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的詩

XIYE

黃昏賦

是時候了。你看那土壤深處的星辰

最孤獨的那一顆

最是籽粒飽滿，美艷無比

甚至已經能夠清楚地聽見

它蒼茫夜色的皮膚下

藍寶石的心跳

北斗星正從虎背上漸次醒來

有人從黃昏出發

一次又一次走向那無人之地

走向群鳥播種律令的黃昏

傾聽者傾聽風暴，亦是走漏風聲的黃昏

是時候打開黃昏的卷宗了

當你說到念舊的月亮

小心地舉出了飄搖不定的火燭

我的眼中正風影清唱，萬象洶涌

黑色的鳥群正漫天飛舞，飛舞

仿佛命運無限旋轉的幻夢

鏡中辭

時光的鏡中，是誰還在顧影自憐

不能自已。盯得過久了

鏡子就越發嬌羞，嫵媚

這讓她想起曾經做過的一個夢——

那時春水還暖。風尚未起

有人臨溪照花，抱鶴入眠

像懷擁隱約秀美的時光魔法師

多年以后，她才明白——

一面鏡子愛上的

可能只是另一面鏡子

而多年以后

那一溪流水仍靜美如初，固執如初

仍還在這溝壑叢生，語無倫次的鏡子里

悄無聲息地流淌

關于月亮與海的修辭

海上的月亮照耀珠光寶氣的豹子

也照耀家徒四壁的毛驢

月亮下的海運送舊病，也運送歡愉

有時，月亮下的海

像眷侶制造的陷阱和風暴

而海上的月亮

又像藏身夢里的芬芳和臉龐

有時，月亮下的海會傷心

就吹一把月光銅號

號聲清明，照亮人間暗夜

有時多情，就騎一匹云中白馬

尋找遺失多年之人

而有時，海上的月亮也孤獨，就流淚

淚水流啊流，就流成了海

有時身子虛弱，易患疾

有人不幸被染，從此再也無藥可醫

冬夜讀雪

大雪鋪陳，他耳朵緊貼大地的墻壁

冊頁散落一地，像蝴蝶的

嘆息。讀吧，讀吧

把這一場漫天風雪

帶入孤獨的大海之夢

帶進杯底旋轉的花園

然后，合上經卷——

他甩掉子夜的肉身與凡胎

換上了大雪的骨頭

此刻，一個癲僧正在平原上

一路狂奔

舊 事

那時暮靄正拖著長長的身影

從山頭低低飛過

山頂是厚厚的積雪

終年一語不發

山上駐扎各色林木

這些土著信仰殊異，膚色斑駁

無風時它們有如經卷一般靜默

起風的傍晚，它們中的一些

會睜開月亮的眼睛

搖醒部落的耳朵

這個時候林間所有的腳印就會復活

有的長出羽翼，有的生出鱗甲

而河流，有一些復習心事

一些重溫舊夢，另一些浣洗云朵

再過片刻，夜晚的海潮就會退去

蒼山將一一浮出水面

這樣的時刻，我打人間經過

去往山中，順道拜訪一場

久違的大雪

獵人手記

當一支黑色響箭穿過寂靜的密林

曠野中盛開的野菊正輕輕燃燒

九天之上，但見黑鷹久久盤旋

恰似一座銅鐘靜默，懸于高空

而人間秋聲喧嘩，蟲豸相依為命

月光之下，有人在挖掘夢之陷阱

哦！你看那小獸正在梳理月光的絨毛

——一路追尋，已是多少青春荒蕪

當我終于踏上這食夢之獸年邁的孤旅

一睹它失傳已久的芳容

那浪跡天涯的小獸

突然之間，化為一場大雪的遁詞

瞬間就藏身夢之曠野一群蝴蝶的曼舞

從此它的蹤跡再也辨認不出……

旋律：鏡中之雪在輕輕燃燒

他在火焰里整理灰燼的歌謠

在灰燼的時光里復原火焰的舞蹈

漸次展開的寂靜里

傳來旋律燃燒的聲音

黑白分明的琴鍵上

跨過十匹黑馬，十個獵手

眾鏡互照，眾鳥高飛

聲音的魔術師在清點道具和回憶

這個時候，小獸適合在曠野熟睡

像鏡中之雪輕輕燃燒

星群的暴動

整個夜晚，都能聽見天空深處

那沉重的腳步，艱難的呼吸

烏云纏繞的密林里

一只神秘之眼仿佛一閃而過

那只獨角獸一定關押在

月亮陳舊的身體里嗎

有一刻我終于忍不住

打開了沉默已久的窗戶

卻無意中看見了時光

死去多年的漏洞，和另一場星群

璀璨無比的暴動

屋頂上的花園

遙遠的星辰，水仙的倒影

黃昏的盡頭永無止境的大海

無限旋轉的樓梯。令人眩暈的

寺廟。無聲的泉眼懸于蒼穹

倦游者肩挑一擔時光

返回陳舊的人間

抱殘守缺的人，還在空守長夜

像守著一座花園苦等靈魂出竅

當眾人熟睡，枯坐屋頂的人

生來懷舊的園丁

順手取下掛在身體里的樂器

輕輕奏出了月亮的心跳

花叢中失眠的笛音，和夢之旅程

一座銅鐘的律令

霜鐘令

薄暮時分。負琴者正輕涉流水

背負蒼穹。仿佛那一粒孤飛的云雀

正側身穿過曠野——

夢之曠野，藏著野花疊好的秘密

亦藏著小獸的憂郁，所謂往事

或者只是風在重復表達

這一刻，是誰點亮云中之燈

這一刻，又是誰輕啟夜色之門

“素月輕覆霜鐘兮，不惹塵埃

律令如雷兮，星辰自在”

正當此時，神秘的歌聲像嬰兒的婉啼

漸次升起。趨于沉默。趨于透明

正當此時，往事一般的彎月

突然閃出旋律的鋒刃

或許有人正在雕刻風暴

且看那夢里倏忽閃過，白銀的面孔

玫瑰之卷宗

夢見玫瑰，就讓玫瑰繼續綻放

一如夢見時間——

這孤獨的號手，就讓它繼續吹

飛揚跋扈當如風行少年

吹滅意義之燈

吹亮厚厚的冰層下

安靜的魚群。吹開折疊的雨聲

冥想中信札藍色的骨頭

那風繼續吹。吹我如焦芽敗種

吹醒一座空城，瀕臨失守

王子出神。而子夜傳來

陣陣罌粟的歌聲

你聽那旋律搖晃，如蒼穹跛足之云

大鳥空守魅影。花朵正清點受難時辰

而那神秘的星辰一再閃現

仿佛古老的敵意，懷抱玫瑰之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