的總和:不等于該個體的生活體驗的內在價值,也不等于其他道德主體的生活體驗的內在價值的總和。因此,認為道德主體具有固有價值意味著:他們并不僅僅是具有內在價值的東西的容器,也勝過這種容器。他們自身具有價值,這個價值不同于、不可以還原成、無法通約于他們作為容器而盛有或經歷的體驗的價值。
眾所周知,嚴重的殘障或疾病或多或少的影響每個人的生活質量,縮減生命中可得到的機會,也就是說,少了內在價值。然而,如湯姆·雷根所說:我們不說(或者不應該說)這些無法完成某些正常人可以完成的行為的人因而就比那些能夠完成這些行為的人少了固有價值、少了受到尊重對待的權利。可見,固有價值不會因內在價值的限制而變化。
同樣,在柏拉圖思想中的動物具有與人同源的靈魂。這些靈魂內所蘊含的理性部分由于“墮落”的程度不同,受身體限制的程度不同,其實現出來的理性能力也具有差異;但這并不妨礙每個靈魂最初被賦予的同樣的和諧本性始終作為理智性而存在著。這一本性,不因我們對其表現形式不同、實現程度不同而顯得不同。可以說,萬物的靈魂在本質上皆具有某種“平等性”。
四、結語
通過對柏拉圖文本的分析可以認識到,動物和人類都具有理性的靈魂。進一步地,在動物分類中,人們還可以意識到每一個動物能實現靈魂能力的程度是不一樣的。然而必須要指出,后者不能替代前者,從而應該承認,盡管動物與人對和諧靈魂的實現能力不同,但動物確實具有與人相同的“固有價值”——原初靈魂的和諧本性;人們也應承認,動物作為靈魂的一種體現形式而應被給予某種尊重的權利。動物應被尊重,這尊重,來自其靈魂內的理性。
這樣,在如何為動物的權利進行辯護的這一哲學論爭中,人們可以在柏拉圖那里找到一條與當代哲學家不同的道路。
參考文獻:
[1]湯姆·雷根.動物權利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2]柏拉圖.蒂邁歐篇[M].上海: 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
[3]柏拉圖.柏拉圖文集[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8.
(作者單位:天津市實驗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