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欣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 山東 濟南 250000)
幸福
宋 欣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 山東 濟南 250000)
這一天,屋外西邊梧桐樹的枝椏順著太陽的光線爬進了房間,正好打在她腳下的那片瓷磚上、彎曲的腿上,黑色的布鞋上。還有一枝拼命地隨風搖擺,時斷時連。好像要觸及到桌上相框里黑白人物的面龐。她腳下的這些光影因地面的高低不平而扭曲、糾纏。爐子里曾經滿滿的來驅逐寒意的煤炭也漸漸冷了下來,紅色的炭頭,時明時滅,偶爾地在青色的灰里冒冒頭,也許它想看些什么。但房間里能動的除了光影,浮塵,也就只有那個在剝棉花桃的女人——鳳。
鳳,四十二三,曾經是一個苗條美麗的女人。不過我小時候剛認識她時她還在別人家里,也有另一個老公?,F在她燙過的頭發都糾纏在一起,顏色上下分明,一指長的黑發里夾了幾根耀眼的白絲,臉上因為沒有表情連皺紋都耷拉了下來。她只是手里攥一把花桃,快速的剝開,扔下白絮,不斷重復。腳下的桃核堆成了一個小丘。空中不時落下一兩滴水珠打在桃核上,迅速在那干枯的桃核上蔓延,桃核盡情享受這一瞬的滋潤。而她,心里的淚流成了河。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想,快過年了,她只想盡快把堆在院子里的幾袋棉花桃剝完,陪孩子好好過個年。想到這,她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相框里的黑白男人。這個給她愛,給她溫暖的男人,不會讓她受一絲苦的男人——大華,走了。連句話都沒跟她說就走了。秋初,他們去偷石油,被發現了逃跑中從車上掉下來被碾死了。他的死什么都沒留下,除了窩囊。她沒有地方可以哭訴,因為娘家人早已經不要她了。而婆家只有一個打光棍的兄弟和因為男人和她爭風吃醋的婆婆。他剛離開的日子她只能抱著哭嚷著要玩具汽車的五歲兒子無聲地哭泣。村里人也像婆家人一樣沒人愿意對她表現出同情。但她知道這怪不得別人。
七八年前那個靠燒棉花柴來暖炕的夜里,她拋下了兩個女兒,自己的丈夫。跟相框里這個男人跑了。那一夜我不知道她是怎樣的心情,是快樂?是忐忑?駕著愛情自由的馬車他們又逃往了何方,是幸福還是迷途?雖然不知道他們帶走了什么,但他們給村里人留下了話題,驚訝,鄙夷。也給十歲的我留下來對婚姻最原始的恐懼。那一夜,我在爸媽匆忙地穿衣服中醒來,憑直覺我知道出事了。在村子里尤其是深夜里全村燈火通明,雞鳴狗跳的肯定出事了。有一次,不過是夏天深夜,大街上傳來了嚎叫與哀求。爸媽出去后我也悄悄跟了出去。大街上擠滿了人,男人大多裸著上身,穿個大褲衩,女人穿個松垮的T恤,顯出干癟的胸部。沒事的站在兩遍,但也圍成了個圈疊了好幾層。我鉆了進去,原來是大安,小安弟兄四個拖著棍子在打人——偷羊人。他們四個都只穿著內褲,哎呀,我尖叫一聲,就偷偷地退到后面去了。后來警車來了,人們才散了。這次又是什么事呢,怎么有人敲著鑼喊話呢?愛湊熱鬧的我又悄悄跟了出去。大人們都在竊竊私語,領頭的是友良,鳳的前夫。他們一行人轟轟烈烈地去了大華家,他們兄弟砸爛了大華家的大門,說出各種不堪的話。嚇得大華媳婦孩子不敢出門。真不知道他們折磨同是孤兒寡母的娘們得到的快感是否會打折。被沖動控制的野性總是張揚得那么可惡。原來這一天,鳳和大華跑了。大人說,他倆出去過日子了。友良和大華是哥們,經常在一起喝酒吃飯,干活。這天晚上大華去友良家,等他去村后雞舍看屋子去后,就帶著鳳跑了。但恰巧友良那天忘拿東西半夜回家了,結果發現媳婦跑了。那時的我就在想:原本看似好好的兩個人也可以分開,看似不相干的也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結了婚的人也可以無聲息地離開,消失??墒俏蚁氩煌ㄋ秊槭裁匆埽吭谖铱磥硭且粋€不一樣的女人。當我的媽媽在地里灰頭土臉地干活時,她都不用下地,整天只需擦擦家具,看看電視,串串門。在我們住著摻雜著麥秸的土坯房她就住上了干凈透亮的大瓦房。這樣的生活不好嗎?她的男人會包攬一切,都不用動手。她為什么要跑?
后來有人說在哪見過他們倆。過得也不怎么樣,到處給人打工,模樣卻比家里好。長大了,我也許漸漸懂了她。很多人不愿過平凡的生活。幸福不一定是衣食無憂,無所事事,而是能做自己喜歡的事。相比在媒妁之言的婚姻里,她現在過得也很快樂。就個人的幸福而言,她得到了。但作為一個母親,我從心里還是不能原諒她,因為我見過被她拋棄的小女兒在她走后被拖去做DNA時哭喊著叫爸爸時的凄苦表情,但不敢想象是那怎樣的心情,會不會有對母親極致的恨意。那一刻,你又是不是在你儂我意?我厭惡背叛后的理所應當,毫無歉意。我不知道她的女兒會不會像我一樣有著對婚姻對愛情最原始的恐懼。再后來,鳳有了一個小兒子,他們又回到了村里,蓋起了新瓦房,生活滋潤。而人們也似乎忘記了一切。這個小兒子機靈,活潑,但脾氣暴吝。鳳接回了被前夫扔掉的小女兒。但人心在經歷辛酸苦辣后到底會有一種多么奇怪的反應?友良和大華竟然又一起喝酒吃肉了。只不過這種日子在車輪下一瞬間就終結了。
她,只能認命。她追求幸福,結果只是用一個大男人換來了一個小男孩。
天漸漸暗了下來,爐皮也發涼了。鳳剝完最后一個花桃,站了起來,抽出了被桃皮深埋的腳,小丘也瞬間扁了下來。她這才想起來光急著剝完,孩子該餓了,就去婆婆房里準備接回孩子。婆婆房里已經掌起了昏黃的燈光,擺出了冒著熱氣的蘿卜粥,但……孩子不在!她突然覺得渾身戰栗了一下。原來婆婆和媳婦都以為孩子在對方屋里。二人覺得不大對但什么都不敢說,先去鄰居家找。找到喬然時,一問浩浩在哪?喬然立馬哭了,什么都不肯說。鳳,一個箭步沖上去,緊緊攥住喬然這個五六歲孩子的胳膊狠狠地問:好好在哪???!快說?。?!孩子嚇壞了,哆哆嗦嗦地說:在灣里。原來天冷了池塘里結冰了,但不厚。倆孩子去滑冰,鳳的孩子在前,冰裂了……喬然害怕了跑回了家什么都沒說,如果喬然立馬喊人來救,如果鳳不急著剝完那點桃子,如果……這一夜,鳳守著孩子冰涼的小身體,什么都沒說,這一天,她連幸福的小尾巴也沒有抓住。
年后,她帶著女兒離開了這里,也許打她離開的那一夜開始,她就不屬于這里了。那些曾經不屬于她的,生活又都收了回去。在命運的牢籠里,不知道她的未來又會是怎樣的開始。
幸福是什么?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定義。但是我想如果我們在追求幸福的路上陷入了迷途,很可能我們追逐的就是沒有幸福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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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7)10-0014-01
宋欣(1993——),女,漢族,山東東營人,碩士研究生,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