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偉
殖民化與合理化
——哈貝馬斯生活世界理論探析
陳鳳偉
本文通過對哈貝馬斯《交往行動理論》的分析,從社會系統和生活世界的耦合效應作為切入點,意在闡釋生活世界殖民化與合理化的兩種發展態勢,以此揭示出社會系統中權力與貨幣的雙重入侵所導致的生活世界殖民化的原因和結果,以及交往行動中憑借交往理性的釋放所確立的生活世界合理化而達到的社會整合的文化共識,從而為系統和生活世界的再平衡機制提供現實的可能性。
生活世界 交往行動 殖民化 合理化
在《交往行動理論》一書中,哈貝馬斯把社會區分為系統和生活世界兩個層面加以構思,系統是指人類社會從事物質再生產以維持自身生存的能力機制,從社會的功能來看,系統是由政治、經濟、文化等子系統構成。盡管系統與生活世界的結構分化有所區別,但這兩個層面并非彼此獨立運作,相反地,系統和生活世界總是在發生著緊密的關聯,這種關聯要比單一的依附關系更為復雜,而且是通過二者的整合機制表現出來。在哈貝馬斯那里,社會的整合(Gesellsschaftliche Integration) 是通過系統與生活世界的兩種不同的整合機制來完成的,系統整合和生活世界整合的相互影響構成了現代社會運行的耦合機制。這里所謂的生活世界整合,是生活世界以交往理性為行動指向進行社會的符號化整合,它“涉及的是具有言語和行為能力的主體社會化過程中所處的制度系統;社會系統在這里表現為一個具有符合結構的生活世界”,而所謂的系統整合,是系統以目的理性為行動指向進行社會的現實化整合,它“涉及的是一個自我調節的系統所具有的特殊的控制能力,這里的社會系統表現為它們克服復雜的周圍環境而維持住其界限和實存的能力。”[1]
哈貝馬斯認為,在原始社會里,系統內在于生活世界之中,兩者是密不可分的,而在傳統社會,系統從生活世界中開始逐漸分化,系統和生活世界的整合方式由文化系統統攝,但是到了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系統與生活世界隨著社會進程的發展出現了失衡的分化,系統整合從生活世界整合中更為凸顯出來,直至與生活世界徹底脫節,并通過經濟子系統的市場幕后操縱和政治子系統的國家權力干預轉而侵占了生活世界的交往領域,迫使生活世界淪為系統控制的下屬體系,他說,“一種很少區別的社會體系最初共處的生活世界,越來越多地下降為一種與其他下屬體系并行的一種下屬體系。”[2]。這也就是哈貝馬斯在《交往行動理論》里所說的“生活世界殖民化”問題,在這里,系統和生活世界表現的不再是單純的互利共生的關系,而更多的是生活世界與系統之間的沖突關系。
哈貝馬斯進一步說,“現代社會不僅通過價值觀、規范和相互理解達到整合,也自發地通過市場和行政權力的使用達到整合。金錢和行政權力是社會系統整合的自動機制,它不需要了解參與者的意圖而能協調行為,但客觀上要有參與者‘在其后面’。”[3]他同時指出,“現代社會達到了體系區分的一個方面,在這些變得獨立自主的組織中,通過相應的交往媒體相互處于聯系中。這些系統的機制控制一種進一步與規范和價值相依賴的交往,就是說,那種目的合理的經濟行動和管理行動的下屬體系。”[4]簡而言之,作為系統整合的經濟和行政媒介,貨幣和權力憑借法律制度的確立和實施,進一步鞏固了對生活世界中價值規范的控制,同時通過交往行動的展開得到生活世界整合。
具體而言,在自由資本主義經濟中,首先,市場通過貨幣扮演了亞當·斯密“看不見的手”的幕后操縱的角色。哈貝馬斯認為,貨幣這種“交換媒介制度化了”,并且,“通過這種媒介分化出來的子系統在整體上可以被看作是獨立于社會規范的一個部分。”[5]換言之,隨著貨幣的流通,貨幣的交換職能替代了語言交往的職能,把人與人的關系轉變為抽象的貨幣關系,并且從目的行動的效率最大化原則中獲得了自身的合法性和正當性,從而以貨幣為媒介的經濟子系統脫離了統一的社會結構,從生活世界中分化出來,形成一個制度化了的經濟系統。但是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相應地它對社會的價值規范和組織原則的符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種矛盾由于生活世界受到來自經濟子系統的控制,規范結構的共識基礎已經遭到貨幣關系的破壞,因此矛盾無法從生活世界中得到有效解決,只能轉移至系統的控制層面上,以經濟危機的客觀形式掩蓋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局限性,將階級斗爭壓制在雇傭關系中。然而問題在于,系統的自我控制能力取決于社會的自我認同,如果社會成員感覺到系統控制的結構變化無法處理這種發展矛盾,并且威脅到成員的繼續生存和社會認同感,那么系統整合就會出現危機。當系統整合危機出現時,生活世界整合也將陷入困境,社會危機隨之以“社會制度的瓦解”表現出來。
其次,在呈現周期性的經濟危機面前,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不得不通過國家權力對經濟危機進行干預,通過制造輿論,以使自己的政策能夠有效實施。這樣,資本主義的社會危機就從經濟領域延伸至政治領域,政治系統為了適應經濟系統的變化也相應地“科層化”了,為了化解社會危機,現代資本主義國家行政管理上不僅要在政策制定和執行上達到合理性——它取決于對經濟領域的干預效果,還要求國家權力在社會干預方面是否達到合法性——它取決于對文化領域的干預動機,但是合法性本身并不能從政治子系統中獲得,在傳統社會,政治權力的合法性是基于生活世界的宗教權威的現實需求上,然而到了國家資本主義的時代,提供合法性基礎的生活世界的文化再生產已經遭到貨幣和權力的雙重入侵,失去了能夠滿足政治系統運行的活力,因此政治系統出現了“合法性危機”,其實質上是一種國家權力的“動機危機”。哈貝馬斯認為,不能隨時用來滿足行政系統要求的僵化的社會文化系統,是加劇合法化困境并導致合法化危機的唯一原因。而決定合法化危機的又必然是一種動機危機,即國家、教育系統和就業系統所需要的動機與社會文化系統所能提供的動機之間所存在的差異。因此,社會危機依賴政治系統自身的改革并不能得到真正的解決,這樣一來,社會的一體化就必須考慮到生活世界的整合問題,也就是生活世界的合理化問題。
概而言之,哈貝馬斯認為晚期資本主義的社會危機其實是“生活世界從屬于物質再生產的體系強制,并從而媒體化”[6],最終導致“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引起的。在生活世界殖民化過程中,權力和貨幣取代了生活世界中的日常語言媒介,破壞了生活世界的再生產的進程,造成文化更新、社會整合和個人社會化的萎縮和衰退,它表現為文化上的意義喪失,社會的管理失序和人格的精神病癥,進一步則導致了主體間文化的斷裂無法彌補,社會的規范和原則的缺失無法解決,以及個人與社會的脫節無法調和。
為了解決生活世界“被殖民”的社會狀況,哈貝馬斯將希望寄托于生活世界的合理化,其中,他深受馬克斯·韋伯關于社會合理化的觀點的影響。這是因為,“馬克斯·韋伯為整個現代歷史提供了一條主要線索,他把現代歷史的中心過程說成是人類生活組織的不斷理性化過程。”[7]韋伯認為,人類生活世界必然朝著合理化的雙重方向發展,一方面,現代社會的合理化過程促進了科學和生產力的發展,人類生活更為組織化、制度化,因而極大地提高了人類的物質生活條件,而另一方面,合理化過程又將人自身限定為工具理性的奴隸,人的主體性在物質滿足過程中逐漸式微,更加趨向于祛魅化和價值多元化,最終導致人類精神生活的“去中心化”和“意義的喪失”。因此,出于對現代社會狀況的憂慮,哈貝馬斯意在以交往合理性概念作為出發點,建立促使交往主體進行合理行動的生活世界結構,從而在人們的交往行動中建立起能夠達成共識的社會規范,并且激發出交往理性的內在約束力,借此擺脫以權力和貨幣為主導的交往關系扭曲化和物化,使社會得到有序的整合。哈貝馬斯進一步表示,雖然社會可以在系統層面上獨立于生活世界進行自身的整合機制,但是脫離了作為共識基礎的生活世界,社會的整合表面上看起來井然有序,但隨時都存在著分崩離析的可能性,他說,“系統的穩定性是通過能夠保證同一性的解釋系統,通過承認價值和行為規范取得的。”[8]也就是說,系統整合本身的穩定性就依賴于生活世界的文化解釋系統所提供的價值和規范基礎,因此,無論是系統整合還是社會的整合,都必須依賴于生活世界整合在不受強迫的情況下發揮作用,進而言之,社會的整合必須通過生活世界中交往行動的展開才能得以全面整合。
具體而言,哈貝馬斯認為生活世界的合理化可以理解為在交往行為中表現出來的“合理性潛力的連續體現。”這就是說,交往理性是生活世界合理化至關重要的潛在力量,釋放和維持交往理性的作用成為了必不可少的條件。所謂交往理性,哈貝馬斯說:“這種交往理性(Kommunikative Rationalitat)概念的內涵最終可以還原為論證話語在不受強制的前提下達成共識這樣一種核心經驗,其中,不同的參與者克服掉了他們最初的那些純粹主觀的觀念,同時,為了共同的合理信念而確立起了客觀世界的同一性及其生活語境的主體間性。”[9]他認為,這就必然要求社會首先建立一種“理想的商談情境”,使交往行動得以合理化,這種合理化表現為主體間為達成一定的共識而符合社會規范和話語論證所進行的語言交往,并以此釋放出能夠與系統的工具理性相抗衡的交往理性,憑借它交往行動可以抵擋市場貨幣和國家權力施加的壓力,阻止系統的侵蝕和蔓延,以此重建生活世界和系統之間的平衡機制。其次,哈貝馬斯認為大眾傳媒作為生活世界的“公共領域”,其交流的作用可以促使人們之間的相互理解,而且通過對“公共領域”的重構,大眾傳媒甚至可以作為媒介,進一步對國家的民主政治和法律制度產生影響,從而有效地化解現代社會的合法性危機。
[1]哈貝馬斯,劉北成譯.合法化危機[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6~7.
[2]哈貝馬斯,洪佩郁譯交往行動理論(第二卷)[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4:206.
[3]哈貝馬斯.交往行動理論(第二卷).德文版.轉引自夏宏.面向生活世界的社會批判理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138.
[4]哈貝馬斯,洪佩郁譯.交往行動理論(第二卷)[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4:207.
[5]哈貝馬斯,洪佩郁譯.交往行動理論(第二卷)[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4:256.
[6]哈貝馬斯,洪佩郁譯.交往行動理論(第二卷)[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4:244.
[7]威廉·巴雷特.非理性的人[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38).
[8]哈貝馬斯.郭官義譯.重建歷史唯物主義[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218).
[9]哈貝馬斯.曹衛東譯.交往行為理論(第一卷)[M].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4(10).
(作者單位:廣州大學政治與公民教育學院)
陳鳳偉(1990-),男,漢族,海南萬寧人,廣州大學政治與公民教育學院2014級馬克思主義哲學專業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范疇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