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外三首）

阮雪芳

月亮西沉

空虛的人

開始叫喊

仿佛有什么東西

鍥進了她的身體

那叫聲，多么像補丁

穿過茫茫黑夜

——穿過茫茫黑夜

剛好

填補了

另一個人的空虛

像荒野結滿霜花

那么多的月光曾在高粱地流淌

月光回到天上

高粱釀成了酒

那么多的櫻桃來不及成熟

就掉落

那么多的空壇子

喝下苦味和芬芳

那么多的颶風抱著寂靜

喜悅搖著悲傷

那么多的夜晚只記得

你清涼的胴體

像荒野結滿霜花

像湖面站立天鵝

慢慢地

我變成自己

之前

我是他人的一部分

是其他物質：

關窗的手

說好話的嘴

踩油門的腳

消化藥片的胃

映現人群的眼睛

餐桌旁的某個座位

一本病歷

身份證

幾個稱謂

被告席

某份合同上的指紋

奶袋

公車的填充物

快感締造者……

那些鍥進去的

正在慢慢消失

一把剃須刀

當你少女時，一把剃須刀引起你的好奇

在父親用過之后，你拿起來，往臉上

推，像小小的割草器劃過早晨的嫩枝

當你成為一個男人的妻子

一股吉列剃須泡沫的味道

撲面而來。你感到清冽的泉水

涌動，從身體的某處

在你年老時，一把剃須刀

將會帶來什么。當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現在，你坐在客廳

透過鏡中影像，兒子

那個年輕人正第一次使用

你微笑，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