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丹
中國左翼文學思潮觀照下葉紫的革命文學觀及實踐
馬 丹
社會歷史的劇變和外來文化的沖擊,為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學創作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在中國左翼文學思潮的影響下,葉紫以揭露農村階級壓迫的尖銳性著稱。其作品真實表現了大革命失敗前后洞庭湖畔農民的生活和斗爭,展現了火與血的事實。
葉紫,湖南省益陽縣人,1910年11月15日出生在洞庭湖濱的余家垸,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優秀的左翼革命作家。
在三十年代左翼文學創作中,葉紫是一位創作態度嚴謹而勤奮的作家。1931年,“左聯”執委會通過了《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新任務》的決議,葉紫積極踐行這一決議。他的小說和散文創作傾向,與決議的要求是一致的。《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新任務》要求作家“必須抓取反帝國主義的題材;必須抓取反對軍閥地主資本家的政權以及軍閥混戰的題材;必須抓取蘇維埃運動,土地革命,蘇維埃統治下的民眾生活,紅軍及工農群眾的英勇的戰斗的偉大的題材;必須描寫農村經濟的動搖和變化,描寫地主對于農民的剝削及地主階級的崩潰。”①五項任務中,葉紫在四項題材要求上取得突出成績。
左翼文學,是由20世紀20年代末革命文學的論爭、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倡導以及1930年至1936年“左聯”六年以來的左翼文化運動影響下的文學②。優秀的左翼文學作品有:蔣光慈《咆哮了的土地》,小說寫黨領導下的早期農民武裝運動的風暴。柔石《二月》《為奴隸的母親》。胡也頻《到莫斯科去》《光明在我們的前面》,作品把知識分子的愛情和革命故事置于壯闊的歷史背景中。“左聯”青年作家的涌現,標志著現代文學在創作上真正結束了“革命文學”的時代而向前邁進了。③沙汀《法律外的航線》、張天翼《華威先生》、吳組緗《綠竹山房》、艾蕪《南行記》等均是左翼文學的代表作品,小說主題鮮明,故事情節充滿戲劇性,讀者易接受,成為左翼文學中主要的小說體式。
葉紫的生活道路,影響并制約著他的文學創作。他生活道路的轉折,使他能夠更深入了解社會的底層,歷經人世間的艱辛,這為他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具有現實社會意義的題材。他的作品情調,總是熱辣辣的,充滿著隱痛和憤懣。
《豐收》以湖南農村抗租抗稅斗爭為背景,真實再現了湖南大革命失敗后農民在地主階級殘酷剝削下組織起來進行斗爭的過程。小說描述云普叔一家在災后饑饉的年月里,如何忍饑挨餓,無晝無夜地抗旱防洪,拼命勞動,終于迎來了豐收年,但卻換來了“辛辛苦苦種下來的谷子,都一擔一擔給人家挑走”④的悲慘故事。作品以攝人心服的畫面顯現了小說深刻的思想內涵,刻畫了生動的人物形象,鮮明地揭示了農民自發的覺醒是走出貧困的首要條件。在地主階級毫無人性的盤剝和掠奪下尋找生存之路的強烈愿望,是激發民眾走向反抗道路的根本原因。云普叔一家在豐收的年月也免不了破產的悲慘遭遇,是舊中國千千萬萬貧苦農民痛苦生活的縮影。
《火》是《豐收》的續篇,描寫了獲得豐收的曹莊農民,在云普叔的教訓面前,認清了階級敵人的兇狠面目,逐漸覺醒過來,在立秋、癩大哥等人的領導下,聯合起來抗租抗稅,進而解除了地主的反動武裝,搗毀了地主的莊園,沒收了地主的財產,最后參加了黨所領導的工農紅軍。盡管作品沒有正面描寫黨在農村的活動,立秋、癩大哥反抗斗爭的政治背景也不明顯,但卻使人處處回想起當年“農民會”的革命情景,啟發人們只有按照黨所引導的方向走,才能徹底擺脫受壓迫受奴役的命運。
葉紫寫的不是個別的、偶然的現象,而是反映出時代的風云,富有時代的精神。他不僅寫了農民的苦難生活,更重要的是表現他們的反抗斗爭。而且這種反抗斗爭已經逐漸擺脫自發的形態,走上了自覺革命的道路。在這條道路上,不僅有年輕的一代,還有脫離因襲重擔的老一代農民。因此,魯迅贊揚作者“盡了當前的任務,也是對于壓迫者的答復:文學是戰斗的!”⑤
《電網外》(一題《王伯伯》)以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農村土地革命為背景,寫了農民王國六的命運及其精神變化。小說中的主人公王伯伯,是與云普叔有著同樣品質的農民,他忠厚勤謹。當國民黨軍隊在自己屋前安裝電網以襲擊紅軍的時候,他天真的和孩子一樣,以為國民黨士兵會尊重他,結果他的莊稼被毀,房子被強行搗毀,親眼目睹兒媳和孫子被殺,他都不肯隨兒子投奔紅軍。但王伯伯最終和云普叔做出了同樣的選擇,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畏縮和懦怯,于危難之中感受到紅軍是窮人的救星和希望,他跳下準備上吊的凳子,“背起一個小小的包袱,離開他的小茅棚子,放開著大步,朝著有太陽的那邊走去了。”⑥
《豐收》《火》《電網外》構成了描寫農村階級斗爭的三部曲,表現了農民運動發展的三個階段:農民由于受地主、官僚的剝削而走向反抗;由串聯組織起來而走向抗租、抗捐的經濟斗爭;由經濟斗爭而走向武裝斗爭。這三篇作品如同一個整體,以酷烈的農村階級斗爭為描寫對象,揭示了農村階級斗爭的發展規律,從而表現出更高的歷史真實。
《鄉導》講述了一位革命母親為三個慘遭殺害的兒子復仇的故事。小說中五十多歲的劉翁媽,失去至親后,老邁破碎的心中,藏著許多說不出的酸楚。對于她而言,一大把年紀,沒什么好怕的,為了給三個孩子和黃金洞的弟兄們報仇,她怎樣做都是心甘情愿的。為敵人做向導是她計劃已久的事情,她不惜傷害自己的腿子,忍住痛,用苦肉計獲得敵人的信任,把敵人引進紅軍的包圍圈里,并同歸于盡。劉翁媽是無數革命母親中的一個,她原本對敵人抱有美好的幻想,但當親人一個個被殺后,她覺醒了,看清了敵人的兇殘,懷著刻骨的仇恨,毅然選擇與敵人進行最后的斗爭,真實表現悲壯的農民革命武裝斗爭是葉紫創作的重要主題之一。
《山村一夜》是葉紫的另一篇重要作品。小說把農民傳統的人生觀念和態度放在三十年代血淋淋的階級斗爭中來表現,揭示了渾渾噩噩的人生觀念和態度所帶來的惡果。小說以講故事的方式逐步推進。故事是由一個孤獨的老人劉月桂公公講述的。文漢生是桂公公的學生,又是干兒子。在桂公公的眼里,漢生是一個有出息的孩子,有著干革命事業的熱情,但桂公公處處為他擔憂,因為漢生的爹是一個奴性十足的長工。小說的結局是怕死要命的漢生爹親手把兒子送上了斷頭臺。作品借這個悲劇故事昭告人們:堅持斗爭才是唯一出路,斗爭的路上免不了悲壯的犧牲。
葉紫是深受魯迅的影響而走上文學創作道路的。《山村一夜》鮮明地繼承了魯迅傳統。魯迅一直在研究國民性的缺點,表現他所看到的“中國的人生”,以引起療救的注意。他在《燈下漫筆》中說過,“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在中國歷史上,只有“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和“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他提出,“要創作這中國歷史上未曾有過的第三樣時代”。⑦葉紫也寫農民,雖然不如魯迅的《阿Q正傳》深刻,但他對農民作了多視角的觀照,這篇小說,可以說是革命小說與啟蒙小說的結合,他以冷峻的批判性,使農民斗爭主題與思想啟蒙主題相契合。
《刀手費》是一篇不及千字的作品,小說是作者為紀念逝世三周年的姨母所作,其中滲著對親人的血淚和難抑的仇恨。葉紫曾寫過一篇《“手續費”與“刀手費”》的雜文,揭示了所謂“刀手費”是故鄉湖南團防局的“新發明”,即規定每殺一名“造反”的刁民,犯人家屬要送局長二十至三十元大洋作為“刀手費”,意思是謝謝局長的恩典,為家除莠,為民除害,如果不送,輕則不準收尸,重則監禁家屬。《刀手費》是一篇毛骨悚然的血淚史小說,記錄了深受國民黨打壓的貧苦農民的苦難生活,同時也無情揭露了國民黨人性泯滅的一面。
《懶捐》則是一篇分四節的萬言小說,故事的背景仍是作者所熟悉的濱湖農村,寫豐收的幻滅和農民的覺醒。丁娘“望著這可愛的孩子,她的眼前便開展著一幅歡愉的圖畫”⑧,她守寡四十年,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她企盼著和兒子一起過上幸福的日子,可幸福與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谷價跌落了。捐稅又像剃頭刀似的,將她所收下的谷子統統刮個精光”。她相信好人有好報,只要辛苦耕耘,收獲的日子終究會來臨。她日盼夜盼,盼來的卻是瘋狂的劫掠。田里沒有種一粒莊稼,而團丁卻要收取來年的田賦,兒子用銀器換回的種谷錢被頂做田賦而搶去。種谷錢沒有了,兒子也被團丁抓走了。丁娘的美好愿望頓時化為泡影。地里不種莊稼,團防局強求村民廣種鴉片,鴉片種子還沒見到,又要收每畝田四十三元的“雜糧捐”和“煙苗費”。村民們忍無可忍,管他什么“鬼捐鬼稅”,一氣之下將煙苗統統拔個精光,斷了統治階級的財路,不料想縣里又派人來征“懶捐”,“拔掉了煙苗的都是懶鬼,都得抽懶捐”。種種壓迫和盤剝,把村民逼得無路可走,紛紛走上了紅軍游擊隊占據的羅羅山。寶宗也在團丁的追捕下,辭別了臥病在床的母親,“向著羅羅山那方奔逃著”。
“文學是戰斗的”是魯迅對葉紫作品思想傾向最精湛的概括,他始終以如火的熱情創作挾風攜雷的作品,以實現先烈的遺愿,以完成階級的囑托,以答復壓迫者的摧殘,以報答前驅者的期許。
注釋:
①轉引自周蔥秀《葉紫評傳》,重慶出版社,1993年版,80頁。
②劉思謙《丁玲與左翼文學》,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06年第11期。
③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230頁。
④《豐收》,見《葉紫文集》(上卷),胡從經編,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92頁。
⑤《葉紫作〈豐收〉序》,見《魯迅全集》(第六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220頁。
⑥《電網外》,見《葉紫文集》(上卷),胡從經編,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145頁。
⑦《燈下漫筆》,見《魯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213頁。
⑧《懶捐》,見《葉紫文集》(上卷),胡從經編,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290頁。
寧夏大學新華學院 750021