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謝明德(湖南長沙)
老子清靜思想對治國理政的啟示
文_謝明德(湖南長沙)
“清靜為天下正”。老子的“清靜”,是治國修身的基本原則與方法。作為“圣人”的人格特征,清靜是“善為士者”所應追求的修為境界與生命姿態。
老子的時代,是奴隸制向封建制轉化、社會劇烈動蕩的時代。作為周王朝的史官,老子對當時政治的內幕了解較深。他尖銳地抨擊統治者是大盜(“盜竽”),是導致天下失道、人民生活痛苦的根源。必須要由圣人出來治理國家。
老子心目中的“圣人”,沒有自己固定的意志,以人民的意志為意志(“圣人無心,以百姓心為心”);奉獻而不占有,成事而不自恃,領導而不專權(“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按照客觀規律行事(“圣人無為”),為政清簡,大公無私(“圣人無私”),儉以奉身,勤以為民,等等。老子認為,圣人之所以能成為圣人,在于“致虛極,守靜篤”,讓心靈的虛寂澄明達到極致,始終堅定地守持清靜。
清靜是老子思想的重要概念。“清”字的本義,指水純凈透明,與“濁”相對。在老子這里,“清”被賦予了哲學語義。“孰能濁以止?靜之徐清。”“歸根曰靜”。化渾濁為清靜,是回到“道”和向人性本真復歸之旅。
在中國哲學史上,老子是第一個提出圣人治國論的思想家。老子的圣人治國論是對君權神授論的否定,有助于人們從宗教神學的思想束縛中解放出來,推動政治向科學發展。他對“圣人”的贊頌,不是要美化當時的統治者,而是表達他的政治理想,以及希圣守正、清靜自守的人格理想。希圣守清的核心問題,是處理人的欲望與理性原則的關系。“老子曰:夫人從欲失性,動未嘗正也,以治國則亂,以治身則穢,故不聞道者,無以反其性,不通物者,不能清靜。”(《文子·道原》)。《文子》中的這一段話雖不見于今本《老子》,卻切合老子的思想。老子的“圣人”觀,與柏拉圖“哲學王”的思想有許多共同之處。他們都認為,哲學家與政治家應該彼此兼為,這樣才能治理好世界。而在一個理想的社會里,為了整體的利益,人的欲望,甚至才能必須得到控制。
“廉,清也。”(《廣雅》)“虛寂以待,勢利不能誘也。” (《淮南子·俶真訓》)能守清者自廉。在中國,清廉為政思想淵源久遠。《尚書·舜典》記載,帝舜要求官員首先要做到的是謹慎和清正。(“夙夜惟寅,直哉惟清。”)春秋初期齊國政治家管仲,以及約與老子并時的晏嬰,都有過相關論述,后者還是歷史上著名的“清節家”。但老子在前人基礎上有新發展,他將清靜概括為治國修身的普遍原則與方法,為為政者人格修煉樹立了圣人化的目標,對中國傳統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的圣人境界,與共產黨人“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有內在的相通之處。周恩來曾經說這是道家最精彩的話。
怎樣才能使人做到希圣守正、清靜自守呢?老子提出儉約自奉,知足知止。前者是希圣守清在生活方式層面的落實,后者則著眼于主體自我心理調適和德性涵養。
儉嗇,是老子思想的重要概念。其基本精神,是提倡儉省、節約、節制、理性。老子將它提高到治國理政原則的高度,是使國家得以長治久安的根本(“治人事天,莫若嗇。”“有國之母,可以長久。”)儉與嗇意思相近,是老子“三寶”之一。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王弼注:“為腹者以物養己,為目者以物役己。”“為腹”與“為目”代表兩種不同的消費觀念。在二元對立的哲學思考中,老子關注的是人性和生命的真諦,意在提醒世人,尚儉戒奢,貪圖享受只會導致最終的敗亡。“圣人被褐懷玉”。儉約理性的生活方式,還是提升人們的思想道德素質的重要途徑。生活態度與政治操守,日常生活上的尚儉戒奢與職務行為上的清廉自守有內在聯系。因此,對官吏日常生活方式的察監,“察其所安,觀其所由,以知居止之行”(劉劭:《人物志》),是古代官吏監察制度的重要內容之一。顯然,治政群體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還具有社會示范作用。“處靜以修身,儉約以率下,靜則下不擾矣,儉則民不怨矣。”(《淮南子·主術訓》)治政群體儉約理性的生活方式,有利于醇美風俗,促進社會和諧。
老子提出知足知止,則旨在通過主體自我心理調適和德性涵養,實現欲望與理性原則之間的平衡。老子指出,“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人應安于已經得到的利益、地位,像圣人一樣“去甚、去奢、去泰”,遠離極端的、奢侈的、過分的欲念和追求,抱一守真,制欲適情,懂得進退有據,適可而止。“恬淡為上”。在老子看來,因應來自現實生活中的各種誘惑,最好的方法是靜漠以待,保持恬然自適的心態。“恬淡”是老子“清靜”的一種更具美學意味的表達。清凈恬淡不局限在道德修養層次,而是生命所展現的真善美圓融的精神境界,不為名累,不為利鎖,不為權迷,不為欲困。
儉約是一種信仰,知止是一種智慧。“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一個人之所以快樂,不是因為他得到多而是因為他計較少。不知足則煩憂,能知足則快樂。中國人“知足常樂”的思想,即源于老子。
清廉之守是一場貫穿于階級社會始終的持久戰。“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但人不可能根絕欲望。人作為自然存在物,他的自然力、生命力,乃是“作為情欲在他身上存在的”(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的欲望如江河湖泊里的水,既能衣養生命,興舟楫之利,也會因泛濫失控而釀成災難。
在各種教育和管理方法中,老子強調“自化”,即通過主體的自我教育和自我管理,使外在的規范內化為主體的需要,從而自動地實行。就治政系統而言,自化的主體包括官員個人和政府。對官員職業素質和職業操守的教育和管理,是政府自身管理的重要內容。“圣人處無為之事”。自然無為,則是以圣人化為目標的自我化育的基本指導思想。它強調尊重規律,以及內因的決定作用,通過讓事物自己起變化,達成教育和管理目的。化育由此成為一種自然而然的東西,“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樸散則為器,圣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老子認為,最完美的管理(“大制”)就是通過各種資源的整合優化達成管理目的。在推動自化或德化的各種資源中,老子尤其重視身教和典范的作用。老子認為身教(“不言之教”)重于言教。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這也意味著,組織金字塔的每一個層級,都應該遵道貴德,清廉自守。領導者要以身作則,發揮表率作用;干部級別越高,廉政建設的責任越重大。
相對來說,老子講自化、自律比較多,講他律、規則比較少。柏拉圖晚年在政治雄心幻滅以后撰《法律篇》,棄德化而談法治。當然,老子也注意到了法律懲惡揚善、維持社會正常秩序的基礎作用。他說,將那些為非作惡的人(“為奇者”)抓起來殺掉,誰還再敢為非作惡呢?(“吾得執而殺之,孰敢?”)但另一方面,老子對法律又表現出謹慎甚至貶抑的態度,“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法律條文制定得越多越嚴苛,盜賊反倒越多。老子如是說,既來自他對東周“法治”現狀的真實考察,又包含著他對法律理性基礎的思考。其積極意義在于促使人們關切法律、規則所體現的價值、原則和精神。
歷史經驗反復證明,治政主體的清凈之守,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內外兼修。現代法治作為社會治理的工具,具有制約權力、保障權利的關鍵作用,是維護社會正常秩序的基礎和保障。陳毅元帥詩云:“手莫伸,伸手必被捉。黨與人民在監督,萬目睽睽難逃脫。”正是由法律、制度構建的規則體系,以及社會監督、評價體系的建立和完善,才形成任何人“伸手必被捉”的法治和社會環境,為包括德化秩序在內的社會正常秩序提供了堅實保障。但是,法律、規則提供的多為人行為的“底線”和“雷區”,自化德化則是以提升人的生命境界為依歸的人類自主理性的活動實踐,也是法律理性基礎的重要來源。這也許就是老子在禮崩樂壞的時代開發出“清靜”這一精神高地的原因。老子“自化”的現代意義還在于,實現政治清明、為政清廉,關鍵是切實加強政府自化即政府的自身管理。在推動自化的方法上,老子強調要謀于其未兆,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防微杜漸,堅持不懈,慎終如始。
“道家獨主清靜。”(章炳麟:《論式》)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爾未沫。”(《楚辭·招魂》)老子的希圣守正、清靜淡泊、儉約知止等思想,對中國傳統文化包括行政文化產生了深刻影響,有力地參與了中華民族的心理建構,成為中國文化精神的結構元素。這對于當代中國共產黨人治國理政,推進廉政建設,構建和諧社會,具有思想啟迪和智慧借鑒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