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 暢
說到大女人,也許有人會覺得別扭,這別扭有點“說不好,不好說,不說好”的心照不宣。好了,也許你是對的。就是這個微妙的別扭,似乎正確但又有點錯誤的味道在。說其正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個敲打常識的詞語,把一個眾所周知的問題大聲叨念。說其錯誤,也許有人會攻擊它過度使用了詞匯本身,預設了一個男女不平等的潛在條件,從而對男女趨同和男女過分差異進行雙重質疑,其暗含的譏諷語氣和不服輸態度對于現有的性別統治秩序持有一定異議。
大聲讀“大女人”這個詞,可能會把它讀作“大——女人”,讀到的意思是:女人也可以是大寫的人。這顯然是種文學的表述:關系到人類的兩個主要癥候群,大男人與大女人的爭執。
這個詞還可能會被讀成“大女——人”,這意味著:大女是不同于大男的類別。首先是身體性征的區別,決定了其體貌和行為方式的迥然相異。除了身體構造差異以外,尤其是男人與經歷生育之后的母親相比,二者還有心理的不同,諸如,大男人好斗的本性和大女人和解的愿望;大男人求新求變的心理和大女人對于永恒甚至是靜止的渴望;大男人的征服欲和大女人的承載擔當心理;大男人對于死亡的渴望及恐懼交織,而大女人較能夠坦然面對鮮血和死亡,等等。社會文化和習俗更為二者進行了不同的角色塑造,如波伏娃所說的“第二性”云,女人是社會塑造的產物,大女人更是社會塑造的產物。
“大女人”也可能被追求安全和公允的人讀作“大——女——人”,這將是個回到常識的啟蒙:大——女——人,每個詞一個音節,不多也不少,正如“大——男——人”一樣不偏不倚,如大女人之于大男人的區別、平等和獨立。但這僅是個美好的假想,“女”和“人”之間的距離與“人”和“大”之間的距離永遠不可能相等,因為有毒的果子早已種下,植入在“女”字本身的構造里,甲骨文的“女”字像一個斂手跪坐著的人形。考查其他國家表述“女”的詞匯,也會發現“女”字本身就有點“不大”。女,希臘文為Gynaíka,意思是與陽對應的陰性,主要指妻子。英文female,woman的詞根male,man均為男性,從詞匯構成的角度,規定了女人相對于男人的附屬關系。顯然,女人不是以其生命體本身定位的,而是以其從屬的男性(性的功能),或者其生產的后代(生殖的功能)進行描述的,這種功利性的描述如此赤裸,真是讓人對產房里新出生的粉紅色花瓣心生愧疚。這種愧疚如果又恰好來自男性,則似乎可以解讀出同情者們深藏的暗自僥幸心理,一廂情愿地表達在某種交換條件下,為女性提供庇護和幫助的愿望。若在“交易”的眼光下看兩性關系,只能使差異化的二者之間所剩無幾的惺惺相惜更無處立腳。今天關于大女人的話題正是想喚醒和肯定兩性間互相的尊重和珍惜。
不排除還有人只看到大女人的“大”字,這卻不見得真正符合女性自立自強的英雄主義幻想,也非本人創作《大女人》組詩的初衷。這個“大”字,是種文學性和修辭性的強調,有濃烈的抒情功能,體現出女人的某種傾訴和自立愿望,不希望通過哭泣和嘆息,得到另一個性別的同情,拒絕以一種承認失敗的策略獲得成長壯大的機會,在“小女人”的自我安慰里分享另一個性別的成功果實。
“大女人”,“大女——人”,“大——女人”,“大——女——人”,這是個值得反復叨念的詞匯,很少有什么詞,比她更與我們相關,但也很少有什么詞,比她更讓我們覺得陌生,不該有的陌生。咂摸讀音所產生的區別,正如每次對她重新思考,提供給自己的嶄新發現一樣。
“大女人”是一首寫不完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