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儷穎
(中國傳媒大學 北京 100000)
延安文藝中的家庭想象
——以《解放日報》文藝副刊為例
王儷穎
(中國傳媒大學 北京 100000)
延安《解放日報》是20世紀40年代中共中央及中共中央西北局的機關報,其文藝欄和1942年4月1日改版后的綜合副刊是當時全國報紙中發(fā)稿最多、規(guī)模最大和持續(xù)時間最長的文藝陣地,是當時延安作家發(fā)表作品的重要陣地,其作為延安文藝政策的晴雨表、解放區(qū)文學的檔案館,記錄了延安文學發(fā)生、發(fā)展以及逐漸規(guī)范化的全過程。而延安文學從它誕生之日起,就因為與政治意識形態(tài)間的密切關系以及其上乘五四文學傳統、下啟當代文學規(guī)范而受到高度關注,且報紙作為現代傳播媒介為其研究提供了獨特視角,報紙的文藝副刊保留了當時文藝創(chuàng)作最為珍貴的原始史料,使得眾多研究者們在各個時期對《解放日報》文藝副刊進行了多方面的闡釋。本文的關注點在于改版前1941年9月16日至1942年3月30 日“文藝欄”??A段,以這一時期有關家庭的作品為重心,試圖探討延安時期文藝作品中的“家庭想象”,從而對延安文學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作為當時發(fā)行量最大、影響范圍最廣的報紙,《解放日報》“文藝欄”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它代表著當時延安文藝新潮的主要探索方向,《解放日報》副刊“文藝欄”作為一個獨立的文藝副刊,是“八大??敝?,共111期,改版前的《解放日報》“文藝副刊”由于編輯丁玲采用大度、寬容的編輯方針,呈現出來的是一個較為自由、開放的文學環(huán)境,相比較于改版之后影響更大、引導性更強的《綜合副刊》,處于文化轉型時期的文藝欄呈現出一種“百花齊放”、“眾聲喧嘩”的繁華景象,鮮明的體現出了新舊交替時期文藝發(fā)展特點,發(fā)揮了承上啟下的歷史作用,這一階段的文學創(chuàng)作,一方面在內容形式上仍然以五四傳統為主,另一方面作為延安文學體制化生產的前夜,已經明顯有了新的氣息,關注這一階段的文學,對于還原延安文學體制化生成及現代文學轉型的過程,有著重要意義。
在1941年9月16日至1942年3月30 日“文藝欄”??A段,丁玲共主辦了102期,后由舒群接任主編,對于“文藝欄”的創(chuàng)辦,編輯丁玲說過這樣的話:“文藝占著解放日報的八分之一的篇幅在邊區(qū)出現,是第一次。以前是不可能有。這時因為黨報的擴大,需要以各種藝術形式來反映邊區(qū)以及各抗日根據地的生活的作品。同時,來到延安的作家們也缺少發(fā)表文章的地盤(在去年這時只有一個文藝月報)。加上邊區(qū)對文藝生活感到缺乏,他們要求著文藝的學習。而且許多青年的作家,也愿意有那么一個地方能把自己的作品供給大家來征取意見。因此在解放日報一開始,文藝欄即擔負著這幾層任務。第一、團結邊區(qū)所有的成名作家。第二、盡量提拔、培養(yǎng)新作家。第三、反映邊區(qū)各根據地生活及八路軍、新四軍英勇戰(zhàn)斗的事跡。第四、提高邊區(qū)文藝水平。文藝欄始終在此種根據中進行工作”。①這段話體現了丁玲的編輯策略,反映了黨的文藝方針及黨報對文藝欄的指示,影響巨大而深遠。
家庭問題天然地地與社會規(guī)劃聯系在一起,家庭絕不僅僅是個人情感寄托和生活場所,更是構成一個政權的社會框架,個體對于家庭關系的認知,更是體現著一個時代社會發(fā)展面貌,因而當對一個社會進行重新規(guī)劃時,更要從改造家庭入手。在任何一個社會轉型文學劇變時期,家庭題材首先會出現在作家們的視野中,而文學作品中的家庭題材,一般多側重與夫妻關系、父子關系、婆媳關系,在這兩代、兩性沖突之中,伴隨著的是現代化的步伐,是“人”的價值和尊嚴在家族中的認同和尊重??v觀20世紀中國文壇,作家們在思考著的始終的魯迅先生提出的“娜拉走后怎樣的問題”,不論是子君、莎菲這樣都市中小資產階級女性人物,還是遠處于封建落后農村中的女性,要實現“五四”時期婦女解放的理想,就必然要建立新的現代民主國家,變革社會制度。而這一切,只有在共產主義革命之后才可以實現。延安是新時代新文化的搖籃,延安時代是一個大變革、大蛻變的時代,新的事物層出不窮,同樣舊事物也未完全消退。而作為延安大型文藝陣地的《解放日報》文藝欄則成為了記錄新舊交替時代的歷史文化標本。這一時期“文藝欄”聚集的文人,無論是作者還是編者,均以“文藝欄”為陣地,張揚自身的文學理念,以文學創(chuàng)作干預現實?!拔乃嚈凇睍r期作為“五四新文學傳統”向“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傳統”過渡時期,一方面繼承了五四新文學的啟蒙傳統,采取批判的視角,按照人性的價值取向和民間的倫理邏輯聚焦人物、觀察世態(tài),此類帶有獨立批判意識和探索性的作品,對其他解放區(qū)作家也產生深刻影響,另一方面,延安時期新的生活給作家們帶來了全新的感受,促使著作家們以明媚的積極的筆調歌頌新的生活,表達對新生活無比的喜愛。這兩種不同基調的創(chuàng)作,同樣出現在以婚姻關系為主題的家庭題材的作品中。
當我們把目光轉到以婚姻為主題的家庭題材作品時,會發(fā)現延安文學依舊延續(xù)了五四時期對封建倫理觀念的批判,與五四時期“資產階級個性解放”不同,這一時期啟蒙的主體是根據地的農民,同樣處于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根據地農民面臨著思想觀念、行為標準受到嚴重沖擊的挑戰(zhàn),在40年代初的延安,民主思想觀念的傳播還處于初始階段,更為嚴峻的現實是,封建倫理道德對與邊區(qū)農民,尤其是廣大婦女的禁錮依舊牢固,政治經濟上已經開始當家做主的農民如何在個人生活上做主,如何使得民主觀念深入人心,敏感的作家們發(fā)現了這一主題,在創(chuàng)作中進行了揭示。
在丁玲的作品《夜》②中,作者提出了離婚這一嚴肅命題,故事情節(jié)很簡單:鄉(xiāng)指導員何華明不想再繼續(xù)和年齡大且“落后拖后腿”的妻子在一起,與同樣年輕而婚姻不幸的“婦聯會委員”侯桂英之間差點越軌,而最后在“都是干部”“鬧離婚影響不好”的壓力下沒有出軌,最后,“天漸漸的大亮了”,一切矛盾似乎也都消散了。故事雖簡單,但是值得我們思考的內容卻很深刻,遠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如果深入到文本細微的層面,則還有許多更有意味的東西等著我們去發(fā)現。從何華明的角度出發(fā),婚姻于他而言,是他加給自己及其所愛的人的一副精神枷鎖,作為指導員的何華明,在政治上獲得了新生,然而舊的婚姻制度,傳統的封建觀念“鬧離婚影響不好”則深深阻礙著他個人的幸福生活。解放區(qū)的農村有了新的變化,然而舊式家庭觀念仍然頑固存在,人們在政治上翻身做主,生活上有了嶄新的開始,然后舊式的婚姻觀念卻牢牢鎖住這些新人物,故事中的侯桂英也是一個不幸者,她被“革命”從卑賤的地位中“解救”出來,獲得了女性的“自立”和“自尊”,并且,她還獲得了參與“政治”的機會當上了“婦聯會的委員”,然而個人生活卻是不幸福,“鬧離婚不好”這樣舊式傳統的婚姻觀念將其牢牢鎖住。這樣折磨著三個人的婚姻,卻因為舊式婚姻制度而無法將其打破,作為邊區(qū)農民的領頭人的何華明,還尚且不敢以新的眼光審視自己的正當情感和正當權益,無法沖破陳腐的封建意識的困擾,最充分地說明了在邊區(qū)的土地上,要徹底驅逐封建道德觀念的艱巨性和必要性。
雖然有批判有暴露,但是光明始終占據著延安文學的主導面?!疤柕纳?最終改變了民族歷史的走向,宣告了一個舊時代的結束和一個新紀元的開始”③太陽的氣息洋溢在整個延安地區(qū),《解放日報》常常以“太陽”比喻黨和革命領袖,在這里,有著完全不同于以前的新氣息,全新的生活也帶給了作家們全新的感受,尤其是解放區(qū)中的農民也不斷地覺醒成長,反映到婚姻題材上,也表現出了全新的面貌。
《二不浪夫婦》、《夫婦》、《自由—新野風景之一》都從婚姻角度表現了延安農民的思想覺醒?!抖焕朔驄D》④中,老實巴交的農民丈夫總是懷疑妻子與八路軍干部“白同志”之間有不正當關系,因為妻子“長得很苗條的善于賣弄風情的”,甚至懷疑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長期的猜疑導致夫妻關系嚴重不和。而妻子最終在白同志的教育勸服下,與丈夫重歸于好,過上了幸福的家庭生活。梁彥的小說《自由—新野風景之一》掀開了鄉(xiāng)村愛情倫理關系的新篇章,“無論是小寡婦巧珍,還是丈夫犧牲的大媳婦金蘭嫂,都沒有重復魯迅筆下祥林嫂、單四嫂子等寡婦的生活方式,而是以新的姿態(tài)開辟著新的生活,她們不再為禮教的束縛而憂心忡忡,也不再把禮教的規(guī)范作為生活的原則,她們以新的社會主體的身份和與男子同等的權利主動追求個人的幸福生活,尋求感情的慰藉”,而在新的社會體制下成長起來的、具有了初步的民主思想的社會群體也不再是“傳統禮教的負載者”和“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而是“寬容、同情地理解與支持著寡婦們的生活方式”。⑤
從這一時期家庭題材作品中關于婚姻問題的講述我們不難看出在延安文藝整風運動前文藝創(chuàng)作的溫和與寬松的氛圍,知識分子依舊堅持五四時期傳承下來的人文精神的立場,憑借著自己對生活敏銳獨特的觀察進行著巧妙的取舍,表達著自己對生活獨特的理解。
注釋:
① 丁玲:《編者的話》,延安《解放日報》文藝欄,1942年3月12日,第4版。
② 曉菡(丁玲):《夜》,《解放日報》“文藝欄”1941.6.10—6.11,第二版
③ 胡玉偉:《“太陽”·“河”·“創(chuàng)世”史詩—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的再解讀》,《社會科學輯刊》,2005年第3期,第173頁。
④ 灼石:《二不浪夫婦》,《解放日報》“文藝欄”,1941.8.1—8.2,第二版。
⑤ 韓曉芹:《延安<解放日報>副刊與現代文學的轉型>,東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第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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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7)10-009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