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璋奇
浦市龍舟賽的現代性特征研究
李璋奇
浦市鎮是湘西苗族土家族自治州瀘溪縣下的一個建制鎮,其政府駐地所在的浦市古鎮是湘西四大古鎮之一,中國歷史文化名鎮。浦市鎮“因軍事而立,因商業而興”,其獨特的商業歷史造就了許多與眾不同的文化現象。明清時期是浦市商業活動最鼎盛的時期,在經歷了商業洗禮的同時,依然沒有祛除傳統農業社會的特征。這些特征集中體現在浦市人們的日常生活與傳統習俗之中。浦市龍舟賽作為浦市地區獨特而遠近聞名的重要傳統習俗,集中體現了當地人們的精神氣質和風土人情,本文將詳細介紹浦市龍舟賽如何在傳統背景之下展現出現代性特征。
浦市古鎮 龍舟賽 現代性特征
浦市古鎮坐落于瀘溪縣東南部、沅水中游西岸,距縣城約20公里,是瀘溪縣除縣城外人口最多、面積最大的鎮。浦市鎮面對沅江,從明清起依托沅江發達的水運條件成為西南地區重要的商業港口和物資集散地,也是明清時期資本主義經濟萌芽地。浦市物產資源豐富,曾有豐富的鐵礦、磷礦等礦產資源,盛產柑橘、桐油、白蠟、鐵殼豬等。浦市歷史上手工業發達,曾有鞭炮廠、造紙廠、煙廠等九十多家手工作坊,商品經濟十分繁榮。發達的商業經濟形成了浦市古鎮現在城市的基本格局。歷史上的浦市由三大主街道、四十八條巷弄組成、一千八百多棟窨子屋組成,并且還有二十四座河運碼頭、十三省會館、九十多座手工作坊;浦市河對面的江東村有八條巷弄即“八家弄”,每一巷弄連接一個碼頭;這些象征浦市曾經輝煌商業的會館、碼頭、祠堂、寺廟等等,有的已經消失了,有的至今依然屹立在古鎮街頭?!鞍驱埓弊鳛槠质挟數刈钪匾拿袼谆顒?,流傳至今已有幾百年歷史,每年端午期間沅水江面依然上演著激烈的龍舟大賽。浦市龍舟賽是當地重要的傳統節日,據譚必友教授等所著的《浦市龍舟賽》一書所述:
“是在湘西這片苗、土家、漢族等多個民族交融的地方,一項伴隨著中國傳統商業文明發展而流傳的民俗活動,演繹出龍舟祭祀、龍舟表演、分旗競賽、送紅放炮、龍舟女神等文化事項,它是一項集水上運動、娛樂、審美、商業、社區凝聚力等功能于一體的傳統體育活動。”在五月端午洪水期間 ,通過挑戰激流橫渡競賽。激流跳槽等多種是非危險的方式來展示此項團體運動的魅力。浦市龍舟賽場面的盛大、參與人數之多,與其繁榮的商業經濟密不可分。
浦市的商業奇跡是由眾多的必然和偶然集合而成。優越的地理位置是浦市商業興起的基礎。浦市古鎮位居沅水中游段的西岸,沅江是湖南省的第二大河流,流經洪江市、溆浦縣、辰溪縣、瀘溪縣、沅陵縣、桃源縣和常德市區等縣市最終注入洞庭湖,是湘西地區聯系外界的重要交通方式。沅水在浦市古鎮拐了一道大灣,此地河面寬闊而水流平緩,加之浦市區域合適的地形,非常利于碼頭的修建,發展水運,浦市沿岸曾有24家商業碼頭,它為商業的繁榮提供了有利的契機。這也就形成了后來萬商云集、千舸蟻聚、貨船日日占據半邊河面的景象。
宋元時代,浦市譚氏土政權與辰州府通判政權長期并存,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中央王朝的管理真空,給這里奠定了具有開放精神的多元文化雛形,從而為浦市商業的興盛提供了自由的環境。
明清時浦市商業最興盛時期。據考證,明朝永樂四年,明成祖朱棣下詔興建北京皇宮和城垣。然而,皇宮的修建需要大量的楠木,當時產大楠木的地方主要有湖廣、四川、貴州。但四川貴州兩省產量少,質量也較差,數十年之后,楠木即已采盡。此時,惟有湖廣的楠木產量最大,質量也最高,而湖廣楠木出在辰州府,浦市當時就屬于辰州府管轄,其出產過大量的楠木。浦市因其便利的水陸交通,成為了大多皇木商的暫居地,現存楠木洞遺址。以木材市場為依托,浦市其它產業同步興起,共同呈現了浦市商業的繁榮盛況。文獻記載,浦市盛產的毛鐵資源非常豐富,冶鐵高爐林立,入夜之后爐火船燈照紅了江面;白蠟是制作蠟燭照明的原料;桐油是房屋與船舶制造都必不可少的防護材料;朱砂與藍靛都是服裝印染等行業的重要原料,而辰砂是皇宮廟宇粉刷紅色的不可或缺的色料。浦市恰是這些材料的產地。
康熙二十六年行人司徐炯在其《使滇日記》中記載道:“洪江,煙火萬家,稱為巨鎮”?!捌质蟹Q巨鎮,塵舍稠密,估舶輔輳,十倍于洪江”;清嘉慶二年駐守浦市的辰州府通判周尤拔的《防浦紀略》記載“查得本市土著及外省客民,原共有五千數百余戶”。從記載可以看到浦市商業之規模、河運之繁忙、人口之密集。
由此,我們看到了浦市商業的興起與繁華。如此繁榮的商業環境,或許成就了浦市龍舟賽的獨特性,也或者是這樣的商業環境造就了浦市扒龍舟習俗的重要地位。
明清時期各地龍舟賽活動并不在少數,而浦市地區扒龍舟具有與眾不同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浦市扒龍舟是浦市地區重要的傳統節日,每年的扒龍舟開始于農歷五月初五,持續十天,結束于農歷五月十五,但是大多數的龍舟會提前十多天下水練習。浦市龍舟賽具有一定的開放性和包容性,體現在參與浦市扒龍舟的隊伍不只限于浦市鎮,浦市鎮周圍的村寨,乃至相臨的辰溪縣、沅陵縣、麻陽縣等地的龍舟也都會聚集到浦市來扒龍舟,龍舟規模最多的時候有四到五十多只龍舟。浦市龍舟分旗色進行比賽,最初旗色分為紅旗、白旗和黑旗三種,后來又增加了黃旗與五色旗,每一種旗色下都包含有許多村落,相同旗色的村落屬于同一陣營,在競賽中,某一只龍舟敗了,同顏色旗的龍舟可以向敗者發出挑戰,以為同一陣營爭回榮譽。浦市扒龍舟在逢二逢七那兩天中時競技最激烈的兩天,因為這兩天是浦市趕集的日子,集聚了最大的觀眾群體。在節日的其他日子里,龍舟會在村落附近的河里或大碼頭河面上游戲。每一個決定參與龍舟賽的村落,由村民們推舉出幾位有能力的頭人,這幾位頭人就是本村落此次活動的負責團體。頭人負責通知各家戶要扒龍舟,除老弱病殘外,各家戶中的男性會很積極的參與龍舟賽;還要直接或間接通知村落中嫁出去的女兒,扒龍舟期間回來送紅;負責尋找商戶們對扒龍舟的資金支持;負責安排祭祀與下水儀式及后勤等活動。
浦市龍舟賽具有非常重要的祭祀儀式。在龍舟下水前,各個村的龍舟隊會有各種祭祀儀式與祭祀活動。一般來說,龍舟隊頭人一大早會安排人挨個祭拜全村的各個廟坊;然后安排人上浦市最高峰——代朝山上的真武殿上香祭拜,再帶一只香下來插在自己村落的廟中;下水之際會在河邊擺貢品祭祀,念祭詞,然后通過點雞血在龍身和跑火驅除龍舟的妖邪,以祈求龍舟競賽的勝利;在前往大碼頭的河道中,經過的河兩岸的廟宇神靈都要進行祭拜,這些都是請神的儀式;在扒龍舟日的最后一天,所有的龍舟都要上岸,也要在河邊進行祭祀,這是一種送神的儀式,送神之后,龍舟就會被放置在專用的龍舟亭中被保護起來。每條龍舟被當做是村落里的龍神,扒龍舟中的游戲與競賽就是浦市人的一種娛神娛人活動;在競賽中,每個村落都渴望自己的龍舟獲得勝利,因為他們相信龍舟的勝利會給村落和村民帶來健康、平安與福氣,他們通過祭拜與勝利為村落祈福。
(一)社區意識
浦市扒龍舟以社區意識為集合力量。浦市扒龍舟以村落(社區)為單位的方式進行比賽,而不以宗族力量為基礎支持,規模比較大的村落還有兩只龍舟隊。在古代鄉村社會中,尤其是宗族發展興盛的明清時期,這一現象無疑使人產生迷惑,為什么浦市扒龍舟的開展不是以每一宗族集體為集合單位呢?本文認為原因有二:第一,宗族觀念不夠強烈。據記載,北宋熙寧五年(1072年)章惇為湖南、湖北察訪使,征服五溪(今湖南省懷化市)和兩江。根據湖南師范大學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中心譚必友教授考證,北宋時期,浦市有兩個政權,一是流官政權辰州,一是溪洞政權(即土著族群政權,相當于今人所言的少數民族政權),也就是說,宋代之前浦市地區一直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少數民族居住的地方,處在漢文化圈之外,即使是在正式納入到中央王朝的控制之后,也是由土著政權與中央政權共同治理,受漢文化的影響并不深刻,因此,浦市并沒有漢文化地區那樣強烈的宗族觀念,在遷入者家族逐漸發展時,浦市商業已經發展起來了。第二,外來人口比重大。浦市現存祠堂有李家、吉家與姚家,吉李兩家都是在明末遷入浦市的,姚家是永樂年間遷入浦市的。在明初人口大遷移的背景下,這里已經或正在集聚著大量的外來人口,浦市遺留的眾多宅院記錄著這一點,他們初來乍到,并沒有可以依靠的宗族勢力,為了在此的生存安全與穩定,在外來人口共同的意識下,在加之商業的聯合作用,浦市逐漸建立起了以地緣為基礎的社區意識,使以血緣為基礎的宗族意識只能居其后。正如當今的城市地區宗族很難存在一樣,明清時的浦市也正是處于商業的一個興盛階段。因此,社區意識也就成為浦市扒龍舟的組織基礎。
在浦市扒龍舟中,社區意識只是最小單位的一種集合力量,除此之外,同顏色旗之間還存在著一種社區與社區之間的集團性融合力量,與不同顏色旗集團進行著一種對抗與競爭。
(二)商業資本的支撐
對大型運動的資金投入,是商人獲取經濟效益、社會效益與提高知名度的方法。為什么古代社會出現這一贊助現象是極難的呢?一是,大型活動的缺乏。古代平民能參與的娛樂活動本就極少,更難有這種大型的活動;二是,商業思維的缺乏。長期重農抑商觀念的壓制,三是,經濟實力的不足,而浦市恰是具備了這三大因素。明清時浦市街上的商戶不能像現在的贊助那樣將商標印在衣服或者收門票,他們是如何讓自己受益呢?商戶們將資金資助給扒龍舟的隊伍,他們希望扒龍舟日更持久更盛大,以吸引更多的人群集聚在浦市,帶動產品的消費。
商戶同樣是社區的一員,他們有責任支持社區活動,以提升社會效益。商戶作為社區不可或缺的一員,他需要向居民樹立一個負責任的良好形象。商戶通過慷慨的資金支持,將自己融入到社區之中,提升自己的社會效益,以獲得社區的長期支持。要知道,傳統的浦市龍舟賽要持續十多天,每天有上萬的人口來此地觀看龍舟賽,從而打來消費的增長是非常巨大的。田野調查中發現,一個在江邊臨時搭建的買水和糖果小攤點每天都能賣到300多元,有的攤點光粽子就能四五百個,像這樣的攤點在江邊多時能達到200多個。除此之外還有住宿、吃飯、交通、煙酒、炮竹等銷量也是特別大,所以浦市龍舟節也是浦市鎮的一年中最重要的商業狂歡節之一。然而這一切都是以樸浦市龍舟賽為依托的,傳統社會是這樣,現代社會更是如此。
(三)商業宣傳的植入
浦市扒龍舟中超前性地存在著商業廣告植入。無孔不入的廣告植入式現代商業發展的產物,而浦市扒龍舟也踐行了這一思想。在浦溪村、甚至整個浦市文化圈都流傳著龍舟女神的故事,相傳,從前浦溪村扒龍舟年年輸,那一年浦溪龍舟比賽還是輸了,某家有兩姐妹就在家里哭訴著,浦溪的男人怎么這么不爭氣啊,總是扒不贏,可惜我們是女兒身。最終他們換上了男兒的服裝上了龍舟,按浦市習俗,女人是不能摸龍舟的,更別說劃龍舟了,他們就隱藏在扒手之中。新的比賽開始了,她們村的龍舟還是落后,這兩姐妹著急了,站了起來,脫下衣服,此時,與她比賽的龍舟隊員眼睛齊刷刷的盯著這兩位姑娘,被這兩位姑娘的行為震驚了,也被他們吸引力,就停下了手中的劃槳,忘記了自己在比賽,而浦溪的龍舟隊員只是埋頭在劃,并沒有主要到他們船上的兩位姑娘,最終浦溪贏得了比賽。最終兩位姑娘命運如何呢?在傳統觀念的社會里,她們知道會受到很多的批評與指責,于是在龍舟返回的時候,他們兩就跳江自殺了,之后江面升起了一縷黃煙。浦溪人為了紀念,保留了這一習俗。浦溪的船從浦溪口出來時都會放黃煙,一直放到大碼頭。其他船只要看到黃煙就知道是浦溪的船來了,放黃煙已經成為浦溪龍舟與浦溪村的標志。在民眾的解讀中,龍舟女神是上天派下來庇佑浦溪龍舟的,黃煙是大姑娘二姑娘裸身跳河之后從河面升起來的,后世人解釋為是用來用來遮蔽兩姐妹身體的。實際真的如此簡單嗎?根據湖南師范大學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中心主任譚必友教授多次在浦市的田野考察發現,龍舟女神不僅是浦溪人心中的龍舟庇佑者,她們還被一個獨特的群體——浦溪的鞭炮制作者所敬拜,一直流傳至今。浦溪是浦市文化圈中的鞭炮制造地,黃煙的制造者恰是浦溪的鞭炮制作者。因此,放黃煙的儀式是是神話故事與產品植入宣傳的一次融合,是鞭炮制造者借扒龍舟的平臺對產品的一次展示與宣傳。
浦市龍舟賽做為一種傳統的民族節日,在文化大變遷時代體現出的體現的現代性特征,是文化變遷的過程中的時代性的集中體現,他不但具有深厚文化內涵和豐富的儀式感,而且具有經濟功能、增強社區凝聚等功能,其體現出的現代性特征值得我們探討和研究。
[1]譚必友,等.浦市龍舟賽[M].北京:學苑出版社,2016.
[2]譚必友,譚忠國,張學琦,李嘉豪,何強.田野視角中的傳統:湘西浦市龍舟賽筆談[J].民族論壇,2016(06):106~112.
[3]譚必友.鄉村社會研究的難題與話語群的觀察對策[J].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11(03):32~36.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李璋奇(1988-),男,漢族,湖南瀘溪人,碩士研究生,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研究方向:人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