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丹丹
光影、聲畫、心與哲思的交響詩
——對電影作者基耶斯洛夫斯基《三色》的文本細讀
胡丹丹
在三部曲中,色彩是有靈魂的,色彩與角色的內在心理相互映射。三色不僅作為影調出現在影片中,更是一種重要的視角形象和象征元素,是貫穿影片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影片中的音樂與之相映成輝:《藍》以交響曲為線索;《白》以探戈為特色;《紅》則以波萊羅為核心。《三色》的主題是自由、平等、博愛,基氏對此做出了個體化的思考。《藍》為愛而郁結,追問愛是否自由;《白》為愛而迷失,透露出愛的平等虛幻性;《紅》為愛而情深,質疑愛怎么可能?三部曲一脈相承,不可分割,無不追問著人個體性生存的問題。愛和生命絕非完美卻值得付出與經歷。
法籍波蘭電影導演克日什托夫·基斯洛夫斯基是一位“用電影語言進行思考的偉大思想家”,他以攝影機為筆,用光作墨,以色彩譜曲創作了《藍白紅三部曲》,在世界影壇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基氏“對時代生活的感受像一線惻隱的陽光穿透濕重迷朦的晨霧,感性的語言帶有只屬于他自己的紫色幽淡悲情的在體裂傷”,在他紫色幽淡悲情的渲染下,其作品呈現出深紫色基調。他的影片多是對“不可表達之物的表達”,充盈著對人文主義思考、道德焦慮,對個體存在深深的人文關懷。他巧妙地運用光影、色彩及音樂,紀實與表現相輔相成,感性與哲思相交相融,生活的偶然性和生命的宿命感相織成網,并以貫穿序列影片“沉默的目擊者形象”作為導演個性化簽名,這些獨特的電影敘述語言使之進入了作者電影的范疇。
三部曲中,色彩是有靈魂的,色彩與角色的內在心理相互映射。三色不僅作為影調出現在影片中,更是重要的視角形象和象征元素,是貫穿影片的有機組成部分。藍白紅三種中心色彩在影片的初始階段以高密度的方式呈現出來,基氏以凸顯中心色彩來強調主要概念,極具表現主義味道。在色彩與光影的流轉中,劇中人物的心路歷程清晰可見。《藍》講自由,基氏卻用自由的反題來表達,貫穿整部影片的藍色如同夢魘般纏繞著女主人公朱莉,隱喻了朱莉被感情和記憶深深牽絆著的不自由狀態。影片伊始藍色作為一種不祥的征兆出現。這種近似于夜色的藍如潮水般從影片的初始便氤氳在畫面中。基氏選取獨特的低角度機位使影片在幽暗的藍光與飛轉的車輪中拉開序幕。整個畫面泛著隱隱的藍,給人以一種壓抑的不祥之感。隨后畫面切換為成特寫鏡頭:一只孩童稚嫩的手和一張藍色的棒棒糖紙,伴隨著車窗外呼嘯而過的風發出刺耳的顫動聲,那抹藍也顯得格外晃眼。又通過車后方無人稱視點機位拍攝了孩童從停下的車子里跑出的場景,畫面依舊充盈著近似于夜的顏色的藍。緊接著又一個非常規鏡頭拍攝出一截車底漏油的剎車管,暗示著悲劇的禍根……悲劇發生后她試圖逃離過往的記憶,但藍如洶涌的潮水般一次又一次襲擊著她。《白》的中心色使用要比《藍》少了許多,影片中可見的明顯的白色元素出鏡率并不高:多米妮卡穿著白色婚紗閃回的泛白畫面,卡洛爾的白色西裝,法院廣場上飛起的白鴿,卡洛爾一直帶在身邊的白色女子雕像。但白光又涵蓋了光譜中的其他色彩,所以白色又無處不在。《紅》的開篇中心色彩呈現的密度非常高。影片以一段推軌鏡頭拉開序幕:高速飛馳的以紅色調為主的電話線,越來越密集的紅色伴隨著密密匝匝的對話,形成一張紅色的生活的網。女主角瓦倫丁身著紅色的毛衣在紅色的攝影棚做模特,因對男友的思念枕著他的紅夾克睡覺;大街上紅色的吉普、車燈、海報、咖啡館遮陽篷……滿目的紅色在擴張,傳達出影片博愛的主題。
三部曲的音樂是由波蘭作曲家普瑞斯納所作:“《藍》的音樂以交響曲為線索;《白》的音樂以探戈為特色;而《紅》的音樂則以波萊羅為核心”。在《藍》中,古典音樂家布登梅爾的《葬禮音樂》和柏利斯的管弦樂作品《歐盟之歌》留白部分是該片的兩個主旋律音樂,它們隨著女主角朱莉的心路歷程交織而奏,淋漓地流瀉出朱莉心中涓涓的藍色憂情。《葬禮音樂》出現在朱莉看直播丈夫和女兒下葬時的影像中,大管與長號流瀉出的哀婉之樂如泣如訴渲染了朱莉失去丈夫和女兒的悲痛心理。片尾處朱莉版的《歐盟之歌》奏響,女高音領唱、弦樂木管等眾聲部配合下涌出一段神秘、悲憐之樂,過往的痛苦和記憶在那一刻釋然。探戈舞曲和木管的“感情主題”是《白》的主要配樂。小提琴節奏輕快活潑、激情奔放;木管樂器則節奏平緩、旋律質樸、氣質憂郁。兩種樂器輪流演奏,烘托著影片中不同的場景。當卡洛爾被妻子趕出家后在地鐵站用紙包裹梳子為樂器演奏賣藝,木管樂器流瀉出憂郁孤獨的樂,如泣如訴地展現出離家后孤寂凄苦的心理,也暗含著一種精神寄托。當卡洛爾歷經磨難重回故鄉時,一曲《終回故土》在異域風情中透出浪漫的調與之經歷心酸的漂泊后終回故鄉的欣喜心情相契合,也暗含著他將開啟一段別樣的人生旅程。類似的探戈舞曲也伴隨著卡洛爾之后的人生軌跡多次出現與該影片戲謔的風格相映成輝。《紅》以波萊羅舞曲為主要配樂。出現在片尾的《終曲》經過獨特的改編使曲目如八爪魚一般攝人心魂,極具感染力。
三部曲以法國國旗三色為名,象征著自由、平等、博愛。但基氏要探討的并非政治意義上的觀念,而是基于私人個體化的思考。《藍》詮釋了何為自由與不自由。法國存在主義大師薩特說:“自由是選擇的自由,不是不選擇的自由。不選擇實則選擇了不選擇。”朱莉的自由是在一場悲劇中獲得的,突然降臨的車禍使她失去了丈夫、孩子,也卸下了她原先所負擔的社會責任,擁有了選擇新生活的自由。但事實上她非但沒有得到自由,反而被這份自由所束縛,自由成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影片正是通過自由的反題不自由來討論自由的。《白》如同兩個人的游戲,是以一種嚴肅的方式來表現的黑色幽默。影片試圖通過男女在愛情的角逐中闡釋平等。男主角的性無能讓妻子覺得愛不對等提出離婚,以致卡洛爾落魄地流落街頭,為了贏回愛情卡洛爾謀劃了對妻子的報復并成功實施,之前愛的不對等似乎已經消除。而當卡洛爾看到監獄中的妻子對他的愛時悔意頓生。在平等的角逐中,愛情變成了一場沒有勝負的搏斗。《紅》是三部曲的終曲,基氏談其主題“我們每個人都只關心自己,即使當我們注意到別人的時候,我們還是想自己,這是第三部電影《紅》博愛的主題……”影片采用了平行蒙太奇手法,男女主角生活在同一個街區,在各自相似的生活軌跡里行進,每天無數次的擦肩而過卻互不相識。每個人都自顧自孤寂而又冷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有一天船難發生了,瓦倫丁和奧古斯特在同一艘船上同時獲救,兩條無限靠近的平行線終于相遇了。瓦倫丁在一次偶然的車禍中認識了狗的主人,一位退休獨居以竊聽鄰居電話為生的老法官,在彼此的深入交往過程中,人與人之間的愛漸漸地化解了彼此心中的冰山,使得博愛成為可能。三部曲一脈相承、不可分割,影片中拋出的問題都是對人個體性生存問題的追問。最終曲《紅》中三部曲中的七位男女主角在船難中依次被救起。可見,死亡近旁生命在延續,愛也在延續,殊路同歸,這便是生生不息又經災歷劫的人類生存狀態。
胡丹丹(1991.11-),女,紹興人,研究生在讀,文藝美學方向。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 32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